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两江侧畔风云骤 （6）

　　林炜和安慰他：“我不是说起耍的！”刚说出这句，突然“呃”了一声，问道，“大兴，我好像听说过，你们卢经理同杨森有点啥子关系哩，你晓得不？”
　　周大兴摇摇头：“这些大事情，我啷个晓得哟！”
　　“不晓得也没来头，到时候看情形再说。”林炜和双脚一抬跳下床，“大兴，起来，我们早点去！”
　　“去哪儿？”周大兴有些惊愕。
　　“军部！我听说过，在李家花园！他是带兵的，肯定起得早，我们早点去，兴许碰得到，去晚了，怕错过了！”
　　周大兴还是没搞明白，林炜和也不再解释，拉着他就往外走。一路上记不清爬了几道坡下了几道坎绕了多少冤枉路，全凭逢人就问，终于在晨曦刚露头时来到李家花园背后坡梁子上。
　　两人顺着一道高高的院墙跌跌撞撞往下走了一会，林炜和看了看周边情形，招呼周大兴停下，自己攀着一棵杂树爬上路边陡峭的岩壁，踩在一个突出的塄坎上，从那里往围墙里张望。里面是一个很大的院落，树木长得高大茂盛，树荫间露出几处瓦灰色的屋顶，隐隐约约透出点光亮；靠院墙耸立着几个像鸟笼子的小屋，每个之间相距约莫一二十丈，可能是卫兵的哨棚，但不见有啥动静。
　　正在这时，猛然响起一声“不许动”，几个当兵的一下子从小路上冒出来，转眼间就把周大兴按倒在地，长的短的几支枪指着林炜和。
　　林炜和抱着那颗杂树悬在岩壁上，不敢有丝毫动作，但嘴里连连出声：“长官！哥子！兄弟！莫误会、莫误会！我们不是歹人！”
　　“你狗日的不是歹人，爬在那看啥子？滚下来！”一个大个子粗喉咙吼道。
　　“是，是，我下来，我下来！”林炜和一边回答一边从岩壁滑下来，脚刚沾地就被反翦双手摁在那里，一支枪管抵在脑门芯上。
　　“说！你们耸头耸脑的在这做啥？”粗喉咙问。
　　“我在找大门，看是在哪一头。”林炜和答。
　　“你找大门做啥？！”
　　“我想去见杨军长。”
　　那大个子愣了一下，扬手一巴掌打得林炜和半边脸生痛，骂道：“你狗日的！天还没亮就爬到岩坎上探头探脑的，不是匪就是盗，还扯你妈的把子要见杨军长！”随即一挥手，“把两个龟儿子绑起，押回去慢慢收拾，看狗日的说不说实话！”
　　他们走到大门边时，天已经亮了。大门还是关着的，门两边岗亭里当值的卫兵端着汉阳造站得笔直，枪头的刺刀被朝霞映得血红发亮，怪吓人的。
　　林炜和二人被押着从侧边一道小门进入大院，又沿一条林荫小道走了一阵，穿过一排树林和灌木丛来到几间平房前，左一个右一个，被捆绑在房前那付单杠的柱子上。那大个子兵说等营长巡查回来再审问，便走进一间屋子，其余几个兵丁也陆续进了屋，林炜和猜想那就是他们的营房。
　　“林大哥……”周大兴喊出这三个字就呜呜哭起来。
　　林炜和忙安慰他：“大兴，你莫怕！给你说，我从十几岁起，就遭土匪、乱兵和衙门抓过关过，还不是熬过来了？反正我们不是匪不是盗，想见杨军长也是有原因的，至少算不上罪过。你忍着点，等会他们营长来了，我们再好生同他说就是了。”
　　见周大兴停止哭泣了，他才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这是一个被密密的树林围住的圆形小土坝子，一条沙石小路由林子这边穿出来又钻进那边林子，把土坝子划分成两个半圆，卫兵们的营房建在靠西南这半圆边上，对面那个半圆里立着一排马棚，几匹红棕色高头大马正吃着草料，时不时喷出几声鼻息……看着看着，眼睛被太阳晃得有些发花，人也有些犯困，他索性耷下眼皮养起神来。
　　朦胧中，传来一阵说话声，接着是“恢恢”的马叫。林炜和忙睁开眼，见一个中等身材体态壮实的中年军官打头，后面跟着几个兵爷从林间小道出来，朝马棚走去。林炜和当即高声喊道：“营长，营长大人！冤枉啊！冤枉啊！”
　　那中年军官停下脚步，脸转向这边。一个年轻些的军官疾步跑过来，喝问：“喊啥？你两个是做啥子的？”
　　不待林炜和回答，身后几声门响，先前那个粗喉咙响起：“报告副官！是刚刚捉到起的，他两个想翻院墙搞名堂！”另外几个声音也附和说：“就是，我们巡查时捉回来的！”
　　林炜和急忙申辩：“副官营长，我们……”
　　话刚出口就被那军官打断：“啥子副官营长？说！你们想做啥子？！”见林炜和迟疑着不吭声，他一挥手里马鞭，“押到军法处禁闭室去，先饿他龟儿子一天，再慢慢审！”
　　糟了！饿还不打紧，耽搁了时间就麻烦了！林炜和急忙出声：“长官，我、我们是来会杨军长的！”
　　年轻军官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林炜和，突然狂笑起来：“你狗日的屙汃尿照一下，看你龟儿那个背时样子，嘿嘿，还敢冲恁么大个壳子！来人——”
　　“长官，长官！真的，是真的呀！”林炜和刚要分辩，头就被两个士兵使劲按下，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只能“唔唔”出声。
　　就在这时，那领头的中年壮实军官走过来，用手里盘成一个圈的马鞭托住林炜和的下巴往上一撬，问道：“你找杨军长做啥？”
　　林炜和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着眼前这个人，突然间一丝记忆闪过，脱口喊道：“杨营长！”
　　“大胆！”年轻军官一马鞭抽过来，很重，林炜和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杨营长，哦，错了错了！该是杨军长、杨军长！”林炜和心里一急，脸也涨红了。
　　这壮实军官正是原川军第二军、眼下的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军长杨森。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往外弹了弹，示意年轻军官收回鞭子，咧嘴笑起来：“你娃神恇恇的，一会儿营长一会儿军长，把老子都逗笑了，是遭绑起把脑壳整昏了嗦！”
　　林炜和鼓起勇气说：“那年你是叫杨营长，现在该叫杨军长了，我一时……”
　　“噫——”杨森眯起眼睛盯着林炜和，似乎来了点兴趣：“恁么说，你是见过我的哟？哪年，在哪里？”
　　“民国那年，在南充中学堂张先生那里。”林炜和回答，接着补了一句，“还有鲜支队长、刘营长。”
　　“嗯，好像有这回事情！”杨森想了想，指着林炜和问，“你——就是那个做生意的娃儿？罗伟的小兄弟？”
　　林炜和一阵欣喜，连连点头说：“就是，就是！杨军长，你还记得呀？你记性好好哟！”
　　杨森“哈哈哈”笑了几声，叫卫兵给二人松了绑，问了他的姓名，颇有耐心地听他说了来这里的缘故，然后把马鞭递给那副官，吩咐道：“时候不早了，今天就不遛了。你先领他们去伙房吃点东西，十点钟再带到我那里来。还有，通知于渊司令马上过来一趟！”说完便“噔噔”往前走了。
　　林炜和原本是“死马当成活马医”赌一把运气，没想到真的见到了杨森，事情也有希望得到解决，心里那个高兴就不用说了。周大兴听他说了相关情况，也高兴起来，不过想到军长是统兵的大人物，还是有些害怕。
　　两人跟着姓王的副官走进军部小议事厅时，一个军官和一个穿便服的人已经坐在那里。从王副官的问候中，林炜和听出那军官就是宪兵司令于渊，另外那人是秘书，姓喻。
　　他二人依照王副官的手势在下首刚刚落坐，杨森就从里间出来了。几位部属“呼”地一声起立，林炜和也急忙拉着周大兴站起来。杨森就座后，手掌在扶手上轻轻拍了拍，示意大家坐下，然后问道：“喻秘书，你说说，玉阶兄是啥子意思？”
　　喻秘书清了一下嗓子，说：“朱党代表说，他完全赞同军长意见，我们只扣英商的船、人、货，不涉及其他商旅，这样更能得到国际国内舆论的支持。当时陈仲弘在场，他也说，我举双手赞成！”
　　杨森点点头：“哦，陈毅也赞成？好！”他转向于渊，“于司令，你都听到了，就照这意思去做。要下船的准许下船，愿等的就让他等。但是要防到英国人搞名堂，不能让龟儿子蒙混过关。至于具体啷个弄，由你定！”
　　“是，军长！”于渊站起行了个军礼。
　　杨森道：“呃，莫忙！这个林兄弟是乡亲，他有几箱货在囤船上，你给下面招呼一声。还有这个、这个……”他指着周大兴，“是卢思的手下，卢思你该认得，就是在永宁道尹公署做过教育行政、后来在少城公园办通俗教育馆那个先生，现在叫卢作孚，是民生公司老板了，也照刚才说的办。”于渊又答了个“是”，转身走了出去。
　　林炜和正要站起来向杨森道谢，却听他说道：“林兄弟，你莫忙，我还有话问你。”然后对喻秘书说，“这里没事了，你把这娃儿领到门房去等到起。”
　　杨森一个大军长，有啥要问我呢？正想着，杨森已经开口了：“林兄弟，你在重庆该见到你罗伟罗大哥了吧？”
　　林炜和有些懵了，罗大哥不是在简阳那边么？杨森大约看出他的困惑，说道：“他已经跟了刘湘，进重庆了！”停了一会儿，又道，“你回重庆后去找他，给他说，我杨森还在想他哩！”
　　“要得，要得！好的，好的！”听说罗大哥也在重庆，林炜和十分高兴，不住点头。
　　“你告诉他，去年王缵绪打陈国栋、王兆奎打赖心辉，他夹在中间毫发无伤，为啥？那是我敬重他，专门打了招呼的！不过，后来我跩了跟斗，他不跟到别人屁股后头落井下石，我也该谢他。一来二去，算是扯平啰！”杨森“哈哈”两声，又接着说，“你给他说，我杨森敬重他的人品和见识，讲义气，念旧谊，我这边虚位以待，随时恭候他来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