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艰辛造房路
作品名称:瓜瓞泪 作者:田禾 发布时间:2025-05-15 13:17:19 字数:4992
自从我开始经营裁缝铺子以来。这期间运气还算不错,团转人都很照顾我的生意,所以人来人往,旺季时几乎忙到深夜。
渐渐地有了些收入,除了少量开销外,重要的是偿还所借人家的债务,还清了欠账,该考虑解决温饱问题。奶奶及父母亲也该享受一下好生活了,不能老是过苦日子。
可是,父亲不似我这般想法,在偿还借债之余,便将久有的想法告诉我道:“自从搬来巷陌村,就有增建房舍的想法,由于穷困等原因,一直没有实现。现在咱家得攒钱修建新房子,首先改善居住条件。不然,你三兄弟长大住在何处呢?这事已迫在眉睫,不能再拖。”
父亲是用商量的口气讲给我听,我不得不回应道:“其实我也感觉老房子实在太狭窄,但是咱家的生活还没解决好呢!特别是奶奶和你们年纪都大了,还没穿过好的、吃过好的,一生找的钱都用在我和弟弟身上……”
父亲不让我说下去,抢过话题道:“你还不懂,生活可以艰苦点,咱还没到享福之时,待修成新房,等你们兄弟仨安了家再享福也不迟。”
母亲听了我们的对话,不假思索地接过话题道:“听你老汉的没错,无论如何,再苦再累也要先修房屋,不然,今后有媳妇过了门往哪儿安顿呢?”
奶奶更是支持建房,她说:“人是衣妆,家看住房。你纵有金子银子放在屋头,别人见你家破房烂瓦片地,看着都恶心,谁肯把姑娘递给你屋头……”
其实我也感觉到,我做艺这一阵子,由于家中房屋狭窄,顾客进进出出很不方便。除了全家生活用房,我搞缝纫要独占一间屋子,顾客多的时候只好克服困难将就着。我和弟弟睡觉只好往楼上爬,楼上低矮处刚好能伸起头,人再高一点,脑袋便会顶着瓦片。住房问题实在应该解决。
回想过去,从小长到大,每夜睡觉前,便盯着低矮的木楼,透过瓦片缝隙射进的月光,那瓦缝透进的亮光似鱼尾形。小时候,我曾经幻想着有许多游鱼在房屋上闪着银光游弋。我数着一条、两条、三条、……数着数着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早上醒来时,又是太阳光从瓦的缝隙中射进来,我和弟弟便趁瓦缝中射进的光亮,起床穿衣下楼。
在夏季暴风雨来袭时,密集的雨点常常会从瓦缝中绽入,雷声夹杂着闪电透进瓦缝十分吓人。直到雨停,惊恐才止。
在冬季里,寒风从瓦缝中钻进来,格外寒冷。为了遮挡寒风侵入,父亲怕我们被冻坏了,便用搭水稻闲着的挡席在床顶遮盖,既挡风又防灰尘,我们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在这低矮的木楼中度过了童年的春夏秋冬。
渐渐地我和弟弟都大了,确实不能老往这黑不溜秋的楼上爬,成人了总有一天要成家分居是实际情况。因此,修房建屋成了当务之急。
建房是重中之重,父亲当然比我更急。我们还不成熟,只是感觉住的房屋扁窄,还没有自力自强修造房屋的能力和打算,似乎心中想的是,自己长大了自然有地方安身立命,总不能老是吃父母的现成饭,住父母的房子。但现在还没去想如何兴家创业和怎样帮着家里修造房屋,如何给父母减轻压力。
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幼稚,那时只是幻想着,或者将来有一天由农村跳到城市去,由小城市跳到大城市,自然不愁房屋住。可却没想过,跳到大城市谈何容易。
可父亲想的不一样,“树大要分桠,儿大要分家”。无论如何,勒紧裤带也要为儿子们把房屋修好,压根就没有想过,儿子将来会在别的地方安家落户。这天生就像是他的使命与责任,再苦再累也要干,总想为儿子修成房屋才肯罢休。
修房的事只有父亲在心里谋划着,在我们这儿建新房是件最难的事,也是急事。眼看我和二弟逐渐长大,在父母眼中儿子大了要安家。就眼前也实在是住不下,根据实际情况,必须在两年内修成新房,不然转眼间我就满十八岁,弟弟就到了十五岁奔十六了。所以,在父亲心中才有着百般焦虑,艰难困苦与创家立业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造房成了他需要解决的当务之急。
其实他以为现在有我为家里挣钱,这是修建房屋的大好机会,所以他才下决心了。他是一家之主,修房这事必须还得听他摆布。
不过,建房不仅需要很多资金,而且队里稍平坦的熟田熟地根本不允许建房。那些年集体对土地管得特别严,建房必须是荒山荒地才准许建。
父亲便在小队四围观察后说道:“根据家庭情况选址远了不好、不当大路也不好。因为结合方便开缝纫铺,看来看去还是挨老屋修最好。”最后,他决定在老屋后面打主意。
屋后这块地稍有些斜坡,因高低不平,高处比老屋地基高出三四米。因此斜坡处就更需平整。而且揭开土层全是岩石,必须花大力气才能平出一块地基来。
于是,父亲便抽挣工分之余,早晚挑土,打岩层。从此便再没清静地歇息一会儿,把喝茶的时间都用在了打基础上,只嫌日光短,利用黑夜长。恨不得一天干出两天的活儿,恨不得三两个月就要住上新房。
这样一来,也连累着母亲,白天里要割猪草,天黑时便帮着父亲上泥石渣。
这些古老的泥土和石头只怕不松动,常言说,寸土三撮泥,何况后面几乎要挑去半座山。可想而知有多少泥土和石渣等待着父亲挑运出来!
而且露出的岩石层还得用钢钎二锤撬开才能运走。那些石头更是些麻杂石,开凿时虽不十分坚硬,松动了便成石渣;而且挖的时候很绵缠,挖起来非常费力。
可父亲决定了的事,哪怕有千难险阻,他也要一干到底。他几乎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除了白天干集体的事,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忙在挑屋基上。他可真成了毛主席笔下的愚公精神的现实版。只可惜没能感动上帝,泥土与石渣还须靠他一担一担地持续往外搬。
看见父亲和母亲这般辛苦,不分黑昼干,我总觉得没必要花那么大功夫。对我来说,觉得房屋应该向前面发展,后面有它的自然形态,人为的挖掘,似乎不值得。
如果往前面发展,既不挑土,也可缩短时间。我的建议在父亲心中仍是不成熟的孩子,他就回了我一句:你知道个屁!你把你的事忙好就不错了。顿时让我闭口无言。
父亲根本不会听我进言,就像着了魔一样,一年四季每天挖山不止。他还真就是一言堂,家长制在他身上显示得淋漓尽致。
又一个冬天过去了,屋基渐渐成型。到了开春时,是我缝纫生意淡季来临。正二月里几乎没人登门裁剪衣服。于是,我也投入到修造新房的序列中。
修造房屋全凭人工,有干不完的活儿,只怕不干,干起来没完没了。挑石头下基础,全凭早晚干,真觉得一个人分作两个人用才好。
这时期,我们这里时兴砌石板墙。房子大都采用石木结构。石头该在哪座山取材?既要考虑方便取材,又要考虑近便省力。
于是,父亲在附近山上找了一处山石,十分高兴又神秘地对我说:“咱们修砖房你看怎样?”
我还当真地说道:“那造价可不得了,咱们家哪有那个实力哎?”
“跟着走吧!你只花些气力搬运就是了。”
父亲没说明,只是让我前去看了就知道。其实分明让我也去打石头,这个活一个人干不了,必须两到三人配合干才可。比如拗石头,就必须一个人掌刚钎,一个人使二锤,相互配合才能开采出石块。
原来,在屋后的山顶,全是一层层的青石岩,只要动用钢钎二锤便可开采。经开采后,那石块呈厚薄不等,有一寸、三几寸到一尺的不等厚度,一层层揭开,便是不规则的、差不多就像父亲形容的火砖。
我和父亲不分黑昼,开始忙着打块石,一座岩差不多被我父子俩全都凿遍,花一个多月的早晚才打完。不过,打下来的块石,已足够修两三间屋子的材料。
其实我什么都想学着干,便产生自力更生的想法。若能自己砌石头墙,就不须花钱另请师傅了。也由于开春了,反正缝纫的事是淡季,我早晚无事,决定买把手锤砖刀自己砌墙。又去石灰窑买来石灰,再去河中挑些河沙,就这样开始了造屋。父亲这时只能给我打下手了,从此,我从裁缝临时转行又当上了砌墙师傅。
房屋设计为两层楼房,第一层将就地利为地下室,全是石块墙,基本由我自己砌成。上一层全是木柱木板房了,清一色使用木料;接下来便是需要木柱、木枋、楼枕、檩子、椽子、楼板、门窗等材料。
我和父亲协作完成了砌墙任务,现在的主要任务是筹集木料。除了自留山上少量的可用作檩子,再差了的只好掏钱去邻村山里购买。买木料父亲是内行,杉树修房经久耐用,它的性能不像松树受潮爱腐,杉木不怕潮湿,是建材的最佳选择。
与老板谈好价格,杉木需五元一根,由我们进入山林中挑选砍伐。当我们进入林中,只见各种杂木繁多,找到了通直的杉木,父亲便用双手一掐,从两米高位置以上比印着尺寸;他用手比划,超三大掐的杉树才可砍伐,大小长短才够格做楼枕檩子。
每天清晨,我同父亲一道去扛抬木料。那个时候,父亲的劳力不减当年,粗大的木料、六七米长,我也能扛起一头;我们俩爷儿配合得恰好。每天起早去现砍现抬,回来正好是吃过早饭上工的时间。就这样,备齐了两间屋子的木料。唯一要做的只是请木工师傅。
木匠活儿父亲不会,我也不会。木工毕竟是技术活儿,一时半会学不来,必须得请个最好的木匠师傅到屋。
用木料不比用石料,石头可大可小,打烂了重找不花钱。用木料就不一样,弄不好就会浪费材料。所以,必须要请有经验的木匠师傅来干,才能保证修屋的质量。才不浪费木材。
那时做木工,价钱说便宜也不便宜,一个工日一元钱。一元钱也来之不易,是一斤肉或者五斤米的价。不过,匠人可以吃老板的饭,还有烟茶到位。这算是老板客气了,算来一个工日少不得二到三元开销。
在请木匠的问题上,父亲说不找外人。这个木匠师傅是亲房人,我爷爷辈的,我喊大爹爹(爷爷)。他和我家还没脱五服,手艺特别好,不喝酒不抽烟。他和父亲一直都很亲热,什么事都在他指导下进行。他将我们抬回的木料全看了一遍,摇着头道:“将就着用吧!现在这些山上哪里还有大树啊!这些木料也算不错!”
说完,他将大的一批选做柱子即房梁用。稍小的做楼枕或檩子。椽子家里没有现成的,只好上街去买。街上卖的就是规格质量差,只好差中选优,买回来拼凑着用,反正一心要把房屋盖起来才行。
很快,房子主体算是顺利建成。大爹爹他为了我们家早日把房子建成,几乎干到两头黑。我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叫他别累着了。
他说:“哎!你父亲知道我的脾气,做手艺不分亲疏,在任何一家包括给集体修晒屋等,我都是这样干,要对得住人家开的工资;人家的钱也来之不易,我不能对不住老板。但是,哪怕你家是最亲的人,给工钱我也会照收不误。两头起早贪黑,中间手脚动快点算是给你帮忙了。”
听了他这番话,我深受启发——以后我做手艺也应该像他那样为人。我对他玩笑道:“那我俩爷孙互补,我没布票不能为您买布,您自己买布来,我帮您裁剪缝制,也不收一分加工费。”
他笑道:“好好好,这样的话,我们就扯平了……”
那时修屋不兴平顶屋,我家都是分步走,一样一样的来,并非把所有原材料配齐了才动工,而是楼枕檩子及梁上好了后,再去买瓦片盖上。那时没公路也没车,这运瓦的活儿都得自己用肩膀去挑。
离家十多里才有瓦窑,尽管三分钱一片瓦,每人每早上只能挑回一百片,两间房共需七八千片瓦才能盖好。这都由我和父亲去一担一担挑回来。
母亲见我们挑瓦很累,也跟着用背篓去背。几次劝她不去干这重活儿,可她却说:“你们挑一百片,我就背五十片,少一点累不着。”她硬要坚持,我也只好任由着她受累。
忙了一个月时间,瓦片才挑齐。父亲虽累,有我帮上一半的活儿,他也开心;当走累了时,他便歇下担子说:“再忙咱也要歇息一下,人累倒了不划算。”歇够了他又说,“咱们慢走当歇气,总是会越走越近。”
从此,在我的感觉中,他很少以训斥的语气说话。平时只是侧面的摆一些关于老祖宗的龙门阵。我想,恐怕是有意识的以成功与失败中的教训告诉我应该如何做人吧!
瓦挑齐了,接下来要传递上房顶,这时全家老少都自觉行动,传递瓦片的方式叫递“千脚虫”,全家出动以这般的方式将瓦片传递到房顶。父亲在屋顶上面,他才懂得摆布放瓦的位置、顺着椽子放瓦的稀密度等。
我就在檐口边往上接送,娘和弟弟就在下面传瓦。就这样,凭自家几爷儿花了三个早晚时间才把房顶盖完。
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时候,全是木工的活儿了,大爹爹他得将木方、铺楼板、装板壁、安门窗等做完善。
在大家努力下,最终房屋修成,几乎把全家人都累着了。但是,有了宽敞的房屋住着,全家人比什么都高兴,就是再累也感觉心情舒畅,吃饭更香,睡觉都做着好梦。
房子修成时,全家齐聚在新屋里,兴奋地像欣赏艺术品一般,久久不肯去睡觉;畅谈的都是未来的美事,新房成功了,该谁先住进来呢?娘说:“分明是给合邦准备的新房,除了媳妇进来住,谁也别想。”
父亲笑道:“别的事情你说了都不作数,唯有媳妇到屋全听你的安排。”
我说:“我才不娶媳妇呢!以后我想去城里住,这房留给谁都行。”
奶奶说:“巴不得你出去住,扯个板凳地头宽,正好兄弟们以后不再受挤受累了。真能有那一天,我给菩萨烧高香去!”
其实,后来还是我先住进去,而且结婚后,还在这新屋中生下了两个孩子。那都是后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