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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少女诉苦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4-17 10:18:45      字数:4316

  五一劳改农场的广袤土地向外延展,与它毗邻最近的,是刘庄村。站在劳改农场的库房处极目远眺,刘庄村宛如一片圆形的森林,静谧又神秘。
  它好似大地上自然生长出的一片绿色穹顶,远远望去,那郁郁葱葱的树木将整个村庄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密不透风。高大挺拔的杨树、枝繁叶茂的槐树,还有那身姿婀娜的柳树,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绿色的屏障。
  尽管能捕捉到从那里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人声,或清脆的笑语,或高亢的呼喊,牛哞哞,羊咩咩,可目光所及之处,却不见半个人影。那声音就像从绿色的海洋中升腾而起,却寻不到发声的源头。
  它更像是一只精心制作的巨大绿色包子。圆润的外形,规整而和谐,外层是那翠绿欲滴的“皮儿”,由无数的枝叶紧密排列组成,每一片叶子都像是包子皮上细腻的褶皱,在阳光的轻抚下闪烁着生命的光泽。
  然而,包子里的“馅儿”却被这厚实的外皮巧妙地隐藏起来,让人忍不住好奇,在这片绿色的庇护下,到底藏着怎样的生活场景。是错落有致的屋舍,还是热闹非凡的街巷?是嬉戏玩耍的孩童,还是忙碌劳作的村民?
  这一切都被那层绿色的“皮儿”笼罩着,成了一个充满吸引力的谜团。
  刘庄村是离五一农场最近的一个庞大的村庄。
  它与一分队的耕地边界仅隔一条窄窄的小河沟。
  秋天里,小河沟里的水早已干涸。刘庄村的人去武家坡镇赶集,不必绕路,直接抄近路翻过小河沟,从一分队的打谷场上经过,可以少走二里多的路程。
  章林庭刚到五一农场时,满眼看到的都是高墙电网,唯有刘庄,被绿树环绕,很是养眼。
  他抄写稿子,眼睛看累了。就站在库房北屋山,放眼盯着刘庄村,以缓解眼睛的疲惫。
  初到五一农场,就是割稻子。中间休息的时候,他坐在田埂上,望着刘庄村,总感觉那里有自己的家和父母,甚至听到了父母和邻居聊天的声音。
  吕鹏告诉他:“这个村名叫刘庄,穷得很。老百姓经常下夜偷农场的庄稼。”
  章林庭说:“现在包产到户了,谁还吃不饱?”
  吕鹏说:“我说的是五年前的事儿。那时,管教干部带着几个囚犯组长,轮番巡逻。现在是穷是富,不太清楚。不过,靠近边界这片稻谷没被偷盗了。”
  “那就说明老百姓现在都能吃饱饭了。”章林庭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土改之后,别搞农业合作化运动,别搞大集体,老百姓能饿二十年的肚子吗?”
  吕鹏说:“就是!不是大集体,我他妈能坐十二年的牢吗?”
  章林庭问:“你去过那个村吗?”
  “没有,”吕鹏点了一根烟,慢慢地抽着,“未经政府允许,跨过这道沟,就是逃跑,可以当场击毙。”
  正在回想那天的事儿。突然一阵警车响,打断了章林庭的思绪。
  扭头一看,两辆警车正从库房对面的沙石路上开过去。拐个九十度的弯,不一会儿,就钻进了那个绿色的包子里。
  当章林庭抄写了二十多页稿子,再次出来做眼睛“保健操”的时候,警车鸣着笛声返回去了。
  接着,有一群男人和妇女去镇上赶集,他们抄近路从河沟那儿过来。边走边叽叽喳喳地争论着。
  有个中年男人说:“刘同仁这个狗日的也太狠了!怎么能让县公安局抓人呢!”
  一中年妇女挎着竹筐,筐里装了半筐鸡蛋,显然是去镇上卖鸡蛋的。她接话说:“今年的公粮每人多加五斤,提留款多加三块,这还让人活吗?”
  另一瘦高男人说:“老百姓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刘同仁就往死里踩!咱村平均每人比外村多交公粮和提留款八块五,难怪刘老五兄弟五个一致抗粮不交呢!”
  那挎筐的妇女说:“咱刘庄只有刘老五兄弟几个敢跟刘书记对着干,现在刘老五和四个哥哥被警察抓了,以后再也没人敢跟刘支书对着干了!”
  一个年纪稍大的中老年男人说:“抗粮不交违法呀!叫我说,刘老五兄弟几个应该把公粮交了,不交提留款,警察就不管了。”
  “那你咋不早点给他们出主意呢?现在人抓走了,再说就是马后炮了。”
  中老年男人说:“咋没说?我说了他们不听,有啥办法呢?”
  “人心不齐呀咱村,”中年妇女说,“要是都硬着不交,警察也没办法,总不能把全村人都抓了吧?”
  “唉……”一群人都唉声叹气。
  他们从章林庭身边走过,有几个盯着他看。章林庭与他们对视。他们又赶紧把目光收回了。
  有人小声说:“这人文绉绉的,要不是穿着劳改皮,谁也看不出他是劳改犯。”
  有人问:“刘老五兄弟几个要判了,不知道能不能送到这个地方劳改?”
  “那谁知道啊!”有人接话说,“要送到这里劳改,咱们得去看看他们,送点吃的、抽的。特别是刘老五家,穷得叮当响,老五要是判了,一个女人拉扯三个孩子,咋活呀!”
  章林庭听明白了。刘庄村的刘老五兄弟五个不交公粮和提留,是因为村干部刘同仁把公粮和提留加得太多,他们被公安局以涉嫌抗粮抗税刑事拘留。
  章林庭被捕前,也听说他们村有个别群众不交公粮或者只交公粮,不交提留。但最后通过村干部做工作,都补交了。
  大集体时,生产队都是先交公粮和提留,然后再按人口和工分分粮。所以,那时候不会发生抗粮不交的事件。
  中午收工时,囚犯们都拿着各自的镰刀到打谷场上集合。
  劳动工具都扔在打谷场上。章林庭在收拾镰刀时,看见一只荆条编织的背箕(一种背在身上的筐),里面装着青草和黄豆荚。
  章林庭知道这不是库房里的东西,便问大组长卢志义:“这只背箕是怎么回事?谁弄来的呀?”
  卢志义说:“是刘庄一个女孩偷我们农场的黄豆,被张队长没收的。你把它提到库房里吧!”
  章林庭把镰刀和背箕收进库房,锁上门,便随大部队回监狱大院了。
  下午出工时,章林庭将镰刀拉到打谷场上。
  囚犯们各自挑选了称手的工具,到劳动场所去了。
  他刚坐下来抄写稿子,就听见一个羞怯的声音喊道:“大哥,把俺的背箕还给俺吧!”
  章林庭扭身看去,见是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站在库房门边。
  她穿着打了许多补丁的黄底红碎花上衣和灰色裤子,圆脸,两腮有星星点点的雀斑。
  章林庭问:“背箕是你的?”
  那女子点了点头。
  章林庭又问:“你怎么回事?敢偷农场的庄稼?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女子嗫嚅道:“不是偷,俺是割猪草时不小心弄掉了庄稼。”
  “狡辩!”章林庭冷笑道,“筐里草少豆多,分明是偷。你这年龄,应该正上初中呢吧?怎么现在分田到户了,还吃不饱饭吗?”
  “不瞒你说,”那女子抬起头来,耸耸肩,好像给自己壮了壮胆,提高声音说,“俺家违反了计划生育,被村里干部把刚收的粮食全搬走了;没粮食交公粮,交提留。村支部又说俺家抗粮抗税。俺四个伯伯也不交公粮跟提留,是想逼村支书把没收俺家的粮食还给俺。结果,他们四个也被抓走了。现在俺家没一粒粮食,都是拾(拾荒)着吃、借着吃。”
  “噢”,章林庭问,“你爹叫什么名字?”
  “刘保志,村里人都叫他刘老五。”
  章林庭说:“你爹被抓,不是抗粮抗税,而是无粮可交;你伯伯们是想用抗粮抗税的过激方式,为你家讨要粮食对吧?”
  少女点了点头。
  “糊涂!”章林庭说,“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谁敢违抗?你伯伯们把计划生育与公粮搅和在一起,这案件的性质就变了。你家超生几个?”
  “除了我,俺妈又生了两个女孩,俺爸还想要个男孩,就东躲西藏的,又生了一个弟弟。俺爹高兴坏了。本来,弟弟藏在姥姥家。不知道刘支书咋知道了。硬逼俺爹交待。俺爹不交待,他们就搬走了粮食,拉走了牲口。还说,再不交待,就扒房子呢!”
  章林庭笑道:“真够执拗的!三个女孩了,还非得生个男孩。重男轻女这么严重!你上过学吗?”
  少女说:“上到四年级就退学了,上不起了。”
  章林庭突然感到,站在他面前的就好像他们学校里的学生。不无同情地说:“你们村的计划生育太严厉了!刘支书跟你爹同姓,下手也忒狠了!不管怎么说,也不该把人抓走啊!”
  “别提刘同仁,”少女急急地说,“他坏得很。只要你有钱,想生几胎生几胎。村里人编的顺口溜你想听吗?”
  “听啊!”
  “计划生育找老大,生多生少一句话。有钱你就可劲生,没钱必须按计划。”
  “哈哈哈,”章林庭笑道,“高手真的在民间啊!你们村支书是老大?”
  “是啊!“少女又念了一段溜口溜:“五间瓦房门朝南,想生儿子得送钱。生育、提留两手抓,刘庄有家‘双万元’!”
  那时提倡“万元户”,“双万元”,就是“两个万元户”的意思。
  “刘支书真的是‘双万元’户?”
  “那还能有假吗?”少女往章林庭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说,“刘支书床底下,有一只大皮箱子,里面装的全是钱!”
  “这么机密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他家门口有一个水塘,俺家住在水塘南边;他家住在水塘北边。他家二女儿才六岁,常到俺家玩,跟俺是好朋友。她偷偷跟俺说的。还能有假?”
  “噢?现在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刘支书真的是带头人啊!不过,你们村的群众都不反对他吗?现在可是投票选举村干部呀!”
  少女说:“谁敢呀!他也兄弟五个呢!他是老大,老二是副乡长,老三是乡武装部长,老四是民兵连长,老五没考上大学,回家没事干,他给老五买了一辆大卡车,赚钱对半分。”
  “好了,好了。”章林庭打断少女的话,“我还有事要做。你把背箕拿上走吧!”
  少女高兴地说:“谢谢大哥!那,这背箕里的东西放哪儿呢?”
  “一块拿走吧!”
  少女再次说了“谢谢”,背上背箕,赶紧走了。好像害怕章林庭反悔似的。
  章林庭叹了口气,收拾心情,重新拿起笔来写字。
  这时,一阵“突突”地声音响起,章林庭知道是拖拉机开过来了。今天犁库房东边的那片稻茬。
  “老乡!”吕鹏人未进门,声音进来了。“你干得好事!”
  章林庭一惊,站起身,扭头问道:“我干什么了?”
  “干什么了?你心里明白!那女子是怎么回事?”
  “哎!我当啥事呢,吓我一跳!那女孩上午偷了几把黄豆,被队长收缴了背箕,我还给她了。这点小事,值得你大惊小怪吗?”
  吕鹏跳下拖拉机,走进库房,放低声音说:“这事儿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你别不当回事!”
  章林庭笑着说:“说小也小、说大也大,是什么意思呢?请赐教。”
  “点货!”吕鹏伸出两根手指,意思是要烟抽。章林庭说:“兜里没货,回大院买给你抽。”
  吕鹏郑重地说:“说小呢,你是逞能,没经队长批准,就把赃物还给人家了;说大呢,那人不是男子,不是老太婆,偏偏是个大姑娘。你说得清吗?亲没亲,抱没抱,干没干?”
  章林庭“哧”地笑了,说:“大白天,门敞着,我没长贼胆,又不像你那样好色,有啥说不清的?”
  “出来一下。”
  吕鹏抓住章林庭的一只胳膊,拉到门外,低声说:“你看看,一分队和二分队的四个饲养员在干什么?那女的还在库房时,四个老家伙就死盯着库房门。虽然你没有关门,但并不能说明你是清白的。现在他们嘀嘀咕咕的,肯定在议论你对那女子做了什么,才让她顺利拿走背箕和镰刀。”
  那几个鬼头鬼脑的老家伙看见章林庭和吕鹏走出来,便迅速散开了。
  章林庭开始有点后悔自作主张了,他问:“怎么弥补呢?还能追回来吗?”
  吕鹏说:“人家已经过了小河沟,出农场地界了,还怎么追呢!你这样,赶紧去找姚队长,说明情况,承认错误。他们再去检举你就没用了。”
  “他们要是向中队干部举报呢?”
  “你就说请示过两位队长了。”
  章林庭点了点头。说:“谢谢!”
  他为自己的冒失后悔了好几天。虽然中队、分队干部都没提这件事,但他一直在自责,生怕节外生枝,辜负了队长们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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