第三章 拦住客人

　　两天后，刘远的希望彻底破灭了。周二上午九点多，康燕打来电话，详细讲述了开庭的过程和起诉温斌的原因。
　　听到温斌是因非法接触计算机保密信息而被捕，甚至面临M国的引渡要求，刘远立刻意识到事态远比康燕所说的复杂得多。他急切地问康燕是否了解温斌起诉书的详细内容，康燕的回答是否定的。刘远不甘心，又追问温斌是否有话带给自己。康燕沉思片刻，十分肯定地说没有。没等刘远再问，康燕说她正忙着与律师见面，争取尽快将温斌保释出来，随即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整整一天，刘远都在仔细回忆和分析温斌事件的来龙去脉，琢磨着是否该向上级汇报。最终他决定再等等看。毕竟到目前为止，除了温斌本人，似乎没有任何事情与刘远管理的项目有直接关联。这让刘远觉得，目前向领导汇报并没有多大意义。
　　下午六点多了，早已过了下班的时间，刘远仍毫无头绪。见保洁阿姨进来打扫卫生了，他只好收拾好东西，开车回家。
　　车子刚上四环，刘远接到了李璐打来的电话。李璐是温斌公司的副总，深得温斌信任，负责公司的财务管理。刘远曾在几次拜访温斌公司时见过她。
　　电话里，李璐的声音颤抖，充满焦虑：“刘主任，温斌被捕的事您知道了吗？您得赶紧想法子救他啊，没有他，我们公司今后可怎么办啊？”
　　“别急，李副总，这事我知道了，正琢磨对策呢。你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温斌给你打电话了吗？他都说了什么？”刘远对公司这么快就得知消息感到奇怪，忙追问道。
　　“温总没给我打电话，是他夫人康燕中午打的。康燕说她正在请律师，想办法先把温总保释出来。”李璐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她继续说：“有一件事我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康燕在电话里说，温斌在庭上曾大声对她喊，说让客人回家。康燕认为温斌说的这句话是让她传递给公司的。可我想了半天，想不出温总指的客人是谁？温总的朋友不少，可能商量事的就那么两三个，今天他被捕的消息一传开，这些人都开始躲着我们了，没办法，我只能请您帮着分析一下了。”
　　“温斌就说了这一句吗？”刘远不相信地追问。
　　“是的，就说了这一句，而且还是在他被法警带出法庭时，突然回身对康燕喊的，看上去似乎很重要。我怕耽误事，就想着请您帮着分析分析。”李璐恳切地回答刘远道。
　　此时正值下班高峰，刘远的车在四环路上缓慢前行，拥堵的车流让他本就不安的心情更加烦躁，又遇上后车不停地按喇叭，一个劲地催促他加快速度。心烦意乱的刘远干脆将车开进辅道停下，脑子里飞快地转着，试图找出温斌口中的“客人”究竟是谁。
　　片刻之后，刘远问李璐：“你们公司最近有人要去C国吗？”
　　“有啊，分管市场业务的朱副总马上也要去C国探亲，您的意思是温总让她赶紧过去？之前我也想过这层意思，如果您也这么想，那一定是的了。”李璐松了口气，在电话里应道。
　　“嗯……我觉得不大像。一是对你们公司而言，朱副总不是客人身份；二是如果真的只是想让朱副总过去，温斌不会那么迫不及待。你想啊，在整个出庭过程中，他就喊了这一句话，而且还是在被带离法庭最后那一刻喊的，所以我认为，这个客人一定很重要，而且与他被捕的事有密切关联。”刘远边思索边否定道。
　　电话那边，李璐停顿了片刻，犹犹豫豫地说：“按您这么讲，公司眼下最重要的客人就是冯霍克了。冯霍克今晚就要回新西兰，只是这事儿温斌早就知道，用不着再催他走了，所以我判断，温总指的客人应该不是冯霍克。”
　　刘远听后猛地一惊，急忙问道：‘冯霍克今晚就要回新西兰？这事儿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温总早知道这事儿，是冯霍克不让我们和您说。他说眼下他正在和您谈下阶段合同，怕您会拿他动不动就回新西兰这事儿压他的价。对此温斌也同意。”李璐不好意思地解释道。
　　“有没有办法和你们温总通个话，或者联系上康燕，让她想办法立即去探望一下温斌，一定要搞清楚温斌说的到底是‘让客人回家’还是‘让客人别回家’？”刘远嘴上说着，心里已渐渐猜出了几分端倪。与温斌这几年的密切交往，他对温斌已经是相当了解了。
　　“我只有康燕的电话，但是……和您实说吧，我觉得您这么做意义不大，反正冯霍克今晚就飞回去了。”李璐犹豫了片刻，还是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她现在最关心的是如何营救温斌，以及她自己能为此做些什么，其它的事在她看来都不是急事。
　　“冯霍克是几点的飞机？”刘远内心开始焦虑了，如果自己猜的没错，温斌的原话应该是“让客人别回去！”而这个客人指的一定就是冯霍克。从更深层的意思理解，冯霍克参与自己项目的事可能已经泄露了，回去会有危险。
　　“今晚10点05分的航班。”李璐见刘远语气变得异常严肃，有些害怕，赶紧回答道。
　　“李副总，其它事你先放一放，赶紧打电话找康燕，搞清楚温斌到底说的是什么。记住，抓紧做，万一出了事，后悔都来不及。”说完话，不待李璐回答，刘远直接挂断了电话。
　　一名骑着摩托车的交警在刘远车的前面停下，交警走过来，用带着白手套的手敲了敲刘远的车窗，示意他这儿不能停车，让刘远赶紧开走。
　　刘远放下车窗，没好气地喊道：“家里人被车撞了，正在抢救，停一会儿说说情况不行吗？”
　　见刘远焦躁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交警说了句，“通完话赶紧走！”随即骑着摩托走开了。看着摩托车远去的背影，刘远咬了咬牙，拨通了集团董事长刘鸣松的手机。
　　
　　同一时间，在M国某国际机场，那个曾经参与逮捕温斌的满脸大胡子的男人正跟在一个看上去大约50来岁的男人身后，边走边不停地报告着什么。走在前面的男人显然是军人出身，身板笔直，步伐稳健，毫无表情的脸上长着一双鹰一样的棕色眼睛，隐隐透着寒光。整齐的花白寸头让这张冷酷的面孔更显老练与阴险。
　　大胡子男人紧追几步，喘着粗气，讨好地问道：“组长，谢谢您把我叫回来参加这次行动。不过我担心，此次就咱俩去能行吗？咱们这次去抓的人可不是像温斌那样的中国移民，而是一名具有M国裔的新西兰人，新西兰政府能配合我们行动吗？还是让上面给那边打个招呼吧。”
　　“咱们已经追踪温斌6年了，这次好不容易从他的笔记本电脑中发现了这么重要的一条线索，决不能放过。我担心，如果让上面和新西兰那边事先通气，为了争功，新西兰那帮鲁莽的同行一定会抢先行动。万一情报泄露了，目标不回来了，那将前功尽弃，咱们绝不能干这种蠢事！”被大胡子男人称作组长的男人脚步不停，右手向下一劈，语气坚决地回答道。
　　眼前这个走在前面的男人名叫斯科特，是M国情报局（MBI）的一名行动组组长。MBI是世界上最大的情报组织，其能力甚至能颠覆一个国家的政权。斯科特原是M国陆军的一名上尉，服役期间参加过海湾战争。因在占领巴格达的作战行动中思维缜密、行动果敢，带领他的连队第一个冲进了萨达姆的官邸，被MBI看上，退役后被招进了情报局。
　　事实上，MBI很早就盯上了温斌。习惯用网络工作的温斌做梦也没想到，6年来，他在互联网上传递的所有信息都被MBI截获并仔细分析。MBI甚至为他成立了专案组，组长就是这个斯科特。
　　“温斌那边的案子怎么办，我们不盯着能行吗？况且他的两台笔记本电脑中有大量中文文件，大部分都还没筛查呢。咱们不在这儿，C国这帮人会不会乱搞，抢了咱们的功劳？要不你让局里再派几个人过来帮忙？”大胡子继续滔滔不绝地述说着他的担心。
　　“抓着大鱼才能立大功，这边的事就让他们慢慢整理吧，我谅C国政府不敢拒绝我们的引渡要求。至于新西兰那边，你不用担心，我有个朋友在他们情报局里当处长，下了飞机我立即和他联系。咱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抓冯霍克这个杂种，而且必须在他下飞机时就逮住他。只要抓住这个冯霍克，单凭温斌电脑中的资料就够他喝一壶的，没有个把月的时间他是讲不清楚的，而这段时间足够我们申请逮捕证的。”斯科特说完，看了看手腕上戴的劳力士金表（这块表还是他在海湾战争时抢到的战利品），接着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登机口，长舒一口气，道：“终于赶上了，再有一刻钟飞机就起飞了。上了飞机咱们得抓紧时间好好睡一觉，落地后我怕咱们没时间休息了。”
　　斯科特和大胡子男人是这趟飞往新西兰惠灵顿市航班的最后两位乘客。空姐热情地将二人引到座位后，飞机很快关上了舱门，起飞了。
　　二十分钟后，飞机爬升到预定的巡航高度，开始转入平稳飞行。坐在商务舱的斯科特要了杯果汁，喝完后叮嘱空姐不要打扰自己休息，随后戴上遮光眼罩，自言自语道：“冯先生，咱们明天见。”说完这句话没一会儿，他便鼾声大作，很快进入了梦乡。
　　就在斯科特在飞机上做着美梦的时候，北京首都机场，冯霍克正从一辆黑色的奥迪车上下来。他接过司机递过来的行李，说了声再见，便转身走进了机场大厅。
　　进了大厅，冯霍克停下脚步看了看表，时间还早。他掏出手机，将电话卡取下来，又从夹克衫兜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从里面取出另一张电话卡装上，正打算按开机键，猛地拍了下脑门，自嘲道：“又忘了先关机再换卡。”
　　冯霍克从电话里的通讯录中找出一个名叫露西亚的号码打了出去。没一会儿，手机里响起一个女人不太友好的声音，不耐烦地直接问：“你到底会不会回来？”
　　冯霍克压低声音，讨好地向对方报告说，自己已经到了北京机场，再有十来个小时就能到家。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态度明显发生了变化，开始唠叨起老人的病情和为孩子寻找学校的事了。冯霍克如释重负，他小心翼翼地边回着话，边向值机柜台走去。
　　
　　第一次开庭结束后，温斌被带回到法庭侧面的候审室。押送他的法警显然对他刚刚的大喊大叫感到恼火，不停地训斥着他。
　　温斌这会儿感到很饿，他请求法警给自己一些食物，但法警对他的请求充耳不闻，甚至连水都不给他喝。
　　又过了大约一个小时，温斌从侧门被带出法院，与另外两名犯人一起押上了一辆用中型卡车改装的囚车。囚车的货箱被改造成了囚笼，只有后门上开了一个小窗户，窗户上装着几根粗粗的钢筋。
　　车子离开法院时，温斌移到窗户前，用带着手铐的双手握住钢条，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这一刻，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电影《英雄儿女》中的一幕：王成的妈妈抱着王芳，看着爸爸被囚车带走时，从囚车的窗户中望着女儿。温斌虽然感到鼻子发酸，心头却猛然一热，他暗暗鼓励自己：“坚持到底，你也会成为英雄！”
　　向外张望了一会儿，温斌回到车厢内的长凳上坐下。对面坐着两个和他一样身穿橘红色囚服的犯人。其中一个闭着眼，似乎在沉思；另一名瘦瘦的犯人则仔细打量着温斌。
　　见温斌望向自己，瘦犯人先是瞧了瞧身边闭目养神的同伴，随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犯了什么事儿？”
　　“他们说我入侵M国的计算机系统，要引渡我去M国。”温斌愤愤地回答道。
　　“你要被引渡到M国？而且还是由省高等法院审理你的案子，看来你犯的事不小啊。”对面的犯人咧了咧嘴，同情地说道。
　　“是吗？老子整个一个稀里糊涂地被抓、被送上法庭。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庭，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儿呢，就又宣布延期再审，整个一个耍我玩呢。”对面犯人的话勾起了温斌的怒气，心情也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那你又是犯了什么事儿呢？”温斌反问道。
　　“贩卖毒品，冰毒和芬太尼，没太大事，关不了我多久。”那人毫不在意地回答道。
　　“靠！上网看看的罪过比卖毒品都严重，啥世道啊！”温斌心里很不平衡，但他没有喊出来。他知道今日不同往日，乱说话对自己绝没什么好处。
　　囚车继续在市区行驶了一会儿，最终在另一个警察局门前停了下来。押送他们的警察解释说，这里是个转运点，温斌他们将和其他几个地方送来的犯人会合，然后再一起送往省监狱。
　　温斌和另外两名犯人被押下车。进了警察局，他们的手铐和脚镣都被卸下，随后被关进了一间不大的牢室。牢室里此时已经有五个人了，人人都穿着橘红色的囚服，有的在闲聊，有的则一声不吭，坐在那儿发呆。
　　他们在这里等了很久，期间，温斌和其他几名犯人只得到了两片面包和一瓶水。
　　大约下午三点左右，牢室里的人被一起带了出去。警察先是给每个人重新戴上手铐和脚镣，搜完身后，便把他们押上了一辆更大的囚车。
　　温斌这会儿情绪稍微稳定了些，任由对方摆布，心里却不屑地想：“这么频繁地搜身，也是个典型的形式主义啊，老子和外面的人压根没机会接触，搜来搜去有意思吗？”想归想，但这一番让人尊严全无的操作再次将温斌的心情搞坏了。
　　上囚车前，他自言自语道：“唉，自己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个样子。”
　　囚车往东开了一个多小时，渐渐远离了市区。又过了半小时，终于到达了一所占地面积很大的监狱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