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次独处

　　
　　冬梅和张自强一路没话，偶尔几句又各自沉默了。他们只是看着路两边白茫茫的雪地，出生在内蒙古，却从来没有看到过草原，张自强还随母亲回过口里几次，冬梅从来没有出过远门。
　　他们只是看着远近高低不平被白雪覆盖的那份苍茫，在晶莹的雪地上，偶尔看见有羊群、马群、牛群，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草地了。走到下午一点多，车里面很多人都往左边看，他两人也随着看去，看到的是连绵不断的平顶山，他们听说过这个地方，因为村子里有些人夏季赶车来这里采过蘑菇。远处看去，起伏的山峦上面就像被木匠用推刨推过一样地平整。再往前就应该是回腾梁了，老家人都叫回头梁，人们都说过了回头梁就快到锡盟了。张自强心里更是激动，这里就是自己父亲得病的地方，回头梁，他自己却回不了头了，把母亲孤单地扔在家里，可自己会面对什么呢？
　　积雪太多，路也不好走，因为路滑，司机开的车速都不快，在下午四点多，车子才驶进锡盟。下了车，人们纷纷都出了车站，冬梅和张自强也随着人流出了车站。市里的街道也不干净，路两旁都是倒得水冻得冰疙瘩。过往的司机们倒是胆子大，虽然路滑，车速却很快，不小心身边就会有车快速驶过。出了车站，人们就逐渐散开，各自走了，只有他俩，不知道该去哪里，旁边总有一些人过来问是否住店，他们没有在车站附近停留太久，要住店也应该到市里面再说，就是贵一点，应该会更安全些。她们走得很慢，冬梅是希望能遇见韩素梅，她和素梅说过自己正月十七走，素梅也说过过来接他们，也许素梅是有事，抑或者因为车到的太晚，素梅以为她们不来了，所以在出站口他们并没碰见素梅。
　　冬梅和张自强各自提着包和行李，顺着车站的门往东走，遇见一个往北的路口她们就拐北了，往前走是一个小学，再往前，看左手方向有一个祥和旅店，冬梅和张自强商量了一下，就向旅店走去。
　　走进旅店，里面没人，听到开门声，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从一个木质吧台后面坐起来。
　　“住店？”那个女人慵懒着声音问，好像还没睡醒。
　　冬梅心想，不住店谁来你这里，嘴里倒没说出来，“就是，你们这里住一夜多少钱？”她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旁边张自强嘿嘿地笑。
　　“不许笑！”冬梅拍了一下张自强。
　　听说有人住店，吧台后面的那个女人一下子有了精神，“你们是哪里来的？”
　　冬梅正在怒视着一直偷笑的张自强，没有在意那个老板娘说话，张自强接了一句，“宝昌。”
　　“哦，还是老乡！我也是宝昌人。”她指了指墙上贴的一张纸，上面写着房间价格。“你俩是住一间，还是两间？”
　　冬梅和张自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住两间，二十块有点贵，住一间，两个人什么关系都不是，总是不好的，还是老板娘打破了僵局。
　　“这样吧，一晚上五块钱，每人一个房间，要是没人来，你们就住单间，要是有人来，我还往房间安排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老板娘从俩个人的客气劲看出来不像两口子，也不像对象，应该是相跟着来找事的。
　　“行！”冬梅和张自强异口同声地说。
　　老板娘也没看他们的身份证，简单登记了一下，然后拿着钥匙，领他们上二楼进房间，先把张自强带进一个房间，让后在隔壁让冬梅又住下，却没有出去，坐在床上，和冬梅拉起了家常，当她得知这两个孩子是来市里打工的，老板娘很实在，就给冬梅介绍起了工作。
　　“姑娘，我这里有一个表妹，在市里是双职工，她男人的在消防队上班，我表妹在市工商局，家里有一个一周半的小男孩，没人看。本来是我姨姨在这里帮她们看孩子，可去年冬季我姨父骑马去放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把肩胛骨摔坏了，我姨姨只能回家伺候我姨父了，今年还要在家里种地，也来不了了。他们现在需要一个保姆，我看你也是老家人，你要是觉得能干我就给我表妹打个电话，让他们来和你聊聊。初八单位就都上班了，可我表妹因为没人看孩子还请假在家。”老板娘感觉冬梅能和一个男的只身来市里，也算是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爽快人，因为冬梅眉宇间透着一股倔强的英气。
　　冬梅没想到，自己刚到市里就能找到工作，有点出乎意料，她刚到市里，对这里也不熟悉，先干着也行，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呗，于是想了想说，“大姐，我也是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你让你表妹来吧，要是合适我就去给他们家哄孩子。”
　　“行，那就说定了，我先下去，这就给他们打电话。”老板娘说着出了房间。
　　“对了，大姐，和我一起来的那个男孩也是我们一个村子的，你看有他干的活吗？”冬梅看老板娘走了出去，急忙跟出去问。
　　老板娘转过身说，“现在不好说，刚过年天气太冷，大小工地都没开工，还真不好找，我帮你问问。”说着又转过身去下了楼。
　　她们在房间外说话，隔壁刚刚住下的张自强也听到了，他推开门，看老板娘走下楼，冬梅看张自强出来，就转身进了房间，没有关门。张自强也跟冬梅着进来了。
　　冬梅走到床旁边的桌子旁，用手提了一下暖壶，里面没水。她看了看刚刚走进来的张自强，说，“你先坐着，我去要一壶开水。”
　　“我去吧。”张自强伸手去接冬梅手里的暖壶。
　　冬梅看着张自强，笑了笑，这应该是她们生活中第一次独处吧，虽然年前在村边也这样见过两次，但那时候只是在交流事情，这次是真的两个人出来了，虽然彼此从来没有表示过什么，但彼此心里都清楚，在她们那个思想落后的山沟里，一个黄花大姑娘和一个毛头小伙子一起走到另一片陌生的天地，就意味着私定终身。“对了，你去你房间把暖壶拿出来，我下去一起把水打满。”
　　冬梅等张自强拿来暖壶，提着两个暖壶下了楼，张自强在冬梅的房间里坐着，他打开电视，用遥控器搜了几个台，感觉也没个好看的，随便找了个台看着。他是实在没心思看电视，初来咋到，他有点摸不着头绪，隔着门，他好像刚才听老板娘说了一嘴，刚过年，大小工地都没开，不好找活，这该咋办！正在思忖着，冬梅开门进来了，“不在你的房间等，还真在我房间呀？”冬梅笑着说。
　　“在哪里还不是等？我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呢！”张自强有点感慨地说。
　　“什么呀，你在等什么？会等一辈子吗？”冬梅在杯子里倒了点水，涮涮杯子，把水倒在暖气片底下，然后又倒了两杯水。
　　张自强端起一杯，用手捂了捂，又放在桌子上，“等你，等什么？”
　　“等我干什么？”冬梅拿着水坐在桌子另一侧的床上。
　　“等你嫁给我！”张自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呵呵呵……”冬梅乐了，“这个你还真得等，等我在锡盟找上几年，实在没人要就嫁给你，你现在先别着急，好好打工，好好赚钱，啊！”
　　“没正经！我刚才好像听老板娘说现在天气冷工地都不开工，去哪里打工呀？”张自强有些着急，他听村里人说过，到了城里哪里都需要花钱，若是找不到活干，自己吃老本？那咋成呀！当初应该去南方，据南面回来的人说，过了年一去就有活干。
　　“开工也不一定要去工地呀，咱们刚来，先稳住脚，旅店、饭店先找找，夏天有机会进个工厂什么的，学点技术自己干，要是去工地干活还不如回家种地呢。”冬梅走到窗户边，望着窗外一排排的平房，远处也有掉皮露砖的旧楼房。“得想办法，在这里买房子，在这里安家立业，就咱们那个小山沟，我是不想回去了，你要是想回去等我给你介绍个小媳妇带回去，三十亩地一头牛，孩子老婆热炕头，也不错！”
　　张自强往后靠了靠，斜靠在被子上，“省省吧，还用你介绍，找不到活我自己上街拉一个女子跟我回老家种地去。”
　　冬梅又笑了，“美得你，你上街拉一个，我看看，就你那样，人家跟你不？”
　　“别！”张自强又直起了腰，“从上汽车到现在，我还没见一个比我精神的呢，也是，我也没看见一个比你漂亮的，要是看见，或许我会考虑拉一下。”
　　“就是，我也没看见一个比你更神经的。”冬梅呵呵笑起来。
　　张自强木了一下，转过神，看着笑着的冬梅，“哎，别笑了，再笑真神经了！”
　　正说着，老板娘端着一个盘子进来了，盘子里放着两大碗土豆炖牛肉，四个馒头，两双筷子。老板娘把盘子放在桌子上，说，“你们先吃，饭菜不够楼下还有。”说完就下楼了。
　　张自强往前凑了凑，看了看，在老家，猪肉有这样吃过，也很少，牛肉基本没这样吃过。在村子里，牛肉本来就很少，没有意外，谁家舍得宰牛呀，就是有牛死了，人们也是少买点回家吃一顿饺子，哪舍得这样炖着吃。“免费的？”
　　冬梅把两个碗放到一块，然后把一个碗里的肉大部分夹到另一个碗里，然后把肉多的那个碗放到张自强身边，自己碗里只有几块肉和几块土豆，“不是，这是他们自家吃的，我刚下楼，想借她们的锅，热一下咱们带的吃的，老板娘说咱们带的熟食都冻了，他们正好做饭，菜是两块五毛钱一碗，馒头是一块钱四个，人家也没赚咱的钱。我想也对，咱也热乎乎地吃一口，这大过年的，别把臭小饿坏了。”
　　“那就吃吧，你把肉都给我，你咋不吃？”张自强拿起一个馒头，没有动筷子。
　　冬梅也拿起一个馒头，“我饭量小，我就这点菜，这个馒头，其余的都归你吃，不够再找他们要。”
　　“要饭呀！”张自强嘿嘿笑着。在当地，人们都管乞丐叫做要饭的。
　　“买！热饭也堵不住你的冷嘴！你妈不是给你拿了三千多块钱，你看这里，住一宿五块，两顿饭六块，一天一夜是十一块，够你住一年的，别着急啊！”
　　张自强大口吃了一块牛肉，“不急，有你陪着。这牛肉这样吃还挺好吃，我还是第一次这样吃。”
　　“快吃吧，让人家听见笑话。”冬梅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第一次这样吃。”说着两个人都笑起来，冬梅又把碗里一块比较肥的一块牛肉夹起来，“嫌脏不？我吃不了肥肉！”
　　“你喂我？”我张自强说着往前伸头。
　　“美得你！”冬梅伸手把肉放进张自强的碗里，
　　张自强夹起来又放进嘴里，“和你说实话，我今年才算好好吃肉了。年前咱们买录音机那晚上，你们说疯三女家宰猪了，我回家和我娘说，她咋就想通了？”说着笑了，“你们过耶稣诞生那天，我家把那个大猪宰了。我娘知道我过了年要出来打工，每天炖猪骨头。我才是每天大口吃肉，这么多年，我娘一直省吃俭用的。”说着又有些眼红了。
　　冬梅吃完了，又给张自强杯子里倒了些热水，“别瞎感慨了，等你赚了钱把你妈接到身边，再让她享福不是很好，老家人常说，宁受十年少，别受老来贫。你家今年能宰头猪，这不是好兆头吗，你还想掉几滴泪？”
　　听完冬梅说话，张自强心情又大好，“对，好好干，咱就在这里干他一番事业！”很快，一大碗土豆炖牛肉，三个馒头进肚里了。
　　冬梅用那个大盘子端着碗筷又送下楼，一会儿，又上来了。“我说帮那个大姐洗碗，她不用。”冬梅有坐在床边，端起了水，吸溜着喝了几口，“老板娘给我找了一个活。”
　　“什么活？”张自强点了一颗烟。
　　“她表妹家当保姆，她刚说一会儿她表妹一家要过来看，和我谈谈。”冬梅看了看张自强，“要是成了，你先住这里，我看看他们这里怎么租房子，等给你找个房子住下来，再找工作。”
　　“也行！咱俩刚来，哪能那么快就能冷手抓上热馒头，等就等些天。”张自强有些失落，“我先回我房间了，你也休息一会吧！”说着张自强出了门，回到隔壁房间。
　　晚上七点多，老板娘的表妹一家三口来了，他们上楼看看冬梅。听到声音，张自强也从隔壁过来了，相互认识一下，老板娘的表妹叫黄雅莉，在市工商局上班，他妹夫叫巴特尔，是蒙族人，在消防队当政委。除了巴特尔是东乌旗人，说着比较标准的普通话，余下四个人都是太旗人，说着城里人所谓的侉子话，交流起来倒也方便。巴特尔夫妻感觉李冬梅这个女孩人很干净利落，也很坦诚，感觉不错。最后协商，每月工资二百六，管吃住，冬梅就住在巴特尔家里，一天做三顿饭，带看孩子。就这样，冬梅就算在锡盟安定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