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人分九等 一、坐稳江山
“不急,不急,先别忙着走,多谢娘子这样明事理。”柳宜听妻子这样通情达理,笑了,他又赶紧回过头来安慰妻子,说:“刚才的话,娘子别往心里去,我知道娘子精通琴瑟,我是自愧不如。可是,一个刚出生半个月的婴儿,哭声无非响亮些罢了,你还真能听出点儿什么?依我看,你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谁的儿子谁不疼呀。”
柳妻拉着柳宜坐到床边,看着襁褓里婴儿红润的小脸,说:“那倒不是,我从他的哭声里听出一些不一样的感觉,高亢而不刺耳,余韵绵长像个大人,说明他的底气足身体好,他上边还有两个哥哥,我就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得,得,我信我信,娘子说得想必有些道理。”
家人禀报,门外有位叫王元之的来访。
柳宜大喜,慌忙往外跑,嘴里嚷着:“元之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
来人大步迈上台阶,爽朗地笑道:“恭喜贤弟!调职得子,双喜临门呀!”
“喜什么喜,我这儿正烦着呐,你这是打哪儿来?”
“我从长洲来,调回京城迁为右拾遗,现去京城赴任,特绕道来看看你。”
“好好,吾兄非是久居人下之人,此一去前程不可限量。”
此人是谁?他是柳宜的好友,名叫王禹偁,字元之,是宋初最著名的诗人、散文家,生性耿直,直言敢谏。
王禹偁安慰道:“贤弟你调到京城是早晚的事,千万沉住了气,到那时我们兄弟京城相聚,诗酒歌怀,人生一大幸事矣!”
柳宜品着王禹偁带来的江南香茶,深深地吸了一口香气,又吐出去,顿时抛开心中的不快,气定神闲。
底层官员风尘作吏,为民发愁,为自家生计发愁,为升迁发愁。京城里的亲王显贵、高官豪门,发愁的是另外的事,愁的是怎样让自己的生活更充实更美好更有意趣。
东京的韩王府,偏院里的几个工匠正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银器。韩王赵元侃闲得无聊,竟然闲逛到工匠们做工的院子里。
他看着工匠们低头努力工作的样子很有趣,便拿起一个半成品的银碗端详,银碗做得非常精细,图案精美,他问:“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工匠们抬头见是韩王,慌忙放下手中工具,跪倒磕头。
他挥手让他们起来接着干活,看着一个领头的工匠说道:“这么多的银器是做什么用的?”
工匠毕恭毕敬地回答:“管家大人说了,您马上就要晋升为襄王了,要我们尽快为襄王府打造全套的银餐具和酒具。”
韩王问:“你叫什么?听口音你不是汴京人?”
“小人叫龚美,是华阳县人。”小伙子长得精壮帅气,说话简洁明了。
“华阳?华阳在哪儿?”
“蜀地。”
赵元侃刚刚二十岁,对什么都感兴趣,他问:“听说蜀中多美女,这是真的吗?”
龚美听了韩王问话,心中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一个念头闪过脑海。等韩王走后,“唉——”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錾子,长叹一声,“什么时候我能扔了这个,端起那个啊!”
他拿起韩王刚才看过的银碗,又一下下地敲打起来。在机械地敲打银碗时,眼前掠过那远在蜀地街头卖艺的少女倩影。
易州,这里乃是古燕赵之地,又是宋辽边境,是守卫东京汴梁最重要的地方。王继恩统兵在这里驻扎,真是天高皇帝远,他又深得皇上信任,在这里说一不二,作威作福。
他本性又很凶残暴虐,为笼络军心,放纵兵士奸淫烧杀,大肆镇压百姓。
只是有一点让他很不开心,这里可比不了皇宫里的惬意日子,那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饭菜要多精细就有多精细,想换换口味,东华门外酒店里应有尽有。
这里没法儿比,军营里的灶台以及市井酒店的酒食都吃腻了,除了羊肉还是羊肉,怎么做都是那么个味。
他又想着京城里的那些官员,他们现在有条件了,待遇那么高,可以变着法儿地享受,吃喝玩乐无所顾忌,咱家反倒在这偏僻之地为他们遮风挡雨,餐风露宿的。
他烦躁地想,皇上怎么还不把我召回京城呢?难道把我给忘了?
王继恩边喝酒边看着帐下的歌舞,却解不了心中的烦闷,曲子总是那几支,翻来覆去地唱,早就听烦了。那就观赏舞蹈吧,一大群营妓随着乐曲和歌声翩翩起舞,舞腰丰肥、纤细的,舞姿粗犷、柔腻的,多姿多彩,欢快热闹。
去他娘的吧,放着这么多美女,自己又无福消受。
特别是见到军将们一双双冒火的眼睛,他的心火也是一拱一拱的。一股子酸气突然冒到嗓子眼儿,“呃”,一肚子羊肉险些跟了出来,这酒再也喝不下去了。
恰在这时,军兵抓来几个俘虏送到大帐,一审问还不是辽兵,很让人扫兴。他推开面前桌上的烤羊腿,刚要发令都杀掉,忽然想起了什么,举起的手又放了下来。
他想起了什么?想起当年调查流言时听到的,五代时兵士宰杀百姓吃人肉的事。
他阴笑着问:“人肉是什么味?你们有谁吃过?”
众将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一个将佐上前答道:“卑职吃过。当年卑职曾在慕容大将军军中效力,进军到朗陵时遭到敌军顽强抵抗,血战之后大败敌军。为了奖励将士们奋勇杀敌,李都监亲自挑选了几十个身体肥胖的俘虏,下令分到各营,将俘虏宰杀煮肉而食。”
对于李处耘,王继恩是知道的,这是他的前辈,也是他学习的榜样,宫里当差的只有混到他那个份儿上,才算得功成名就。如今论身份地位,他和李处耘已经拉平了。
王继恩吩咐道:“我也要尝尝,挑两个肥实的留下,其余的放回去,让他们往回带话,附逆辽狗就是这么个下场。”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也越来越大,军营上空弥散着被留下的俘虏的撕心裂肺的惨号声。
皇帝赵光义(他登基后改名赵炅,但人们更熟知的还是他的这个名字)拖着一条瘸腿在宫内踱步,这是他前些年亲征辽国时,中箭受伤留下的残疾,伤痛每年都要复发,让他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尽管他努力想表现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慧,但是失败得那么狼狈,只证明了他的确没有其兄长的军事才能。在开疆拓土方面,他自知无望,便把更大的精力用在治国理政上,只有如此,才能获得与兄长一样的历史评价。
如今,是他坐上大宋龙椅的第十一个年头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他已不再做收复幽云十六州的梦想了,也该享受享受了,他把剩余的精力都投入到后宫里。
说到享受,赵光义可不想辜负这大好的人生。这些年来,皇城里的几座大殿都进行了大修,显得金碧辉煌,皇城也向北扩充了一大块。太祖在时,宫里的女人不足二百人,如今已经扩充到一千五百人。
十年来,国家施行崇文抑武的国策,扩大了科举取士的规模,确立了文官政治。又积极发展农业生产,鼓励农民垦荒。这一系列措施,使得国家经济、人口取得极大发展。
现在是国库充盈,老百姓安居乐业,事实证明我干得一点儿也不比兄长差,甚至还更强些,创业虽艰,守成更难啊!赵光义志得意满地想着。
只是有一件事让他很不开心,他想,自己采取了那么严密的防范措施,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原想着当年斧声烛影那件事早就应该被人们忘记了。想不到兄长的鬼魂纠缠不休,国家的军国大事,宫廷内外的各项杂事,仿佛什么事都有他在掺合,耳边不时地捕捉到一点信息,似乎都是兄长怎么怎么好。
唉,兄长的名字才和大宋联为一体,看来开国皇帝就是不一样啊。
还有一个消息令他吃惊却不紧张,他听说兄长还留有血脉,好像还不只一个。有就有吧,就是有八个儿子,也无济于事了,反正都是庶民,恐怕连姓赵都不敢了,朕的江山没有谁能撼动得了的。
确实没谁能撼动得了赵宋江山,除非他自己。哎,冥冥中自有天意,也许就是他种下的孽吧,几代以后他这一枝竟然断子绝孙,又乖乖地将江山交还到赵匡胤的后代手上。
而对于李煜的死,他早把这个人忘记了,但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个年轻貌美的小周后。
“哎!尽人事听天命吧。”赵光义长叹一声,不愿再想下去。
他不敢奢望长命百岁,那是不现实的,但是再活个三五十年还是可行的吧?这无数的美食美酒美人美器,还有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你不抓紧享用,那就是极大的浪费。
尽管赵光义想得很美,他可想不到,从这个时候算起,满打满算他还只有十年活头。
想到享受,他想起那个宦官王继恩。听说王继恩率军镇守易州,不单军纪涣散,放纵军士烧杀抢掠,他自己还吃人肉。赵光义心里道,他娘的这个畜生宦者倒会享受,朕这里连北边的羊肉都吃不到,他那里都吃腻了,改吃人肉了。
吃人肉?人肉真的能吃?想到吃人肉,他又联想到当年刚刚登上皇位的那段凶险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