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谜案重重 三、娘的心愿
俗话说:墙里说话墙外有人听,这可倒好,调了个个儿,墙外说话墙里有人听,外面的说话声也实在大了点儿,十句话也听进去五六句。还是在那栋高墙围裹的宅院里,昨夜喝酒的那对男女可没了赏雪的心情,他们昨晚喝得醉醺醺地睡了个好觉,起床时已经过了正午。
刚刚来到院里伸伸懒腰,便听到墙外人声嘈杂,仆人们全神贯注地听着,见到主人来了,便一哄而散。
他们也感觉到哪里与平时有些异样,便假借散步,走到墙根下来回地踱步,耳朵却支楞着,努力听着墙外飘进来的一声低一声高的扯闲篇儿。
猛然,男的停住了脚步,腿一软身子靠在了墙上,女的赶紧上前搀扶住他,问道:“怎么了?是累了吗?来,我扶着你,咱们到那边椅子上歇会儿。”
男人摆摆手,颤抖着声音说:“你听听,外边的人在议论什么?你耳音好,听仔细喽,一会儿一字不落地告诉我,天塌啦!”
女人边听他说边点头,脸色越来越凝重。
当一天的紧张、刺激、兴奋劲儿过去后,赵光义颓然地坐在空荡荡、阴森森的皇宫里,打量着这个从今往后,永远属于他和他的赵氏支脉的庞大帝国,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想为他那可怜的兄长掉几滴眼泪,却怎么也挤不出来。
他的心里乱得很,想到了他娘杜太后。今天自己坐上了这个宝座,娘若是地下有知,一定会非常高兴,这是她的心愿。娘自他出生就偏爱他,私下里也曾许诺,让他哥哥老了时将皇位传给他,毕竟哥俩相差了十二岁。
如今,娘的心愿实现了。但是、但是,娘真的会高兴吗?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儿子刚满五十就死了,做娘的能不伤心吗?父亲赵弘殷活了五十七岁,母亲活了六十岁,都不是短寿之人。而兄长只活了五十岁,这是怎么说?
哎,死者已矣,还是多为活着的人想想吧,但愿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能够长寿。
令他想不到的是,赵匡胤之死似乎是惹恼了上天,上天发下了魔咒,后来凡是坐上兄长腾出来的这个宝座的人,寿命都不久长。
以后的历史,也确实证明了开封百姓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可怕的兄终弟及,对整个大宋王朝简直就是个诅咒,几乎每次皇位交替,都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
赵光义虽然想不到那么远,但是当他想到了哥哥时,身体却不由得打起了寒战。
他把思绪拉回到现实,赵光义满脑子里都是人们可能会议论他什么。其实,人们可能议论他什么,他在凌晨听到兄长死讯时就已心知肚明,无论宫里宫外,在所有人的眼里,他都脱不了干系。
因此,当他进了万岁殿见过赵匡胤遗体后,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注意力立即转移到维护自己的名声上。
他让王继恩安排人手探听皇城内外的舆情,又密令程德玄在开封城内严密布防。
此时他一边深谋远虑,一边在等待消息汇总。他已经知道,不管是相关人员出于自保还是别的什么心理,就在上午大臣得知消息的同时,一星半点儿、模棱两可的片言只语也已经传到宫外。
对此他并不感到意外,世上最严密的安全保卫措施也有漏洞,风声可能扫过别人的脸颊后入了他人的耳,气息也许从他人口中吐出又吸入了自己的鼻腔,各种看似毫不相干的事,内里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其实,他也猜得到,这一定是王继恩那个狗奴才干的,是他让手下向外散的风,以求自保。哼,这个可以原谅,谁都会为自己准备后路。但是后面的路必须是我指定的,只有按照我指定的路走下去,那样才能保住他那条贱命。
皇位是坐上了,但是有两件事,一是太祖暴崩的原因,二是兄终弟及自己坐上皇位,他必须向天下臣民有所交代,这既是眼前形势所迫,更是为长远考虑。
第二个问题比较简单,兄终弟及这件事没什么可担心的。兄终弟及怎么了?大宋江山本来就是我们兄弟俩个打下的,江山姓赵,怎么安排是我们赵家自己的事,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
他想,兄长若没儿子,所谓兄终弟及这件事连解释都不用解释,都懒得费唾沫。唉,可是两个侄子这么大了,无论如何还是得说点什么吧,哪怕就是说皇上口诏让弟弟接班的,信不信的反正都没有真凭实据。今天朝堂上就是这么说的,没人敢质疑,这让他信心大增。
兄终弟及这事就这么定了,他不耐烦地想着,这是我们赵家自己的事,老百姓不会管那么多,谁当皇上谁给饭吃。
他怕的是人说兄长不是善终,那么他接替兄长的合法性就会打上问号。因此,剩下的还是如何解释暴崩,这个问题比较难解释。是呀,缺少一个合乎情理的解释!
当然了,没人敢要求新皇上这么做,但是赵光义心知,不让人议论做不到,不让人想更做不到,臣民们希望知道比暴崩两字更多的信息。
首先,在国人眼里,皇上是暴崩,死前无任何征兆,这就非常可疑。要是早几天就放出皇上身体欠安的信息就好了,可是那时皇上生龙活虎的,谁敢哪,搞不好给你扣上个居心不良怎么办?
其次,皇上死的当晚,只有自己是与皇上一起喝酒的,而且还平白无故地将下人都轰了出去,不能不让人往坏处想。他很后悔自己的这个举动,考虑不周,给人留下了口实。唉,他叹息着,兄长要是晚死一天,哪怕是两个时辰,自己和大臣们上朝,一起得到消息,就一点嫌疑都没有了。
但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兄长竟然在和自己饮酒的当夜暴亡,一下子把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哎,兄长死都不挑个好时候,愣是把所有嫌疑都结结实实地扣到他的头上,使得毒酒弑兄的罪名悬在头顶。
这个罪名他可担当不起,这让他和五代那些不择手段夺取政权的人没什么两样。
他最害怕的就是落下个得国不正、弑兄篡位的恶名,那可是千古骂名啊!如果处理不当,引起暴乱,再凭强力镇压,那还会戴上暴君的帽子,这可不是他承受得了的。
因此,必须全力避免毒酒弑兄这四个字的广泛传播,更不能留下白纸黑字,只要不被这个罪名坐实,这一天一夜的宫廷巨变就是场伟大的胜利。可是为了这个座位,真要留下千古骂名就太不值了,那是永远也洗刷不掉的。
赵光义也知道,大宋立国时间短,老百姓说话随便惯了,还没有真正地领教到皇权的威严,遇事总会胡言乱语或者造谣生事。自己刚刚坐上皇位,一时半会儿还改变不了社会上的这种不良习惯。
所以,一定要在适当场合委婉地做一些说明,如今汴京城里已经猜疑声四起,唯一要做的,就是让议论的人越来越少,时间越短范围越窄最好。
对于朝廷大臣来说,暴崩两字可以理解,也能够接受。因为说是暴崩,那也属于正常死亡,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毕竟皇上也是人呐。今天自己顺利地登上皇位就是证明。
难的是世人,人们肯定不会满意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他们需要知道更多的情况,否则只会瞎猜疑,捕风捉影胡说八道。多多少少要做些解释,可怎么解释怎么说明,却是个难题。
完全不作解释行不行?赵光义立刻否定了自己,那样做很愚蠢,行不通,那会让人说是贼人胆虚,因为全天下人都已经知道自己与兄长一起喝酒的事实,搁谁都得往坏的方面想,不想才怪。
那就装作不心虚,不理不睬,索性什么都不说?反正自己做了皇帝,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还怕你们反吗?恐怕这样也不行,朕怕的不是眼前有人闹事,没人敢,没人有这能耐。自己坐镇开封府这么多年,心里有数。
他在慢慢地理着思路,首先是这样几个事实已被臣民接受。一是昨晚皇上和我在一起喝酒,喝酒时皇上还好好的呐;二是我在下半夜出宫回了我的晋王府;三是皇上是在凌晨暴崩。
我必须承认暴崩这个事实,因为宫里宫外都已经用这两个字定性了皇上的意外死亡。同时,我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说,兄长暴崩明明是在我走了以后。我离开时好好的嘛,宫里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知道?我也想不到会出这样的大事呀,我也不愿意呀,可是人们能理解吗?自己真能理直气壮吗?他也拿不准。
接下来,肯定会跟着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他。
人们会问,皇上过去有没有什么大病,这些天有没有什么症状;太医是干什么吃的,最近有没有召太医检查过身体;饮酒当夜有没有什么不适和异常,等等等等,一开了头,那就会问个没完没了。
特别是问到饮酒当夜的情景,这个问题更难回答,矛头肯定指到自己身上。如果解释说我兄弟二人一起饮酒,气氛很和谐,是酒喝多了引发了旧病。
那样人们就会问了,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喝多了喝醉了,可是都喝成这个样子了,你做兄弟的怎么照顾怎么安排的,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这是兄弟应该干的事吗?你这做兄弟、臣子的没尽到义务,就算你要回家,总该叮嘱宫人悉心照料吧。
人们接下来就会发问,酒席散了皇上就驾崩了,显然是喝酒引发了旧病,可是直到现在都没见到要追究哪个医官的责任,说明医官平日里是尽职尽责的。同时也说明皇上平时的身体状况良好,所谓旧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话说回来,既然没什么要命的病,怎么好端端地就暴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