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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以文会友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5-01 07:09:54      字数:4522

  一年一度的五一农场“通讯员座谈会”召开了。“农场五鼠”终于聚集在一起。
  会议由教育科科长刘荣祥主持召开。地点设在四分场(砖瓦厂)犯人教研室。
  那天,天气阴沉,云层厚实,没有风,气压低,有种强烈的压抑感。
  赵队长将章林庭带到四分场,便离开了。
  章林庭在《新生报》主编江一发的引导下,上了二楼。
  四分场是全场文化技术教育搞得最好的单位,他们建立了“育才”学校四分场分校。从教研室的桌子数量来看,可能有六名老师。
  章林庭是先去库房开了门,才从打谷场上被赵队长带来的。所以,稍稍有点迟。
  他进门的时候,参会人员已全部到齐了。
  当刘科长向大家介绍章林庭时,先有四人起立鼓掌欢迎。接着,另外十三个人也缓缓站起鼓掌。
  从名签上来看,那四个人就是李洪炉、赵尔福、张九南和常歌。
  《新生报》主编江一发给每人发了一瓶纯净水。他是胖子,个子不高,红脸膛,小眼睛,肚子挺得很高。
  劳改农场居然还有大胖子,章林庭相当不解。
  主编也是囚犯,南阳邓县人。捕前为县政府办公室秘书长,科级干部。他是主编,也是编辑,唯一的一个编辑。
  其余三个人都是《新生报》刻字员。一个专门刻标题字,另两个分别刻一版、二版和三版、四版。
  章林庭特别关注了李洪炉,他大约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圆脸,略黑,双眼皮,戴一幅近视眼镜,脸上带着嘲讽的笑意。
  赵尔福五十岁上下。矮个子,瘦长脸。捕前是某县师范学校的讲师。他一直在注视着章林庭,小声对身边的一个囚犯说:“原以为章林庭是个中年人呢,还这么年轻。”
  张九南也是五十上下的人,是某县农科所的所长。沉默寡言,一脸苦相。
  常歌是十八名通迅员中最年轻的,估计也就二十出头。高个儿,长脸,面色黄,戴眼镜。下嘴唇稍突出,就是俗话说的“地包天”。
  章林庭一来,人就到齐了。
  刘科长说:“你们各位在中队都是不出工的闲人,只有章林庭还当着分队的保管员。”
  他目光扫视众人,微笑着来个开场白。
  他喝了一口水,接着说:“今天把大家聚在一起,是想让咱们农场的通讯报道和文学创作更上一层楼。咱们场里的“五鼠”,在《新生报》上发表了不少好文章,先请他们讲讲自己的写作经验好不好?”
  众人鼓掌。
  李洪炉推了推眼镜,率先发言:“我觉得写作应该写自己最熟悉的生活,写通讯报道就不用说了,必须面对生活,找准热点和犯人最关心最需要的事件。搞文学创作也是一样。
  “我们身在农场,一定要写咱们农场发生的故事。咱们每天面对的劳作、改造,这些真实的经历都是创作的源泉。我写的东西,就是想把咱这些劳改人员内心的挣扎、对未来的渴望展现出来。我们写改造,写劳动,就要写大背景,写囚犯在劳动改造中的感受、启示、思考等。
  “外国有位著名作家说:‘你写柏林,居然不提战争,这就好像你写一条鱼,却不把它放在水里。’
  “如果一个作者不能上升到人类处境的普遍性,他的作品就永远只是一个小故事,甚至不一定是一个好故事。
  “上次读章林庭发在《新生报》上的连载小说,我觉得就写得有新意,有深度。他就是抓住了我们处境的普遍性。”
  章林庭没想到李洪炉的记忆力这么好。
  他向李洪炉点头致意后说:“李洪炉同犯过奖了。我认为文学要有创新的表达。虽然我们生活环境有限,但思维不能受限。我尝试用独特的视角去描写身边事物,在有限的词汇里,创造出无限的意境,才能吸引读者深入思考。
  “现在监狱里的同犯,在各级干警的关爱下,开始兴起了学文化、学技术的热潮。
  “听说三分场有两个同犯还报考了全省‘自学考试‘,中队干部专程开车带他们去市里参加考试。中午还带着下馆子,吃饱吃好。这是多么感人的故事呀!
  “我们应该与他们交谈交谈,采访采访,写通讯报道,写散文随笔,写诗歌小说,都是可以的。
  “希望教育科领导能够提供方便。”说完,他向刘科长鞠了一躬。
  刘科长带头鼓掌,并说教育科会认真考虑章林庭的建议。
  步入老年的赵尔福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岁月的沉淀:“文学离不开传统的滋养。我写文章,喜欢借鉴古典文学的手法。像《论语》里的微言大义,《史记》能为我们所用。
  “上次我写人物小传,就模仿了《史记》的风格,通过人物的言行展现其性格和命运。在传承中创新,这是我坚持的文学理念。”
  赵尔福是“文革”前的老牌大学生,学养深厚,他的文章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内容丰富。只是有点诘屈聱牙,阳春白雪,大部分读者都不太喜欢。
  张九南摸了摸下巴,认真地说:“我觉得文学得有时代感。咱们虽然在农场,但也不能与外界脱节。我会关注社会热点,然后融入到创作中。
  “比如最近社会上对刑满释放人员再就业的讨论,我就以此为灵感,写了一篇关于咱们劳改人员对未来职业规划的文章。让读者知道,我们也在紧跟时代步伐,渴望重新融入社会。”
  他的话也迎来一片掌声。
  常歌有些羞涩地笑了笑,说:“我觉得诗歌是情感的寄托。我写的每一首诗,都是我内心真实情感的抒发。在这个农场里,有孤独、有希望、有悔恨,我把这些情感融入文字,让读者能感受到我的喜怒哀乐。
  “像我写的那首关于思念家人的诗歌《风的吟唱》,就是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情感表达。当然,诗与散文或其他文学体裁不同,要讲究留白,给人思考。
  “有人说我的诗是朦胧诗,步了王小妮、舒婷、北岛的后尘。我要说,这是太捧我了!我对那些大腕膜拜之极,终生难望其项背。”
  “您太过谦了。”章林庭说,“假以时日,超越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别的通讯员也都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读“农场五鼠”文章的一些感受。
  主编江一发说:“编辑部收到的稿子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爱写仇恨呀,过错呀,冤屈呀什么的,格调太低,戾气太重。你们回去之后,可以跟爱好写作或初学写作的人好好讲一讲。这样的文章是很难发表的。”
  李洪炉接着说:“《简爱》里有段话是这样说的:‘在我看来,生命太过短暂,没有时间让仇恨生根发芽,也没有时间让错误刻骨铭心。’所以,我们不能把过错像蜗牛壳一样天天压迫着自己,活得比狗还累。做快乐的人,做有益的事。
  “丰子恺先生说过:‘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这句话有醍醐灌顶的力量。希望我们都能从中受到启发。”
  刘科长看着这场激烈的思想碰撞,心中满是欣慰。在这个特殊的地方,文学成为了他们自我救赎、表达希望的窗口。
  这场座谈会,不仅是文学经验的交流,更是灵魂的一次洗礼,让每个人在文学的道路上找到了新的方向,也为劳改农场这片特殊的土地注入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会议结束时,教育科每人发了一支钢笔和一个日记本作为纪念。四分场管教股股长给每人发了一张餐票,留与会者吃顿中饭。他特别告诉大家,中午有肉吃。
  刘科长最后安排:“吃过午饭,你们可以去《新生报》参观参观,提提改进意见。等候各单位干部前来带人。”
  参会人员下楼吃饭的时候,砖瓦厂的犯人已经吃完了。他们被带到食堂,食堂摆了两张桌子,桌上各有一大盆五花肉炒萝卜。没有板凳,他们盛了米饭,围着两张桌子吃饭。
  章林庭与李洪炉站在一起,边吃边议论《新生报》最近刊登的一些文学作品。
  吃完饭,他俩率先走出食堂,在大院里转悠。
  砖瓦厂的大院很大,还有一个篮球场。他们转悠到球场上,席地而坐。开始谈外国作家的名著。比如,加缪的《局外人》,哈珀.李的《杀死一只知更鸟》,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史蒂芬.金的中篇小说《肖申克的救赎》等。
  也谈中国当代的名家,比如,冯骥才、张贤亮、张承志、丛维熙、蒋子龙、贾平凹等。章林庭发现李洪炉的阅读量大得惊人。文学刊物也订得非常多。这方面,他是无法与他相比的。之后,他俩又去《新生报》编辑部转了转。
  小报社有两间起脊房,一间办公,一间住人。江一发热情地接待他们,泡了茶水招待。
  章林庭察看了油印设备。油印机、蜡纸、铁笔,与他学校里一模一样。但印出来的效果却完全不一样。油印数量大、油墨字一点也不沾手。
  而他们学校的蜡纸超过一百份就皱得不像样子了。印出的试题,手一抹,沾一手墨,字迹就模糊不清了。他问江一发是如何做到的。
  江一发说:“我们把刻好的蜡纸订在油印机上,牢牢固定,不让蜡纸起皱,可以印上千份。不沾手、不掉色是因为在油墨里加了干燥剂。”
  章林庭表示明白了。然后,他翻看了省内各大监狱的小报。这些小报都挂在墙上,大部分都是刻写的,只有五二农场、新乡监狱和省劳改局的报纸是铅印的。
  两点左右,各分场的干部先后带走了他们单位的人。
  李洪炉临走时,跟章林庭握手拥抱,显得十分亲热。他们今天的结识,竟成莫逆之交。四十多年来,两人相互照应,分忧解难,亲如兄弟。
  最后剩下了章林庭一人。
  江一发他们也投入各自的工作。
  章林庭只好走出编辑部,再次来到操场上。
  这时,下起了毛毛雨。雨虽小,但很稠密,沾衣即湿。
  他躲在屋檐下,感到十分孤独和寂寞。他不知道中队领导为什么迟迟不来接他。
  就这样等到了傍晚,雨还在慢条斯理地下着。眼看着晚饭就要开始了,门岗上的武警才站在岗楼上喊他的名字:章林庭——。
  章林庭走近门岗,看见大门外站着一个女警,撑着一只五色布伞。原来是李小萍接他来了。
  章林庭出大门后问:“李老师,怎么是你来带?”
  李小萍说:“中队一个老犯人午饭后突发脑梗,指导员和赵队长送他去医院了。
  “王干事在狱内维持秩序,朱队长在田野里巡视。就剩我一个闲人了。
  “赵队长打电话到办公室,让我来接你。没有摩托车,自行车又不能骑,我只好徒步来了。”
  章林庭表示了感谢,说:“老师,辛苦您了。”
  “这是我的工作,”李小萍说,“不用谢我。以后还会找你抄写退稿的。”
  两个人只有一把小伞。章林庭总是只有半边身子在伞下,半边身子在伞外。
  伞上的雨滴,打在他浅浅的头发上,又顺着头发流到脸上。
  李小萍便举着伞往他身边靠靠,章林庭嗅到了李小萍的发香,有点心猿意马。
  他又往外移开一些距离,李小萍便又靠近一点。
  这样两个人便从路的左边,一点一点地移动到右边,有几次章林庭掉到了路边麦田里。
  李小萍说:“靠近一点,淋湿了要感冒的。”说着,扯着章林庭来到道路左边。
  但是,走了不到一百米,又到了道路的右边,章林庭再次掉麦田里了。
  “怎么老是往麦田里去呢?”李小萍不满地说。
  章林庭答:“我是《麦田里的守望者》嘛!”
  李小萍没读过长篇小说《麦田里的守望者》,怔怔地望着他,问:“你准备写关于麦田的文章?”
  “不是,《麦田里的守望者》是一本书。美国作家杰罗姆·大卫·塞林格的名著。”
  “奥!你读过不少书吧?”
  “没有。比李洪炉差远了。”
  “李洪炉是谁?”
  “老师不看《新生报》吗?那上面有很多他写的文章。”
  “文学杂志都看不完呢!还要写作,哪有时间看内部小报呀!”
  “老师喜欢写劳改农场题材的小说,《新生报》不可不看。那上面的文章,对您也许有一定的启示。”
  “哦,有时间了我翻翻。”
  “文学名著中有监狱或集中营描写的也应该读一读。比如,伏契克的《绞刑架下的报告》;伏尼契的《牛虻》;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大仲马的《基督山伯爵》;史蒂芬•金的《肖申克的救赎》;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当代作家丛维熙的作品。”
  “你说的这些作品,我只读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丛维熙的中短篇小说。那些文学名著,你都读过吗?”
  “当然。”
  “看来,你读的书比我多啊!”李小萍有点伤感地说。
  “未必,”章林庭说,“老师每年能写六七个短篇,还读了那么多的书,学生佩服!写作比读书更苦更累啊!”
  “是啊!”李小萍好像遇到知音似的,感慨地说:“还是你懂写作啊!”
  回到大院,电灯已经亮了。这趟“二人行”既漫长又短暂。章林庭感到了异样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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