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长臂抓人（续一）

　　温斌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是M国移民局的人，见他们伸手拦自己，并没太在意，因为这种场景对他来说并不陌生。这些年有不少非法移民采取购买在M国转机的第三国的机票，到了M国机场时却把本国护照销毁，这样即使M国想遣返他们也无依据，只能让他们留在当地。这些人先蹲一段时间移民局的监狱，便可以被保释出来在当地生活；再熬一段时间，就能申请当地的身份。只是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从亚洲和非洲来M国的航班上，从未在C国飞M国的航班上出现过类似情景。
　　虽说温斌对这俩移民局的人出现在这趟航班出口处有些奇怪，但他并没多在意，心里还在琢磨着那位漂亮的空姐的意思，想不明白她的态度刚刚为什么会来个180度的大转弯。温斌停下脚步，伸手从自己昂贵的、但穿在身上却总是像中式大褂一样的西装内兜里，掏出了自己的护照和枫叶卡，不耐烦地递给了那两名据他猜测是移民局官员的人。
　　两个穿黑制服的家伙看了看温斌的护照和枫叶卡，再次互相对视了一下，神情既得意又激动，那意思分明是：“嗯，就是这个家伙了，终于等到他了。”
　　二人不再关心其他旅客，一左一右地把温斌夹在中间，直接带到了移民局的检查室，而不是各国入境者都很熟悉的著名的小黑屋。情况和预想的完全不同，这让原本没太在意的温斌脸色大变，心中开始突突乱跳。他心想，坏了！这帮家伙要干嘛？看这架势，被彻底搜查是免不了的了。自己笔记本电脑里还有不少工作信息，等会儿要是给他们发现了，肯定会给自己惹出不少麻烦，得想个办法让他们搜不成，可该怎么做呢？
　　检查室内，两个穿黑制服的人并没留意温斌的神态变化，开始自顾自地忙乎起来。搜钱包，仔细翻看温斌随身行李里中的所有东西，尤其对名片、发票和银行卡之类的东西更是检查得认真，包括名片上的人是干什么的，与温斌是什么关系等等，问得非常详细。
　　当对方从温斌背包中拿出他的笔记本电脑时，温斌紧张得手开始微微发抖。他知道，那里面有几份资料很敏感，一份是他的一个朋友前几天刚给他的外军某型飞机的资料，那位朋友托他评估一下这份资料的价值；还有一份温斌自己在飞机上刚刚起草的一份协议，内容是邀请一名M国退役飞行员来华工作。温斌推测，如果这几份资料被这俩人看到，自己今天肯定麻烦大了。
　　温斌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寻找着待会儿可用来向对方解释的理由。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对方只是拿起笔记本电脑上下看了看，就径直放到了一边，转而拿起温斌的手机仔细检查起来。温斌不动声色地长吐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听了刘远的劝告，出门前换了一部手机。
　　心绪稍定，温斌没话找话地和对方聊起了天，还故意用M国肯达州的口音套近乎，试图消除对方的敌意。能讲带肯达州口音的英语，这还是当年温斌在外企打工时，被派到公司位于M国肯达州总部培训期间，特意向当地人学的。
　　温斌注意到，在整个检查过程中，两人中那位年纪稍大、看上去像个小头目的矮个子出去了好几趟，明显是在向什么人请示。每次他从外面回来，都会让温斌莫名地再次紧张一下。
　　三个多小时后，温斌终于被允许离开了。走的时候，那小个子的黑衣人还特意陪着，直至将温斌送出海关。过程中，温斌试探地问那个小个子：“你们这么做是怎么回事？我到底犯了什么事？”
　　可无论温斌怎么问，小个子总是笑嘻嘻地回答：“没什么事儿，没什么事儿。”
　　“没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客气，还一定要送我出来呢？”温斌不死心，尝试着用反问的方式试图套出他们的意图。这是温斌在商战中常用的招数，以往总是能多少探出些对方的意图。
　　“没事，祝你在我们这里一切顺利！”小个子依旧笑嘻嘻地回答道。说完，他冲温斌挥了挥手，转身回去了。
　　出了M国海关，温斌这才感到浑身发软，双腿开始不停地颤抖，真想找根柱子或大树抱着缓缓。
　　歇了一会儿，温斌拿出手机，打算给来接自己的朋友打个电话，看他还在等着自己没有，哪知手机死活打不开，他这才反应过来，手机早被那两个家伙折腾得没电了。
　　温斌忙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充电宝接上。很快，一连串短信涌了进来。除了那位来机场接他的朋友发来的几条短信外，还有不少老婆康燕的短信，内容几乎全是在追问温斌究竟在哪，是不是真的去了M国。
　　温斌先给来接自己的朋友打了个电话，确认朋友仍在停车场等着他，这才松了口气。在走向停车场的途中，温斌又给老婆康燕去了个电话，一路上他回头看了好几次，直到确信没有人跟踪自己后，才将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在M国期间，温斌一直在琢磨，这些移民局的人究竟对自己干嘛？拦截、搜查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什么那么看重自己的名片，为什么对手机检查得那么仔细，却连电脑看都不看？这些问题，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温斌还担心，返回C国时，对方会不会再来这么一出，这次自己得千万小心了。好在待他真的返回C国时，预想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切正常，正常得让温斌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多心了。
　　哪知这件事过去没多久，身在C国的温斌却再次遇上事了。就在温斌刚把入境M国的遭遇忘得差不多时，家里突然来了一位自称是C国政府官员的人，而且上来就要求温斌必须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此人先是东拉西扯，问了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之后话锋一转，突然问起了刘远负责的项目情况，紧接着又向温斌索要中国国内航空研发领域内知名人士的电话。温斌见对方说是C国政府的人，没敢硬性拒绝，和那人瞎扯了一阵，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没想到只隔了一天，这人又来了，并且上来就表示，希望温斌能与他合作。谈话中，对方明显露出了威胁温斌的意思，甚至要温斌立刻将他知道的中国航空研发领域知名人士的电话交给他。
　　聊天聊到这里，对于温斌来说，那就是把天儿聊死了。他站起身，表情严肃地对那人说道：“你和我聊聊飞机的马赫数没有什么问题，你让我解释为什么能根据外形猜出那架飞机的最大马赫数，我已经反复向你解释了。事实上，真的行家一看飞机的外形，基本上都能猜出飞机的最大马赫数。但你问我要的那几件东西绝对不行，对不起，我再说一遍，是真不行！你这是要我出卖我的国家，那可是死罪！对不起，今天就到这吧，我还有事儿，请你立刻离开。”
　　多年以后，温斌在讲述当年的情形时，曾把这段话反复对刘远说了好几遍，他说自己心里有杆秤，虽然国内有不少事和做法他不大喜欢，但什么是国家利益自己心里还是明镜般的清楚，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
　　那人离开后，温斌脑海里首先想到了前不久去M国的遭遇。他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越想越害怕，赶紧打电话给刘远，把情况仔细地描述了一遍后，担心地问刘远怎么看。
　　说实话，刘远听完温斌的讲述后感觉非常不好，但他不能在电话里对温斌坦率地说出他的担心，一是因为刘远自己也吃不准这两件事情是凑巧一起发生的？还是有大鱼游过来的信号？二是如果真的大鱼游过来了，此时温斌的电话一定被监听了，自己在电话里说得太直白，保不准会给温斌带来更大的危险。沉默了一会儿，刘远劝温斌别想太多，最近少出门，其它该干嘛干嘛。当然了，最好能早些回国，避免夜长梦多，况且国内的培训项目也需要温斌早些回来。
　　临挂断电话前，刘远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警告温斌，千万别再在随身笔记本电脑上起草或存储敏感文件或信息了，不改掉这个坏毛病，今后自己将终止与温斌的合作。
　　温斌是个机灵人，他从刘远说话的口气中察觉到了刘远的担心。左思右想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温斌就改签了回北京机票的时间，将他的回国日期改到了这个周六，比原计划提前了整整两周。
　　周六这天吃罢晚饭，看看离出发还有些时间，温斌在手机上玩起了一个名叫2048的游戏。连着玩了几次，竟然得分都是4444分。这分也太晦气了，气得温斌扔下手机看起了电视。
　　过了一会儿，妻子康燕拉着脸走进来喊温斌，该出发了。康燕和温斌已经结婚10年多了，结婚前康燕是名医生，因为毕业的医学院不怎么出名，她在单位很受排挤。也因此，当温斌建议她婚后是否当个全职家庭主妇时，康燕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康燕是个典型的东北女孩，身高马大，脾气火爆，性格直率，但又很会掌控男人。认识康燕前，温斌处过不少女朋友，等到了康燕这儿，不到半年俩人便结婚了。
　　见康燕一脸的怒气，温斌知道自己这次提前回国肯定惹妻子不高兴了。他一边说着好话哄着妻子，一边从妻子手中拿过车钥匙，说自己开，让妻子休息休息。
　　康燕始终不搭理温斌，但仍帮着温斌把行李拎到楼下的车里，之后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看起了手机。
　　车子从家里的车库里开出来，刚过一个红绿灯没多远，温斌就看见前面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车旁还站着两名骑警。看见温斌的车开过来，其中一名骑警走到路中央拦住了他，并挥手示意他靠边停下。
　　温斌没多想，按照警官的要求将车子停在了警车的后边。车刚刚停稳，从温斌这辆车的后面又跟上来一辆灰色的轿车，紧紧地顶在温斌的车子后边，那架势看起来是要防止温斌倒车逃跑。
　　温斌摇下车窗，一位年轻且长相英俊的C国皇家骑警走上前来，用略带紧张的口吻对温斌说，他刚刚闯了红灯，需要接受处罚，说罢伸手要温斌交出ID和驾照。温斌常年在世界各国跑，C国更是熟得不能再熟了，没多想便把证件递了过去。
　　那位皇家骑警接过证件反复对着温斌看了好几遍，身形明显更加紧张了。他用略带颤音的嗓音问：“你叫温斌，生日是1965年5月24日。”
　　直到这会儿，温斌才有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明明是在绿灯状态下过的路口，怎么可能违章呢？见对方此刻又在反复核实自己的姓名和出生日期，更觉纳闷。问了姓名，还要问生日？这种事，以前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啊。想不通归想不通，温斌依然老实地回答那位骑警道：“是呀，姓名和出生日期都没错。”
　　这件事直到温斌后来被关进监狱，才从狱友那儿搞清楚，这叫身份验证。喊名字，对生日，两个人同名同姓同日生的概率非常低。这种情况往往是警方在定向抓人。
　　听到温斌的确认回答，这位C国皇家骑警脸马上一变，掏出配枪指着温斌，口中尖叫着让他立刻下车。
　　温斌被骑警的举动吓了一跳，本能地举起双手下了车。没等温斌站稳，这名骑警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扭到背后，连推带搡地将温斌推搡到车的后方。温斌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口中不停地愤怒抗议，大喊着要投诉这名年轻的骑警粗暴执法。
　　这时，在温斌车子后方的那辆灰色小轿车中又出来一名同样身穿皇家骑警制服的女警官，她那胖突突的身材将制服鼓得没了样，黑乎乎的脸庞一副典型的印度人后裔模样。
　　女警察紧走几步上前，从兜里掏出一个证件在温斌眼前晃了晃，大声喊道：“温先生，你被捕了，M国肯达州联邦法院在2014年6月15日对你发出了逮捕令，要引渡你去M国受审，罪名是你非法接触计算机敏感信息。”
　　女警察边说边给呆在那儿不知所措的温斌戴上了手铐。这女人给人戴手铐很有一套，她将温斌的手腕拉到背后，先铐上右手，向上狠提几下之后，再铐上左手，疼得温斌呲牙咧嘴，不停地喊疼。
　　骑警刚开始拦车时，妻子康燕没太在意，心里还在琢磨，一会儿到了机场后该给温斌撂几句什么样的重话。等听到温斌大声抗议，又从后视镜看到女便衣正在给丈夫上手铐，康燕这才反应过来。她推开车门冲出来喊道：“不就是个违反交通规则吗？凭什么要抓人？还要戴手铐？”
　　另一名骑警见状，抢上一步拦住了温斌的妻子，用恶狠狠的语气威胁道：“女士，我警告你，如果干预我们执法，你也会被逮捕的。”
　　康燕这些年早已变成个地地道道的家庭主妇了，温斌交给她的钱足以让她专心在家里带孩子，做家务。而这种长期的居家生活，加之她本身又不善交际，导致她对社会上的事儿很多都搞不清楚。眼下被骑警这么一喊，当即被吓住了，只是一个劲地哭着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为什么要抓人？
　　手铐带来的疼痛让温斌终于感到害怕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也不敢相信，M国的联邦法院怎么会跑到C国自己家的门口来逮捕自己。在温斌的印象中，引渡受审，那都是大毒枭、大战犯之类的罪大恶极的人才能有的待遇。包括前些年中国政府从C国引渡赖昌星回国受审，那是付出了多大的努力，闹出了多大的动静啊！
　　想到这儿，温斌对着印度裔女警大声质疑道：“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再说，我是中国公民，这里又是在C国，你们怎么可以用M国的法律逮捕我呢？”
　　女警官白了一眼温斌，嘴里傲慢地回答道：“是的，我可以，根据我们和M国签署的引渡条约，我们有权逮捕任何违反M国法律的人，不管他是哪个国家的公民。”
　　女警察说完，将温斌拖到一边，开始对温斌进行搜身。与此同时，另外两名骑警也忙着搜查温斌车内部的各个角落。
　　骑警的动作倒是挺麻利，几分钟后，两人将温斌的手机和所有行李放进了警车的后行李箱。女警察把那名年轻的骑警叫过来看着温斌，她自己走到了那辆跟在后面的灰色轿车旁。
　　灰色轿车的车窗徐徐降下，露出一个满脸胡须的大脑袋。女警官和大胡子男人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走回去拽着温斌上了警车。
　　警车鸣着警笛向市区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