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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瓜瓞泪>二十八 艺门历轶事

二十八 艺门历轶事

作品名称:瓜瓞泪      作者:田禾      发布时间:2025-05-12 09:35:31      字数:5431

  在师傅家学艺期间,连徒弟加上师傅自家人,共有六人干活,大家都各有分工,互不干扰。但我就想上机台学缝纫车工。可是,只有一台缝纫机,师傅与他兄弟要轮换着赶制顾客的服装。师傅不开口让上机台,我主动却没机会,老是整天干锁扣眼、钉纽扣、倒折边等杂工。
  裁缝技艺主要是裁剪为主,其次是掌握机器缝纫,最后才是钉纽扣、锁扣眼等小工工序;小工一类我已基本学会,只等着学裁剪与缝纫技术了。
  如何给顾客做一身美观合体的衣着,里面有很多学问,那时除没普及西装外,中式分类有男装、女装,更有春夏秋冬四季服装等。除此外还有老人、儿童服装,形形色色各不相同等等装饰,都需要全面掌握。对这些我都还一无所知,心里暗自着急。可是,对于裁剪与缝纫这两道工序我却很想尽快学到手。
  所以,我很在意掌握缝纫及裁剪技术,怎样缝制一身完整衣服等。既然是学艺,必须弄清所有服饰的基本结构。一件衣服、一条裤子,需用多少部件构成,这些都是我想尽快要掌握的。
  可是,师傅他亲兄弟及侄儿都刚上机台呢!都还没学裁剪;我比他们后到,哪有资格占先呢!而师傅就这一台缝纫机,我怎么也没机会上机台。我想,唯一只好开口向父亲要缝纫机,有了自己的机器,那样我就不愁学不到缝纫技术了。
  父亲知道了我的心思,为了让我尽快学成归来,他相尽了家里所有能值钱的东西;连喂的两头大猪也卖了其中一头,剩下的一头是来年一家子的油水,是万不能卖的。
  一头百多斤的猪也才卖了不足百元。买一台“大桥牌”缝纫机需一百五十元。而卖了猪仍是凑不足一台缝纫机的钱。只好向亲戚们开口借,凭着人情关系说不尽的好话,东拼西凑终于给我买了台“大桥牌”缝纫机,放到了师傅案板旁第二排的位置。
  崭新的缝纫机,使用起来既轻便且无噪音。看起来光鲜靓丽。比师傅的“华南牌”缝纫机好用多了。
  因为他的缝纫机已经用久了,磨损大、踩动时很费力;使用时常常跳针断线;赶不了活儿令他生气发愁。
  我的机器送来后,师傅不知有多高兴。我父亲刚把缝纫机送来,师傅忙不迭地将它安装好,并第一个坐上去试用。看他熟练地操作,不一会儿便做成功一条西裤。
  可是,由于房子矮小,缝纫铺子太窄之故,再添一台缝纫机这屋就显得更加窄小。于是,师傅决定搬回到家里去经营,门面也宽厂,生意会更加红火。
  搬回去之后,条件就不一般,他不知疲倦不怕累地乘新机器抓紧干活,直到师娘叫吃晚饭时,他快速地刨完饭,又爬上新机器忙着赶制衣裳了,徒弟们都陪着干活儿,一直忙至半夜实在困了才歇息。
  从此他不让任何人替换,连他兄弟与他侄儿也莫想沾边。新机器用起来顺手,他要亲自赶做活儿。不过他对我说:机器是你的,你可以把纽扣钉完后,自己学踩缝纫机制作衣服。他让我用废旧布料先学习基本功……
  于是,我每天拼命地做完小工——锁扣眼、钉纽扣、倒折边等,为的是能学缝纫技术。这些活儿当然还有师娘唱主角;不然,单靠我一人也难以完成钉纽扣的任务。尽管如此,我依然在断断续续中对衣裤的制作逐渐掌握了。
  父亲为了我掌握缝纫技术,还特地买了七尺布为自己做衣服,他让师傅为他裁剪,然后让我全程为他缝制,他说:“自己的衣服缝制质量差点不要紧,能制作完成整件衣服就是成功。”
  我当然明白,尽管缝制的线路有的扭曲不标准,但父亲那件便衣从头到尾全是我一手完成,便取得了宝贵的实践经验。
  衣服做成了,父亲高兴地试穿着,然后在与师傅推让之下,还按价交了手工费。父亲是耿直人,他不会让师父吃亏;师傅其实也就假意推让一番。我很理解师傅,做生意不收钱怎么行?
  在师傅家,好在他的一双儿女最小的已经三岁了,有师娘拉扯着,并不需我操心。可小师弟却偏喜欢我,抽时间我只好带着他上街买水果糖去。累了后,每天可以去街上逛一圈,轻松一下回来再干活。
  不知什么时候师娘的肚子又悄悄隆起来了,而且大得出奇。但她依然忙碌着家事,在我大约学艺的三个月后,只听见室内师傅叫我道:“你师娘肚子痛,快去请个接生的医生来。”
  医院倒是很近,只隔不过三十米远,我很快请来了一个姓张的医生同一个护士。
  医生忙碌地来接生了,不到一小时便接连抱出三个孩子让师傅看,还开着玩笑道:“向师傅真会下种,一胎便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千金!”……
  从此,我以为厨房的事和收拾卫生等,都该轮到我做了。可师傅究竟人缘好,师傅的大嫂、二嫂、妹妹等人都来帮着。是我多余地担心了,厨房那些家事便与我们徒弟无关。最要紧的是赶制顾客的衣服。
  渐渐地进入冬季生意更忙,师娘要把精力用到照顾三个小宝宝,再也没时间干小工。整个做小工的工作全部轮到我做;每天我只能不遗余力地加快速度,万不能让师傅催促。
  师傅实在太忙,前来裁衣服的特别多,他只好把教我们学裁剪的时间改在了夜间进行。有时稍有机会时,便对徒弟念叨一声:“你们要抓紧学呢!”
  我口里答应着,心里却自问,我怎么这么笨?学了快五个月,除了熟练钉纽扣等手工活外;关于裁剪的技术一类也没掌握;缝制技术也还不够熟练和全面,皮革类就更没经手制作过。
  比起师傅当年出师的时间已超出了两个月;而我还停留在似懂非懂阶段。按师傅说的三个阶段,我还差剪裁这个关键环节,心里暗自着急。
  由此看来,师傅三个月出师是天才,我格格不入。按我目前的学艺进程,比起师傅差远了,可能真的要按老规矩学制三年才能出师了?我心里自卑地琢磨着。
  正当忙碌之际,镇政府又开始清查手工业个体户。按当时的形势,必须走集体化道路,私人是不能经营手工业等服务行业的。特别是开裁缝铺就更不允许。
  一天,师傅得到街政府要整顿关掉私人店铺的通知,赶紧将我那新缝纫机转移到后院;然后等着镇上如何派人处理。最终接到通知是把店门关了,非农户口等人员被集中到缝纫社去继续从事缝纫工作。
  终于,在缝纫社全体职工前来迎接下,有的搬缝纫机、有的扛案板、有的拿凳子。师傅带着他的兄弟和侄儿进了缝纫社,皆因他们都是城镇户口、是吃商品粮。所以,是该进缝纫社的对象。而我是农村户口,便只能被拒之门外。
  我以为从此会与学裁缝无缘了,就要回家干农业,而又一次失学。可师傅他胆大,白天在集体缝纫社干,夜晚躲在家里干。于是,我便在他家后院里继续搞地下学艺。
  且说在缝纫社里,师傅对待普通人,包括对乡下人他从来是心平气和。但到了缝纫社后,师傅却个性不好。因厂长觉得他刚入社不久,便对他有些轻视。在集体开会评裁剪师级别时,将他评为三级工,因为上面把最高的四级资格评给了原来的老师傅。这样一来,我师傅却与四级资格无缘,拿工资便低人一等。
  于是,他生气不干了,同厂长硬顶了一回牛,便拿着剪刀走了人,剩下的是让我们几个徒弟前去搬东西。他胆大妄为自作主张,从此又退出了缝纫社。
  情况反映到当时的镇领导,领导们再次前来做工作,由于师傅倔犟,左右不接受领导的动员。于是,领导们失去了耐心,便下强制命令限期道:“给三天时间考虑,再不搬回去就封门没收缝纫机。”
  果然,三天后,领导们终于带着镇上的民兵来了,可是,师傅说什么也不再参加集体缝纫社,谁要把机器搬走,就带上全家上他家吃饭去……
  在师傅的各种理由下,干部被缠得不欢而散。许多人都怕官僚,而师傅却用充分的理由,使得镇干部们一个个无法下手而去。而且,之后再也没人前来劝他进集体缝纫社。师傅的个体缝纫店照开不误,每天顾客盈门。
  有一天,来了一位年轻女人,她生的相貌端庄秀丽,赶得上我师娘那么漂亮。镇上的人都羡慕她,还给起了个美名曰“赛贵妃”。连我这十五六岁的小青年都觉得她长得好看。师傅就更不用说了。
  那女人并不做衣服,师傅见了她有说有笑。这可惹恼了师娘,只见她一脸不高兴;当时她并没说什么,她那阴云密布的脸色却被大男子主义的师傅瞧见。那个女子也似乎察觉到氛围不对,说了声:“不玩了,你坏坏的,再玩今后不给你酒瓶子,而是醋瓶子让你喝不完。”说完留下一串诡秘的笑声去了。
  此时,满屋子人都不吭声,空气有些凝固。我也觉得情况似乎不妙。
  果然事情没完。约半夜里,我被一阵吵架声惊醒。仔细听,是师傅与师娘在前面屋里吵架,似乎越吵越凶。我赶快起床来到前面,只见师娘拿着那把给人裁衣料的剪刀,对着自己的咽喉,只差往喉管里刺。师傅在吼叫着:“你死了我……”
  一会儿隔壁院子里也有人来了,大家劝的劝拉的拉,渐渐地平息了事态的发展。
  也难怪,师傅是镇上四大美男之首,上街下街的女人见了无不喜欢。何况男人总有风流的时候,见了女人说说笑笑,搭讪话题活跃气氛、拉生意,总有免不了的时候。
  事态是平息了,可从此在师娘心理上埋下了阴影。有一天晚饭后,师傅对我们几个徒弟说:“你们几个把今天的任务完成后才能休息。”
  说完,独自一个人出了门。师娘便在里屋喊我道:“小弟过来给我帮个忙!”
  我放下手中活儿,看了看众师兄弟便自去了。师娘在我耳边轻声吩咐道:“你去买两盒火柴,顺便看看你师傅干什么去了。”
  我不能不听师娘的,因为她把我当着表弟看,她便信得过我。我明白她的意思,不好推辞,只好遵照执行。
  我老实又老远地跟去。只见师傅到了一家烟酒副食店,他趴在柜台上,同一位漂亮的女营业员聊着天。那个营业员正是那天与师傅说笑的女人,在供销社起码是供销之花吧!
  师傅聊了很久也没舍得走开。我离得远远地看,却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他们继续聊着,总有聊不完的话题、也有好一阵不肯离开那柜台。那一阵偏偏没顾客打扰他俩谈天。
  我等得不耐烦了,总不能永久地跟着他、盯着他看。我只好把看到的回去向师娘交差。
  我一边走一边想,怎样回去给师娘回话才不引起他们两口子的矛盾冲突呢?没关系,师傅爱喝酒,是在烟酒门市找营业员买酒。即使师娘闯进去看见也关系不大。我估计,师娘是绝对不会去大闹烟酒店的。
  师娘得到情报,听说师傅在逛烟酒门市,便还是撵了出去,刚出门,只见师傅拎着两瓶酒回来了。我不知他是故意让师娘吃醋还是真瞧上了那个营业员?
  后来我明白了,那时凭票买酒,每户只发一张酒票,哪里够师傅饮酒?他平均每天斤酒不醉,他不去找营业员拉关系,哪来的酒喝呢?师娘终于彻底解开了疑团。
  时间到了冬天,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街上常常有游行队伍喊着口号从门前走过,热闹非凡。
  我根本不打听那是干什么,我热心的是,各个战斗队拿来大红布制作战旗与红袖章;因为这个东西只有裁工与车工两道工序,师傅此时会把这任务交给我办,我便有了剪裁和上缝纫机的机会……
  一九六五年十二月,我满十六岁了。父亲是老实人,他说我已经满了十六岁,小队在催我上劳力。
  年满十六岁是必须回队里占劳力的,不回去参加生产劳动,队里是不发口粮的。
  为了我出师,父亲在家让妈妈烧了一只腊猪腿,办了一桌酒席,又把师傅请到家来,一边喝酒,一边对师傅说让我出师的事。
  师傅虽然不舍,但还是答应让我搬走缝纫机回家。在酒席中给我详细地上了一课,归根结底就一句话:学任何东西都是“学术万卷书,凿破一张纸”。平来用了心,现在就能上手。
  于是酒毕,找来凳子铺好案板;父亲早已为我准备好了剪子、尺子与画粉、旧报纸等一应俱全。
  师傅让我铺上报纸说:“比如,这就是一块布,长、宽、正反面的应用……”师傅就如何拿尺子,如何使用画粉,设计出一件衣服的几大块,各部位应该用些什么尺寸等做了现场教导。最后鼓励我要胆大心细,勤尺慢剪(多量尺寸,慢点下剪),灵活运用,节省布料最为重要。
  还说了学艺的基本素质,是未曾学艺先学脾气;顾客至上切莫高高在上;礼恭毕敬,自有客进;能节约一寸(布)、客人敬你三寸;做艺心诚,生意大成;最忌讳的是,偷人布料、名声毁掉……
  师傅的每句话里不仅有技术含量,还有窍门;里面藏着工匠的经营之道。他给我上的最后一课,让我懂得了很多,包括做人的道理。特别是有他坚忍不拔的毅力、胆量与气度让我刮目相看,我很受启发,至今难忘。
  我就这样开始自立门户、开起了裁缝铺子。开始,队里的人们听说我出了师,有胆大的拿着布料来了。
  开始几天,离开了师傅我还真有些紧张。但我装着内行的样子,飞快地回忆着师傅在给客人裁剪时的那些动作与神情,一边巧妙和善地与顾客对着话,一边按照基本格式画上线条……
  总之,我在村里干了十多年裁缝手艺,后来觉得实在厌倦了——我整天一个人熬更受夜;加上那个年代,每人只发三尺布票,我恨不得给他做出三件衣服来。
  可是,无论我怎么给人家节约布料,也难以满足客人的需要。而且,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买各色的缝纫线也困难,连照明的煤油都无法满足。思来想去终于决定要另谋出路。
  我到二十五岁时(这是后话),父亲也懒得管我,以至于后来被招入供销社干了几十年收购工作。学到了一些经营理念,是我重新获得的最大收获。提到收获,我忘不了我的师傅。他使我后来在社会上为人处事起到了关键作用。
  1999年4月6日,师傅六十三岁生日那天,我得到一个坏消息,他的侄儿一早来我家报信,说师傅于今晨逝世。
  听到噩耗,我几乎不相信是真的。我猜疑着有必要前去印证一下,倒看是真是假。当时我的理解是,师傅见我没去给他送生日礼物而生气,故意派他侄儿前来传假信说他仙逝了,让我这当徒弟的定然赶去看他。
  我的怀疑是有根据的,因去年他来我家时,看上去红光满面、精神还那么矍铄,根本看不出是六十多岁的老人。我去了之后,师娘诉说过他的死因,他纯属肝硬化晚期。
  师傅是真的走了,他走得巧,刚满六十三周岁,而且是在他生日那天走的。令我有些遗憾和意外,最后的日子没能去看望他。
  听师娘说,是他自己不想住医院,他自知得了绝症,反正是医不好,要死就在家里死。他走得平静,他没有遗言。
  转眼又二十年过去,师娘已83岁了,前不久我抽了半天时间去看望,师弟却说她去大女儿家了,据说没毛病、身体好。我没有去寻找,反正我心里惦记着她,但愿她活过百岁没痛苦。无论如何,师娘在我心中就像慈母一般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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