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读书

　　老三抓过来瞟了一眼念道，爷死（yes，是的）、奶死（nice，美好的）、爸死（bus，公交车）、妈死（mouth，嘴）、哥死（girls，姑娘们）、妹死（mis，小姐）……将纸往地上一丢，骂道，你这是要把人气死。
　　老师捡起纸片轻声念道，我死（was）、气死（cheese）、都死（does）……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他们学生记不住英语单词的读音，标注的汉语。老师扬手中的纸片说，你不要扯，你这纸片上的内容，是为了搞好玩，不是课本上相连的单词。你说你到校后才出去的，我从六点半学校开门就站在这里，只有学生进，没有学生出。
　　孙子面红耳赤说不出话，老三用力折断身旁桂花树上的枝条，劈头盖脸朝孙子打去，一边打一边骂，你这个杂种，让你扯谎！
　　老师过来将老三的手腕抓住时，孙子的头发中的一缕血，沿着额头流了下来。他将血往脸一抹，转身跑了。老师转身去追，老三对老师说，老师，你不用去追，他成龙上天成蛇钻草。
　　怕他一时想不通，做出过激的事情来。老师说起今年高考时在乌江一中发生的事。
　　女孩和她弟弟同时参加中考，女孩成绩较好，考的是一中，弟弟成绩差些，读的是二中。一中有学生宿舍，二中的学生在外租房。高考前几天，她妈妈从打工地回来，在乌江酒店开房，将弟弟喊到那里吃住，陪他高考。
　　女孩认为，她父母是典型的重男轻女。考完第一科，她出来对同学说，她想死。同学向班主任报告，学校领导和班主任去做她的工作，说她爸爸妈妈能送她读书，每月按时给她汇生活费，不存在重男轻女的问题。不要计较现在这些物质条件的好坏，自己安心考好，读一所好的大学出来，找一份好的工作，让自己的生活环境变好，才是值得自己去计较的。
　　她妈妈听说，急忙来向她道歉，说他弟弟租那房子，天刚亮，跳广场舞的叮叮咚咚就开始了，深夜，那些宵夜的还在喝酒划拳，太吵，在酒店开房，是让弟弟这两天有个安静的环境休息，安心参考。她担心两姐弟住在一起，容易分心。现在就随她一道去乌江酒店，另开一间房。女孩不同意，继续在一中吃住，参加考试。
　　高考结束那天，她爸爸连夜从打工地赶回来，将她带到乌江酒店。
　　父母亲看到她神态平静，妈妈问她喜欢吃什么，一会儿一家一起到外面的餐馆去吃小炒，这酒店的米饭不好吃，菜也不合口味。她回了句，你们都吃腻了？那好吧。她妈妈去厕所时，她突然踩上凳子，迈上窗台，从十八楼飞了下来。
　　这种姑娘，是我，眼泪都不掉一颗。老三说，我这崽崽，老师你也放心，他读书的苦都吃不得，也不会有勇气去飞楼跳河。再说了，如果他要像女孩那样，我就当没有生他！
　　孙子晚上没有回来，第二天也没有回来，第三天去问老师，老师也没有看到他的踪影。我回石家寨给老三讲，究竟到哪里去了，去找找。
　　老三生气地说，找个哪样找！在屋里藏个猫猫都难找，一个大活人，你晓得他跑哪里去了？
　　你们也是，一个鸡娃不见了都要找，何况这十七八岁的人？
　　十七八岁了他还分不清轻重？他是这家人他就生，不是这家人管他上天入地吊颈飞崖！
　　十天后，老三媳妇打电话来说，孙子去她那里了，怎么劝都不再回来读书，宁愿在外打工。
　　他以为在外打工挣钱是撸树叶，找了几家厂，不是人家嫌他没有学历还懒散，就是他嫌人家工资开得低工作还辛苦。后来勉强进了一家花生厂。正月间回来后，他对老三说，要读书。打工太累了，天气热，车间又像蒸笼一样，下班连饭都不想吃，就是想睡觉。
　　孙子补习一年，考上了大学，但他们说是三本，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这三本就是私人办的大学，交高学费的本科。老三说，干脆再复读一年。
　　牛国松劝说，再复读一年，最好的结果是增加一百分左右，但很少；一般是五十分左右，还得不分心；有的补习一年，反而比上年的分数要少。我们有个领导的儿子，考试发挥得差，只能读二本中较差的学校，补习一年，连三本的分数都要差十多分，第三年发奋，才考上了一本。
　　有的人，将复读理解为砌砖了，今年已砌十块，明年轻轻松松再砌两块，就是十二块。殊不知，这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需要有从零开始的态度。我看这崽崽，就目前这种状态，再复读一年，最多增加三四十分，考个一般二本。
　　读一般的二本，不如读个好的三本，选个相对好的专业。从经济上算，复读一年的支出，迟毕业一年参加工作的收入，里外一加，也和读个二本差不多。
　　再从就业形式上讲，机关单位早就是逢进必考，只要是本科，理论上讲，与清华北大毕业参加招考的机会一样，最终凭据的是考分，而不是凭据文凭入职。比如我家姑娘，差二本线将近三十分，给她填报的就是三本院校金融专业，去年毕业前半年，练习的招考卷子，拿回来的就有两尺多高，还不说在电脑上做的。去年参加工商银行招考，一次就考中了，一个月的工资奖金，比我这参加工作将近三十年的人多一倍。
　　她不靠你考得上？老三冷不丁地反问。
　　你是说我打招呼了是吧？国松一愣，微微一笑说。首先笔试你得入围吧，这个只要不是单位单独招考，很难有人能做手脚。入围后，如果涉及市级以上范围的招考，也很难徇私舞弊。考生的考场是临时抽签，评委也是临时抽签，这种情况，就算我当评委，正好遇上你家小孩，但我不敢在监控下给其他评委打招呼，何况还不一定认识。这个时候，我只能给他打个高分，但这个最高分和最低分都是会被去掉的，只是保护了真正的最高分，平均下来，只是在与录取最后一名悬殊很小时起一点作用。
　　我听说她笔试成绩是第二名。老三把国松的高谈阔论拉了回来。
　　说实话，因为他们招考成绩不公开，我找人查了下，她笔试的成绩比第一名只少两分，是找熟人给支行的领导打了下招呼。但她参加公务员考试，是第一名，两百分的题，比第二名整整多了九分。我们觉得，一个姑娘家，去乡下奔波，不如在城里稳坐，就没有让她去参加面试。
　　那第二名才要感谢你们哟，面试得了不去，卖给第二名的话，十万块钱人家都会买。老三有些羡慕地说。
　　卖不出钱的。国松回答，上面规定了，面试第一名不去体检，或者体检不合格，或者合格了放弃政审，或者政审合格了放弃入职，指标作废，后面的都不能替补，就是怕有人卖指标。
　　我还是接着说他读书的事，牛国松说。只要去学校后认真学习，毕业时考上研究生也不一定，那样就业渠道更宽一些。
　　前年腊月二十七，有个年轻人突然来给我拜年，我想不起他是谁了。他说他是程家寨的，四年前，我找民宗局的给他查档案打了个少数民族证明，高考加了二十分。因为这二十分，他就超四分上了本科线，不然就只能读专科，那个时候没有三本之说。复读是不可能的，他爸爸已去世，他妈妈主要靠打零工和卖田地里的庄稼供他上学。他本来已经保送读研究生，但家庭实难供得起，只好先工作。最后作为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安排到双龙镇工作。前两个月工资结余下来给他妈妈买了衣服，这个月来感谢我。
　　老三媳妇说，大不了我多加点班。
　　他女儿说，我没有考上大学，也真的不想读了。我打工的钱借给你们，支持二毛把书读出来，以后你们还我，我用来成家。
　　
　　老五石同智找到牛国松，也想申请农村危房改造资金，将现在的木房改造成砖房。这房子年代已久，雨来四处漏，木房挂瓦条已开始腐朽，去年翻瓦时，挂瓦条断裂，瓦片掉到堂屋里，幸好没有人。老五请他给乡里打打招呼，给他最高档补助。
　　国松说，这个没有问题，你家本来就困难。但补助也不多，差的钱不少。
　　赔我那两万块钱存的是定期，到期又转存，加上利息现在差不多有三万了。
　　这点也不多，如果十年前用来修建，可以修一层三通间的砖房，现在人工工资、钢材、水泥都涨了，你这三万块钱，怕只够一层的材料钱。国松为老五算账。
　　我们这些年又存得有两三万块钱，老的也承认拿两万块钱出来，修建两层，每层两套，楼梯从中间上，以后三个儿子每家一套，自己也有退身之处。挑砖、搅和砂浆的劳力自己出，到时可能只差师傅点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