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生活险中求
作品名称:瓜瓞泪 作者:田禾 发布时间:2025-04-25 11:24:23 字数:4384
其实,我们家加工豆棒表面看起来干得红火,起早贪黑忙得不亦乐乎。天擦黑,别的男人女人都拖出凳子坐在阶沿上聊天,而我的父母却正在忙碌地辛苦干活。每天就是起早贪黑忙加工豆棒这件事。
虽然经济收入成效不大,但有事情干,生活略有改善,比较队里有的社员日子顺畅一点。这难免或多或少影响着大家的情绪,极个别动机狭隘的人定然会嫉妒。既有妒忌心理,就必然会想些歪点子整人,对我们家加工豆棒的事进行暗中捣乱。
没用多久,加工豆棒的事传遍大队,并有人将我家加工豆棒的事反映到大队干部耳朵里。大队领导班子立刻研究,要对加工豆棒的私人作坊进行整治,私人加工豆棒不符合集体精神。这成了干部们动脑门思考的问题。
后来研究的结果出来了,为了有理有利有据地慎重处理,还一本正经地请示公社领导后再下结论。
所谓请示,这不过是走个过场,公社干部当然不会支持私人干加工业。任何私人加工赚钱都属不合法,归类应属于“资本主义”。一旦出现私人加工,处理方法是:应该将作坊收归集体所有。否则,公社也不会定调要求处理。
有了上方宝剑,经大队领导班子再次研究布置,由村支书把研究的情况传达到我们小队。
小队在村支书组织下,召开了队委会,主要有队长、贫雇组长、妇女队长、民兵排长、会计,还有个别比所有人有特殊资格的当家社员代表(指没挂衔而发言算数的人)参加。
队委会即时研究了要把豆棒加工纳入集体的具体事宜。一致通过了将作坊收归集体所有,然后才召开社员大会宣布决定。
经队委会研究后,便是开社员大会。所以今晚这个会的内容是大家最关心的问题。
这一晚,小队全体社员都带着疑问参加开会。会前,许多人并不知道开会的内容,议论着,今晚这个会恐怕又要找谁的麻烦……
无论开什么会,社员们都养成了习惯,队长哨子一响,大家三三两两都来到晒谷场上,春天无雨时,大家各自搬块沙石找个地方坐下来。若是下雨和冬季,便在晒屋内开会。
我们小队的晒屋修在田坝之中,这会儿正是阴历的二月天,低山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常言说冷的是风,正处冷空气流动之季,高山天气正逢寒潮,大家只好进晒屋里避风开会,所以今夜这个会是在晒屋里召开。
其实,队里有些人早知道开会的内容,不过是仍要开社员会宣布决定而已。大家被召集前来等着,待张支书到来时,组织开会依然是由队长讲开场白,这是历来开会的习惯顺序。
不用问,只要支书一到,队长讲过了开场白,然后话题一转道:“请大家不要讲悄悄话,今晚这个会张支书有重要精神传达。大家要集中精力听,听完还要接着讨论发言。”
这时会场是肃穆的,会场终于安静了一会儿,大家的注意力便集中在听张支书讲的内容上来。
此时,只有坐在角落里的肃老二似乎早已知道这次群众会讨论的内容,他在翘动着嘴唇给旁边的人说着话。于是,旁边的人把目光飞快地投向了我父亲这边。
我父亲隐约听到“豆棒”二字,似乎察觉到,这个社员会氛围有点不对劲,大概是冲着加工豆棒而来的。他装着解手的样子要走出会场。刚走到门边,张支书便喊住道:“老来你不要走,开会的目的重点是解决你家豆棒加工的事。我们重点要研究,加工豆棒应该由私人还是集体干……”
这话一出,氛围顿时有些紧张,空气似乎凝固窒息,我父亲感觉透不过气来。父亲回过头道:“既是关于我的事,这时节我在这里也不恰当,我走了大家发言就没顾虑,才可以畅所欲言,你们讨论去吧!”说完自顾走了。
到了这地步,话已经很明了,是针对自己加工豆棒来的,没二话说,定然是不允许私人开加工坊了。
父亲来不及多想,他要设法把今天泡的黄豆加工完毕。已预计到后面再也没有机会干加工坊了。
这一晚,他和母亲又忙了一个通宵达旦,终于把最后一锅豆浆的豆皮揭完。
第二天,便由民兵排长与会计等,前来我们家传达昨晚开会研究的决定:作坊由小队集体开办,须将各种用具,以及还没加工完的黄豆等全都交到小队去。
父亲解释道:“我家就一石磨,你们谁家没有?小队要办作坊,就要大家出成本;更要去与粮管所、食品公司取得联系。队里要加工豆棒?此事与我无关,我接的加工任务今天就去办交结,这批任务已告结束……”
其实,这些人也摸不着头脑,既不懂技术又不懂经营之道。听罢父亲解释,小队决定派人去联系几家单位了。
可结果是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特别是食品公司主任并不卖账,说:“没见过你们加工的豆棒,质量没有保证,怎么能给你们去加工?”
小伙子们在屋头时很刁,可见了食品公司的工作人员,说话舌头却不灵便,还吃了闭门羹。没接到活儿只好悻悻地回来,他们没别的办法,小队为了掩盖尴尬,只好研究换种方式,搞粉条加工。可是粉条加工比加工豆棒技术更加复杂,小队根本没人懂行,并不懂得加工粉条的技术。
父亲在小队算是心灵手巧的人,队长心中有数,这加工粉条非他莫属。即使他没这技术,只要把作坊交给他负责,他一定会想出办法来。
于是,队里几个年轻的积极分子又来动员父亲去作坊负责。父亲对粉条加工确实不懂,但他知道怎样才能加工出粉条来。倒是我奶奶有个隔房兄弟会做粉条,并且加工技术不错,父亲便要举荐他来当师傅。
于是给队长建议道:“小队开作坊我支持,办好作坊增加收入对大家都有好处。我负责也可以,但师傅得由我挑选,由队里出资聘请,工具由小队出资打造,不然也没法干。”
还好,队长什么都依从。因为大家知道,只要他答应干的事,一定会成功。从此,小队有了集体加工粉条的作坊。
一场风波过去,父亲再没时间加工豆棒了,唯恐连以往赚得的收入也被收走,赶快将粉条加工坊干起来。
这几天产生了一种新的效应,开粉条作坊成了小队的头条新闻。经过几天准备,终于请来了加工粉条的师傅。
他的到来,似乎很新奇,大家只知道街上有粉条卖,但从没亲眼见过粉条是怎么制作出来的。这次本生产队有了作坊,就近参观瞧热闹的人不少,有老人孩子都好奇地来到作坊围观。
我也是其中之一,有空就跑去瞧热闹。其实,还根本没正式做粉条,一开始还得把豌豆加工成淀粉。加工淀粉必须有个过程,比推豆腐更为复杂。要经历泡洗、淘净、磨细、过浆、沉淀晒干,只是不用石膏等。待到面粉积累多了才能加工粉条。
同时又需要在作坊前的晒坝中搭起许多木架,上面搁上竹竿,并刷洗干净准备挂晒粉条用。作坊的几道工序都安排有专人负责。
请来的张师傅亲自给作坊筑灶台,支起了三口大锅。然后让人将大锅中渗满水。这水也很讲究,必须是最清澈的井水,必须将水烧得滚开。嘱咐罢,他亲自将白色的豌豆粉揉成团。这淀粉团恰似揉糯的灰面团一般。
父亲这时也学着张师傅的样子,也揉搓了一个粉团子。面团揉好了,下一步就是要做出粉条的时候。
张师傅见父亲也揉得差不多了,笑着说道:“面粉是揉好了,我看你把它拉出粉条来吧!这和做拉面的活儿没两样呢!拉好了就往锅里丢,一边煮一边捞出来晒,这东西容易晒干。”
父亲道:“师傅先拉一把我看看再说。”说完对所有在旁观看的人哈哈大笑。
你看张师傅与他二人一唱一和,开着玩笑。弄得旁边看的人们信以为真。有几个女人在那边道:“早知道像做拉面,哪家不会,还请个师傅来干啥嘛!是钱用不完了,还要鼓捣往别人腰包里塞……”
张师傅听罢,他并不将面团弄成拉面。说道:“你们这时仔细看我怎样拉面。”
说完,他从行李箱中取出一漏瓢来;这漏瓢与一般家用的大水瓢差不多大。不同的是,底子上钻有十二个小孔,每个孔洞都有指头般大小,这才是做粉条的重要工具。
他说做拉面那是逗趣的。父亲其实也见到过他做粉条,只是没亲手经历过,不知道整个做粉条的流程。
张师傅拿出漏瓢洗净,笑着抓了小碗大一砣淀粉,揉成圆砣,放进漏瓢中;对准锅里烧得滚开的水,左手端着漏瓢,右手将五指并拢成拳头,开始在淀粉砣上捶打;捶打几下后,只见如银丝般细细的粉丝从漏瓢的孔洞中倾泻而出,渐渐地流入开得翻滚的锅中,那粉条进入开水中,立刻被煮成了晶莹剔透的粉条。
张师傅一边捶打、一边让人将熟透的粉条用竹条挑出,然后挂在木架上晒干。
可巧的是,漏瓢底部比那手指头大的孔洞,此时漏出的粉丝却细如线绳般均匀。
父亲见张师傅捶打了一阵,觉得这是个费力气的活儿,便要接过漏瓢来。
张师傅道:“这活儿你没练过,能举过半小时算你有能耐。”
父亲似乎不相信张师傅说的,答应道:“从小卖力气的人,岂怕干力气活儿?”
说罢,也学着张师傅那姿势,左手端着漏瓢,右手举起拳头捶打起来,没捶过十分钟,便四汗交流,生怕汗水滴进大锅中,便把漏瓢交给许二毛道:“果然费力。不行了,你又来试试。”
父亲歇下来,忽然发现我也在旁看热闹,一瞪眼睛道:“我们做粉条你来看什么?不回去帮你娘干活儿,晚上不给你饭吃……”
父亲当年在我心中的印象,只有一个“严”字。他开口说话我便害怕,他说到会做到,要真不给饭吃也是做得到的。不等他再说什么,我已拔腿跑回家了。
由于小队开起了粉条加工坊,这样一来,家里豆棒加工便再没人提及,父亲因为忙集体作坊,有时忙到很晚才回。家里做豆棒只有母亲一个人忙了。
幸亏奶奶精神矍铄,父亲不在家时,她便大胆去食品公司接活儿,领了黄豆回来要母亲加工。奶奶宁肯当母亲的下手,也呼唤着我和弟弟帮着拿这拿那,全家都有事干。直到食品公司不再有豆棒加工任务了才停业。
这时期,已进入到年底,猪没豆渣吃了,母亲与父亲一商量,既然没东西喂它了,又是立冬过后,干脆把猪宰了炕腊肉。
于是,第二天便请隔壁的许师傅把猪宰了,又是像去年一样,请团转四邻吃过刨汤,剩下的猪肉才能自家享用。
我和弟弟是等不及的,没等炕腊肉前,便偷偷摸摸照准部位最瘦的猪肉割了两块,然后去后山的石洞中,用木棍架在火上烤熟,没放盐、佐料等,却也吃得津津有味。
当我们正在吃烤肉时,忽然听见院坝里有人带着沙哑的声腔喊道:“屋后头山上着火了……”
听见喊声,我和弟弟赶紧灭了火,然后转移到另一个地方躲起来。生怕有人找上山来,如果让父亲知道,还不打得让我脱掉一层皮?
还好,只是虚惊一场。后来有人撵上山来,看过现场火已熄灭,但却并不知是谁干的。
原来是院东头的肃老汉最先发现,他怕山林着火,才放开沙哑的嗓子大声喊“山林着火了”。
大概父亲怀疑是我和弟弟干的,夜间回来便对我们说道:“听说今天有人在后山放火,不是你们俩干的吧?烧着山林了是会坐牢的。希望不是你们,你们以后也别乱在外面用火……”
当时我并不承认,也不敢承认。从此,我再不敢在野外烤猪肉吃了。
但是,待父亲走后,母亲这回却不饶我,用柳条狠狠地抽了我两下,然后说道:“让你长记心,事不过三,以后别再煮蕨粑糊、别再烤猪肉、别再犯错;再犯了就不是我打你了,那时进了班房你娘老子也救不了你!”
母亲平素里那么温和,今天还是第一次打儿子。当时令我很是费解。虽然没父亲那般下狠手打,但却触动了我以后再不敢胡作非为。认识到再犯错就没人保护了,连最疼我的母亲都开始打我,那我一定是应该清醒了。
直到后来长大了才明白母亲的苦心,若再袒护下去,只怕是害儿不浅,一旦再不教育,必然会犯更大的错误。长痛不如短痛,既是最疼你的母亲都舍得打你了,定是儿子错了。这是让你长记性。只有严加管教将来才不会走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