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臂抓人（续二）

　　临被带上车前，已稍稍冷静下来的温斌扭头对妻子大声喊道：“回去赶紧给刘远打个电话，就说我被逮捕了。告诉他，我不会有什么大事的，叫他不要担心，但是得晚回国几天了。”
　　此时的温斌仍心存侥幸，认为一定是警方搞错了，自己没干过什么违反C国法律的事，况且自己还是个中国公民，人又是在C国，无论是C国政府还是M国政府能把自己怎么着？最多关个几天，罚些钱罢了。
　　周日早上，天还没亮，刘远就被持续不断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看了看手机，号码是个国外的，正想挂断，忽然想起电话上显示的地区号码与温斌打给他时差不多，不由得心头一惊。这时候温斌打给自己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一种不详的感觉瞬间袭来。刘远没再多想，赶紧接通了电话。
　　电话里，康燕前言不搭后语地把温斌被抓的过程和温斌让她转告的话乱哄哄地一股脑说给了刘远。刘远花了好一阵功夫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他先是反复地安慰康燕，待康燕情绪基本稳定后，问道：“温斌到底是因为违反交通规则被抓？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从现场看，你觉得问题严重吗？别着急，好好回忆一下，慢点说，细节也不要放过。”
　　“开始我觉得不就是个交通违章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可后来警察竟然给他戴上了手铐。而且现场还有便衣，我猜那个便衣是移民局的人，会不会是怀疑我们的移民手续有问题。温斌被带走前叮嘱我给你打个电话，你觉得会是什么事呢？”康燕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说话也恢复了正常，这会儿反问刘远道。
　　这也不能怪康燕，至今为止，她自己也没搞清温斌被抓原因究竟是什么。见刘远没有接自己的话，康燕继续说，她打算这两天一直在家里守着，等温斌的电话。因为按照C国法律，即使温斌犯了再大的事，也是允许他给家里打个电话的。康燕最后表示，一旦有温斌的消息，她会第一时间告诉刘远。
　　放下电话，刘远的不详预感不但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强烈了。他结合前一段时间发生在温斌身上的一系列事件判断，温斌此次被抓很可能不会是交通违章那么简单。或许之前那些事情就像是一条大鱼游过来的信号，但被自己和温斌忽视了。眼下这条大鱼不仅游了过来，而且已经张开大口开始咬人了。
　　判断归判断，但在没有明确结果前，刘远决定暂时不向上级报告，他还寄希望于康燕的判断，温斌是被C国移民局抓走的，那样的话，最多两三天，温斌就会和自己联系上。
　　警车载着温斌驶入了警察局，只有那个看上去像印度裔的女警押着温斌下了车，另外两个警官开着警车又匆匆走了。女警官把温斌按在门口一只长凳上坐下，她自己转身拿起几张表格填了起来。这档口，一个小个子男人主动搭讪温斌，问他是什么原因被捕的？需不需要请律师。男人边问边用手机给温斌拍照。
　　温斌刚说了几句，一名警察走过来，对着小个子男人骂了几句脏话，硬生生地要将这个男人赶出去。不过短短的几句交流，也让温斌搞明白了，这个小个子男人是当地一家小报的记者，为了搜罗新闻，时常会在格华市几个较大的警察局里转悠。
　　“我抗议！我是中国公民，在没有违反你们C国的任何法律情况下，你们凭什么抓我？”在押送温斌来警察局的路上，几名警察之间的对话让他渐渐感觉到，问题似乎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会儿进了警察局，又看到有记者在场，温斌赶紧大喊大叫，希望能通过这个记者引起社会公众的注意，至少把自己被关在哪儿的消息传回去。
　　温斌刚喊了没几句，那个看上去像印度裔的女警从背后猛地推了他一把，冷冷地说：“喊什么喊，你难道不知道M国的长臂管辖法吗？要想不吃苦头，我劝你还是老实点，乖乖配合。有喊叫的精力还不如想想怎么给家人打电话吧。哦，对了，刚才抓你的时候，你老婆就在旁边，你不需要再给家人打电话报信了。还有一件事你听了会更放心，我们回头会和中国大使馆取得联系，通报你被捕的事。”
　　女警说完，拉着温斌向里面关押犯人的牢房走去，并把他移交给一名满脸横肉的男警员。
　　在关进牢房前，温斌被扒光衣服，浑身上下被仔细搜了个遍。警员不仅拿走了温斌的皮带，连解下的鞋带也被拿走了。
　　换好囚服，警察又带着温斌去按指纹。温斌心想，这下子自己的生物信息不就谁都有了？即便是自己将来能出去，走哪儿还不被人当贼。心里想着这茬，温斌本能地尝试着不配合。每次按压手指时，他总是好像不经意地将手指滑一下，试图让指纹留得不清楚。
　　但温斌身边这位满脸横肉的警员似乎看穿了温斌的心思，一次次拉着温斌的手指，耐心地将他的每个手指逐个一遍又一遍地按压，直到成功。按到最后，还拉着温斌的手，把他的手掌纹也留了下来。
　　这期间不管温斌如何抗议，所有的过程还是一项项地做完了。这之后，温斌被推进了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
　　小屋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霉味，屋子的一角有个冲水马桶，旁边是个水流量特别弱小的小水池，出水时需要一直按着水龙头。靠墙的一边是一张光秃秃的水泥床，床边用三角钢做了护边，上面扔着个同样带着强烈霉味的薄毯子。出乎温斌意料的是，小屋内竟然装着一台空调，尽管空调的噪音很大，但这多少让极度怕热的温斌心里稍感踏实了些。在小屋天花板的正中央位置上，嵌着一盏刺眼且永远不会关闭的白炽灯。
　　温斌揉了揉发麻的双手，缓缓地走到木板床边坐下，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助与孤独感瞬间袭来。小屋没有窗户，加上强烈的白炽灯效果，人在里面完全没有了时间感。想到自己很可能要被长期关在如此糟糕的环境下，温斌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往下淌。他心中暗自念叨道，如果在这里被关个三五年，任谁能受得了啊。
　　在牢房的水泥床上呆呆地坐了不知多少时间，温斌慢慢地冷静下来了，他开始仔细思索、回忆，究竟是什么事引发了M国政府对自己兴师动众，大老远地跑到C国来抓人。按说他自己既不是黑客，也没有黑客那些本事，最多是看过几篇朋友发给他的文章，写过几篇评述意见，怎么就成了M国口中的江洋大盗了呢。
　　坐累了，温斌想躺下休息一会儿。他环顾四周，除了那张薄薄的毯子外，没有任何其它物件。无奈之下，温斌只好脱下鞋子，将毯子折了折压在上面，权当做枕头躺了下来。
　　此刻的温斌还没有明白入狱将给他的生活与工作带来何等的影响，但这时的他已开始考虑自己被捕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公司的同事们会怎么样？那些客户们会怎么样？M国供应商们又会怎么样？自己真的要是被M国盯上了，该如何逃脱？家人和朋友们是不是正在商量如何营救自己呢？老婆康燕会不会找律师？这傻婆娘可千万别被人骗了，各种念头此起彼伏，一个个蹦入温斌的脑海中。
　　“不知道康燕给没给刘远打电话，看来自己当时是太乐观了。按照目前这架势，一时半刻自己是出不去了，刘远肯定恨死自己了，不行，得让刘远知道真相。”
　　想到了刘远，温斌脑中闪过一道光亮，是的，刘远知道自己被捕后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但他会怎么行动呢？会不会找有关国家机关出面，在国内也抓个对方的人来换自己呢？前两年，日本在钓鱼岛附近抓了几个中国的渔民，很快，中国政府也在中国境内抓了四个日本人，没过两天，日本国政府就宣布了释放越境捕鱼的中国渔民，中国也同时释放了在中国被捕的四名日本人。这事儿在国内当时可是个大新闻。温斌想着，要是这样我也能这样，岂不是要出大名儿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双眼也不由得睁开了。
　　刺眼的灯光让温斌从幻想中回到了现实，被捕的过程如同电影般从眼前闪过。温斌懊悔极了，开始骂起了自己：“真是的，我当时怎么那么傻呢！皇家骑警问我名字和生日的时候，我他妈的怎么就没有反应过来呢？至少他们让我下车时，我也该想明白了，这多tmd的不对劲呀！我就应该一脚油门立马开溜，直接开到格华的总领馆再慢慢和他们掰持，或者......。”
　　接连几个小时的高度精神紧张和身体的折腾，在刺眼的灯光下，疲惫至极的温斌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他睡得很不踏实，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先是梦见了自己的父亲，与以往梦境中见到父亲的情形一样，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父亲慈祥地望着温斌却一声不吭；父亲的脸庞渐渐地变成了温斌小学老师的模样，老师正在天安门广场中央给同学们讲解着英雄纪念碑；再后来，温斌梦见了自己初恋的女友林雪，那场景竟然是俩人十几年前分别的时刻，林雪一步一回头地走了，美丽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无助的泪水。
　　
　　温斌认识林雪的时候已经是大四的学生了，而林雪则刚刚入学不久。从闪电般坠入爱河，到嘎然而止的恋情，温斌和林雪的爱情更像是命运早已安排给他们的一幕悲剧。
　　那年春天，学校从北京请来了一位著名导演给大学生们讲电影文学，陪同导演来的还有好几位当时的明星演员。离讲座开始还有一个多小时，礼堂门前便挤得人山人海了。温斌和同寝室的几个哥们也早早跑来，打算占个前排的座位，指望着能与那几个著名的影星，特别是那位红极一时的女明星来个互动，甚至是合个影。
　　学校没料到会来那么多人，礼堂大门打开得有些晚了，打开时，人们蜂拥而进，一时间拥挤得一塌糊涂。温斌最不喜欢这种场合，但无奈之下也只好随着人群向前移动着。突然，温斌的一只手上传来一阵异样的酥软感，他定睛一看，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漂亮姑娘被挤到了自己旁边，而他本用于保护自己的右手此刻正压在那位姑娘的前胸上。姑娘也感到了异样，俏丽的脸上闪现出一阵绯红。
　　姑娘大概也看出来温斌不是故意的，她害羞地望了温斌一眼，并没说什么，抬起双手护在了自己的胸前。温斌心中一动，对周围人大喊道：“大家绅士点，能不能保护一下女士们。”说完，他抱歉地对女孩笑了一下，说：“来吧，你跟在我后面，我来帮你找位置。”
　　心猿意马的温斌根本没听进去那天的讲座内容，不停地偷瞄着坐在他身边的姑娘，盘算着如何能和姑娘交上朋友。而那个漂亮姑娘则全身心地投入到讲座中，时不时地为导演的讲座拼命鼓掌，压根没有想和温斌聊聊的意思。
　　讲座结束，温斌鼓起勇气问姑娘住在哪？可不可以允许他送姑娘回去。让温斌喜出望外的是，姑娘不仅一口答应了温斌的要求，还提出在她回宿舍前，先让温斌陪她在校园里走走。
　　交谈中温斌得知，姑娘叫林雪，是南京大学工程设计专业的新生。听说南京航空学院这边有她最喜欢的导演来讲座，便约了几个同学一起来跑过来听，谁知进礼堂时和同学们挤散了。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手机，根本联系不上，温斌主动提出送她回学校，她正求之不得呢，顺便还参观了南京航空学院。
　　那晚，温斌一直将林雪送到她们学校的宿舍楼下，俩人交换了通信地址后，温斌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之后的半年，温斌几乎每周都去南京大学找林雪，陪她逛街、吃饭、看电影。玄武湖畔、中山陵下，南京的各个公园里都留下了二人的足迹。
　　随着俩人关系的升温，温斌也知道了更多有关林雪的情况。林雪幼年时，母亲因病早亡。她10岁时，父亲再婚。几年后，家里又有了个小弟弟。自那之后，继母对林雪态度开始变坏，而父亲对林雪的关心也明显减少了许多。林雪暗暗下定决心，她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好早早离开这个家。林雪的一番话让温斌明白了，为什么即使在周末和节假日，林雪也大多待在学校的原因。他本就非常喜欢林雪，得知林雪不幸的身世后，更加疼爱她了，以至于每周不见一次林雪，他就像丢了魂似的。
　　时间过得飞快，热恋中的人儿更是如此。温斌眼看要毕业了，正当他琢磨着自己是要求分回北京，还是留在南京某个单位好陪林雪时，林雪却给他带来了一个崩天的消息。林雪的父亲和继母要移民去C国，父亲和继母提出林雪必须一起去，好在那边帮着照顾弟弟。林雪心中一万个不愿意，可当她刚表示反对，父亲立刻拉下了脸，说是已经给林雪联系好C国的学校了，如果林雪不和他们一起去C国，不仅要林雪赔钱，还要断绝父女关系。无奈之下，一向性格柔顺的林雪只好从命。
　　与温斌离别的那个晚上，哭成泪人的林雪留给温斌的最后一句话是：“亲爱的，你要是真心爱我，就想办法来C国找我，否则我会一辈子恨你的。”
　　那个年代通讯手段还很落后，学生既没有手机，更别提什么微信了，林雪离开后没给温斌来过一封信，等到温斌毕业回到北京，俩人就彻底断了联系。第一次品尝失恋滋味的温斌很长一段时间里不能自拔，想尽了各种办法试图联系上林雪。直到参加工作好几年之后，温斌仍在借公司派他出差的机会，前往C国寻找林雪。很可惜，他始终没有找到林雪和她家人的任何音信，仿佛她从人间蒸发了似的。
　　或许是对林雪的记忆早已深入他的骨髓，多年以后，当温斌结婚生子，且自己的公司也渐渐发达，妻子康燕提出要移民时，在潜意识的作用下，温斌毫不犹豫地选择了C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