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大打出手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4-27 13:11:30 字数:4375
连续一个大星期的连阴雨,犯人都趴窝在监舍里。
章林庭除了写自己的短篇小说,还帮李小萍抄写了两部短篇小说。
她的小说都是大刊编辑部退回的废稿。自从见识了章林庭的钢笔字,李小萍便坚定地认为她的小说没能发表,完全是她那糟糕的童体字导致的。
所以,她打算让章林庭把她的退稿,全部抄写一遍,投向省市级文学刊物。
既有了漂亮的硬笔字的加持,又降格投稿,不发表就不合情理了。
太阳终于出来了。快要发霉的囚犯们,并不喜欢可爱的暖阳。因为他们要出工干活了。
十来天的雨,居然淋湿了两个节气——霜降和立冬。农谚说:寒露早,立冬迟,霜降种麦正当时。眼下立冬已经到来,种麦迫在眉睫了。各分队队长早早地就来带工了。
这场雨如同烂草剂。杨树的叶子差不多掉光了,路边的野草黄黄地枯萎着,有一股腐殖质的浓烈气味。
空气中的潮湿能拧出水来,整个大自然像是在水里浸泡过。膨胀的水气,好像把天空撑得更高更远,洗得更蓝更亮了。
囚犯们先是清墒沟排积水,连路边的排水沟都挖深了许多。从田间流出来的浊水挤在水渠里,竟像小溪一样浩浩荡荡,汇入不远处的淮河河床。
待垡头晾干了,为了抢时间种麦,便不再犁二遍了,直接撒上麦种,然后,犯人们用木榔头碎土,整地。
人力、畜力、机力,三管齐下。囚犯们整天拧着杨木榔头,把大土块敲成小土块,小土块敲成板栗状的细碎颗粒。
紧赶慢赶,总算把下雨耽误的时间给抢回来一部分。
于是,章林庭又开始不停地去杂工分队维修工具了。
自从当上了积委会副主任,章林庭就很少“点货”了。原因是那些犯人对他客气起来了。不用“点货”,工具也能及时得以维修了。
所以,他在《新生报》上发文章时,不再用中队通讯组的名义了。谁写的文章,用谁的名,便于调动通讯组犯人的写作积极性。
但是,他也更加忙碌了。除了原来的那些活儿,又增加了一项维持打饭秩序的工作。
监狱大院住着一中队、二中队和畜牧队,一千多人。打饭的窗口只有两个。所以,每次打饭都排着长长的队伍。一顿饭要几十分钟,才能彻底结束。
晚饭时间,监狱大院比较昏暗,打饭秩序特别乱,加队打饭的人,都是“刺儿头”。
虽然称不上“牢头狱霸”,可也是蛮横暴躁的主儿。
尤其是“二进宫”犯人“老贼”金奇师,从来打饭没排过队。他不论队伍长短,一来便挤到窗口前,把饭盒伸进去。旁边的人敢怒而不敢言,只有闪身让开。
金奇师还有一个跟班儿的,外号“跟屁虫”的金一全。两个人呼兄唤弟,几乎形影不离。有人说他俩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一点也不为过。
那天晚上,食堂做了面条,每人一瓢。大锅面条容易“聋”,谁都想早点吃上长长的筋道爽口的面条。
因此,一些人刚收工进院,窗口没开,就跑监舍拿了碗筷赶去排队。
黄心菜下面条,监狱大院里弥漫着饭菜浓烈的气味,十分诱人。
一千多名犯人如潮水般涌在仅有的两个打饭窗口前,秩序混乱不堪。
“老贼”金奇师与“跟屁虫”金一全,照例不排队。
排在前面的人,虽然不敢与那俩货硬抗,但他们也不愿意做“沉默的羔羊”,冲着章林庭呲牙咧嘴地做鬼脸,不停地叫嚷:“章副主任,有人加队!章主任,你看谁加队了!章主任也是瞎子喝烘柿——专拣软的捏!”
现场乱得比牲口市场还糟。
章林庭对老贼本想睁只眼闭只眼,可耐不住众人起哄,同时也感到面子上过不去,职责所在,不能装聋作哑。
他气势汹汹地跑上去,将老贼拽出来,大声说道:“每次都插队,你好意思吗?”
老贼不理不睬,依旧往窗前挤。章林庭再次拉拽,老贼一拳捅在他的胸口上,他趔趄一下,差点摔倒。
但他并没有退缩。刚上任的副主任,不能在拳头下让步。
他眼神中透着坚定与责任,紧紧地盯着老贼,再次上前拉拽。
当老贼第二拳打来时,马正日已经冲到章林庭面前,用饭盒“啪”的一声砸在了老贼头上。
饭盒很轻,砸得不重。可这也等于捅了马蜂窝。跟屁虫与老贼前后夹击马正日,拳打脚踢。
章林庭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伸手拉住“老贼”的胳膊。“老贼”猛地往章林庭脸上吐了一口,眼中闪过两道凶光,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当副主任了是吧?管起老子来了!”
他用力一甩胳膊,试图挣脱章林庭的手,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屑。
“跟屁虫”也在一旁帮腔,跳着脚喊道:“就是,别以为当了官就能欺负人!”说着,还挥舞着拳头,做出一副要对副主任动手的架势。
“谁他妈欺负人,大家有目共睹!”章林庭义正辞严地回应:“排队打饭,先来后到,这是规矩,谁都得遵守!”
马正日上去帮章林庭,不仅因为他们是老乡,而且马正日与金奇师本来就有过节,此时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老贼一边骂着马正日,一边拳脚相加,马正日当然不是两人的对手,章林庭只得相帮。
二对二,战在一起。众人开始起哄,一边看热闹,一边敲着饭盒,现场混乱而嘈杂!
章林庭虽然加入战斗,但由于身份的限制,不能全力以赴。
长期鬼混和坐牢的金奇师,会两招散手。他一人可敌章林庭和马正日。金一全只是见缝插针,给章林庭一拳,给马正日一脚。
吕鹏此时也加入进来,他独战金一全,双方基本战成平手。
其实,吕鹏与“二金”也有过节。
连阴雨之前,一分队犯人往黄豆茬里施肥,准备种麦。
金奇师与金一全在地里卸车泼粪。吕鹏的拖拉机到了,金奇师脱了破棉衣捉虱子,只有金一全有一下没一下地卸车。
吕鹏看不过去,说了老贼两句。金一全挖了一锹牛粪,倒在拖拉机座位上。
吕鹏大怒,扇了金一全一个耳光,两个人与吕鹏打起来。
吕鹏被打趴下了。此时,正好朱队长来劳动场所视察,看见老贼脱了上衣还满头大汗,便说:“金奇师干活累得脱了棉袄,还淌汗!年底给你申报减刑!”
吕鹏一跃而起,说:“报告政府!老贼是脱棉衣捉虱子,我说他偷懒,他又来攻击我!把我打趴下了!怎么能给他减刑呢?”
朱队长尴尬地瞪了金奇师一眼,背着手走了。
从此,他俩便结下了梁子。
老贼也有老乡,但由于他平时蛮不讲理,人人厌烦,所以,并没有人帮他。只有卢志义,一边喊停,一边“拉偏架”。
卢志义既是一分队的大组长,又是中队积委会成员,他不与章林庭正面交手,只是缠着吕鹏,不让其发挥。所以,章林庭一方仍处于下风。
此时,张丙学来了。一看场面,兴奋起来,立即加入战斗。他虽然不懂武术,但力气大,一拳一脚,伤筋动骨。他连续打退金奇师和金一全,一人对付“二金”还绰绰有余。
四对三,局面很快被扭转。老贼一个踉跄,被张丙学踢翻在地,久久爬不起来。搬运工人,果然名不虚传。
跟屁虫也被马正日打趴下了。
吕鹏与卢志义势均力敌,不相上下。章林庭倒闲着没事干了。
这时,梁家河和李春生跑来了。他们一边吓唬,一边拉架。双方这才脱离接触。
王干事随后来到,把七个人带到统计室训话。
大家相互指责,王干事听得糊里糊涂。
他发脾气说:“章林庭虽然是为了维护打饭秩序,但方法粗暴简单。发生争执后,又拉帮结派,找老乡帮忙打架。你来劳改农场是改造思想的,不是来拉山头,做大王的!”
当然,他也批评了老贼,说:“你这鸟货不是好东西!”说着,双手合十,以掌为刀,突然朝老贼的后脖颈子上砍了一掌,把老贼砍倒在连椅上,撞翻了桌子上的大喇叭。
吕鹏、马正日和跟屁虫也都被他“砍一刀”。不过,都没有老贼金奇师砍得那么用力。
章林庭虽然没有挨骂挨打,却被王干事数落了一顿:“别仗着自己能舞文弄墨,就不知天高地厚了!字写得再好,文章再漂亮,也还是囚犯一枚!信不信我把你关进禁闭室里反省反省?”
章林庭出乎意料地说:“那就关吧!我正好休息休息!”
“好啊!现在就去禁闭室,面壁思过二十四小时!”王干事说。
章林庭说:“走吧,我早就瞌睡了!”
王干事气呼呼地跨出统计室。章林庭跟在后面。
这个处理决定确实不公。但章林庭接受了。他觉得王干事并非鲁莽之辈,他之所以不跟指导员、赵队长商量就关他禁闭,必然是有原因的:他怀疑王干事“吃醋”。因为抄写书稿,他跟李小萍接触得多了些。与其跟王干事争执,不如顺其自然,去禁闭室休息一天。
但是,这个设想仅实现了一半。次日上午刚上班,李小萍就站在大门口等章林庭。
当时,带工的姚队长还不知道章林庭在禁闭室面壁思过。当李小萍问到章林庭,姚队长往队伍里用目光寻找,这才发现章林庭没有出来。
他问大组长卢志义:“章林庭从来不迟到,今天怎么回事?”
卢志义支支吾吾地说:“我不清楚。”
姚队长便大声喊:“梁家河!梁家河!”
梁家河闻声跑到姚队长面前,立正说:“报告政府,有啥安排?”
姚队长问:“章林庭怎么不出工?积委会今天有事吗?”
中队管教干部安排积委会成员做事,分队干部往往不知道。
梁家河说:“关小号了!面壁思过呢!”
姚队长惊问:“出啥事了关起来?”
梁家河把昨晚饭场打架的事儿说了一遍。
姚队长不满地说:“他也没什么错呀!维持秩序,还被人打。没关打人的人,反而把被打的关起来,是不是脑子进水了!”
梁家河说:“王干事说章林庭拉山头,搞团伙,关二十四小时,以示惩戒。”
李小萍听完,气乎乎地走了。
她是来找章林庭抄写退稿的,关一天岂不耽误她的大事儿了。
她急匆匆地跑到王干事的宿舍,把正准备出门吃饭的王干事拦住,质问:“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关人,是不是嫉恨他给我干私活了?”
王干事假装听不懂。问:“谁给你干私活了?我关谁了?”
李小萍说:“别装糊涂!跟我走!”
说完,扯着王干事的衣袖拉到监狱门口,让他立即放章林庭出来,迟了就找李指和赵队告状!
王干事满脸陪笑,说:“我是吓唬他的,不是要真关他!是他自愿去小号的,说那里安静,正好休息休息。”
姚队长说:“既然没有事,那就赶紧放了。他不出工,我还得砸库房的锁呢!”
王干事当即打开禁闭室的门,喊章林庭出来。
章林庭躺在小床上正睡得香甜,听到王干事的声音说:“二十四小时没到,喊我干什么?正睡得舒服呢!”
王干事说:“我查明了昨天的事情,你没有大错,惩戒八小时够了。出来吧,李会计找你!”
“报告政府!”章林庭一本正经地说,“你不能出尔反尔呀!说好了二十四小时,怎么又变卦了?”
王干事说:“我说关就关,说放就放,不需要理由。是李干事要放你出来抄写稿子的,又不是我。”
“那就把稿子拿来,我在禁闭室里写。二十四小时后再出去!”
“这里没桌子没板凳,你怎么写字呀?”
“善写不择地儿,”章林庭说,“我搁大腿上照样写嘛!反正这里没有别人,你也不用担心我拉山头,搞团伙!”
王干事说:“你想好了?真要不想出来。我就让姚队长和李干事亲自来请。”
“不必了。”章林庭本来就是逗逗王干事,以回应他昨天晚上的无端指责。现在看他并无恶意,只得抱了被褥走出禁闭室。“外面的空气真好啊!”
王干事像个保镖似的,跟着章林庭先到大监舍,又到大门口。
李小萍看到章林睡眼惺忪的样子,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王干事,说:“去买一块钱包子,你俩分吃了吧。”
王干事不接,说:“我连一块钱也没有吗?”说完,去小旅馆门口的包子铺买了五个包子,用纸袋装了三个,自己留两个。
他边吃边来到大门口,将纸包递给章林庭,说:“今天我请客,以后认真给李干事抄写手稿,不得有误!”
李小萍说:“用你安排?他是我徒弟,抄书三年当学费。”
章林庭接了包子和李小萍的稿子,站在队伍后面,上工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