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王娜娜的婚姻（4）

　　听着王娜娜对自己外甥女的控诉，赵园长赶紧拿出一条新毛巾在水管子下洇湿，轻轻地把王娜娜的脸上和胳膊上的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又拿出一瓶红汞药水，一只手托着王娜娜的手，一只手用蘸着红汞药水的棉签轻轻地抹在王娜娜手背和胳膊上的伤口上：“娜娜，你脸上就被抓破一点儿，我看不用抹药水了，抹上不好看，影响美容。”赵园长说，又轻轻吹了吹王娜娜胳膊和手背上的伤口，柔声问：“疼吗？要是感觉不舒服，我这就带你去医院。”
　　王娜娜突然哭了，而且哭得很伤心。虽然她知道赵园长为她所做的这一切，只不过是职责所在，更是为了息事宁人，让王娜娜别再找他的外甥女沙金花的麻烦。作为一个护士，她从来都是伺候病人的，为病人上药输液按摩等等，做这做那，没有停歇的时候。可是她也有不舒服的时候，她也有疼痛的时候，可是有谁关心过她的不舒服和疼痛呢？有谁给她倒水帮她服过药呢？又有谁为她疼痛的地方抹过药？别说外人，连自己的男人都没有过。
　　王娜娜记得有一回收拾带鱼，食指被带鱼嘴巴上尖利的刺刺破了，血立刻流了出来，把盆里收拾带鱼的水都染红了。她在水管子底下反复冲洗伤口，忍痛咬着牙把带鱼收拾完，才顾得给伤口贴上一块创可贴。当她把炸得焦黄的带鱼端上桌，看着丈夫大快朵颐一块块吃着带鱼的时候，王娜娜举着右手食指，让丈夫看上面的创可贴：“拾掇带鱼时被它咬伤了，流了好多血。到现在伤口还疼着呢！”
　　丈夫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嘴巴哑了，没听见她的话，也没看见她的伤口，更没说一句关心的话，自顾吃自己的带鱼。倒是还没上学的女儿两只小手儿把着她受伤的食指，轻轻地吹……今年三十八岁的王娜娜，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被一个中年男人这么近距离地关心和呵护，叫她怎么不伤心落泪？
　　还有一个伤心欲哭的人是赵园长。
　　赵园长起初从外甥女嘴里知道离婚是因为王若飞外边有了人时，他特别想当面质问王若飞，当你是又穷又没地位的农民时，我外甥女选择了你，嫁给你和你一起过苦日子。你现在成了著名作家有钱有地位了，就一脚踢开了结发妻。这不就是现代版的陈世美吗？你作家的良心让狗吃了吗？最终没去质问王若飞是赵园长想明白了，离都离了，质问有什么用呢？让外甥女和王端母子俩尽快过上富裕的生活才是最根本的。因此，公园卖冷饮的商户一走，他赶紧让外甥女接手。从商户手里买小木屋的一万块钱，以及每年向公园交的五千块承包费，都是赵园长掏的腰包。直到今天，他才从王娜娜嘴里知道了外甥女离婚的真相，根本不怪人家王若飞，怪自己的外甥女和沙漫天生私孩子。他算了一下，王端比自己闺女大俩月，十八岁半都多了，可是外甥女刚过三十七岁的生日。也就是说金花生王端时十八岁多，再除去怀孕九个多月，和沙漫天发生关系时才十七岁多，而当时沙漫天已经五十好几快六十的大老头子了。赵园长几乎可以断定，沙漫天是在金花找他看牙时给金花打了过量的麻药，（现在医院治牙病有时要打麻药），然后趁金花昏迷时强奸了她。赵园长真想把这个老流氓告到法院，让他把牢底坐穿。可他知道，都快过去二十年了，强奸案的追诉期早过了，法律奈何不了沙漫天。最解恨的办法就是把这个老流氓拽到没人的地方臭揍一顿。那也不行，毕竟沙漫天都快八十岁的老人了，万一把他揍死了，坐牢的就是自己。该怎么办对金花有利又不犯法呢？赵园长为这事还真犯了愁。要不把这事和好哥儿们沙万里说说，他是刑警队长，应该有办法对付这个强奸金花的老流氓吧？不，不，这事根本不能告诉沙漫天，就他那个火爆脾气，一听说自己疼爱的妹妹十几年前曾被沙漫天强奸过，还不定闯出什么大祸呢！我可怜的外甥女，空有特别爱你的舅舅和哥哥，却没法为你受的侮辱雪耻……
　　赵园长早晨巡视到外甥女的小木屋时，心里又翻腾起这件事，有一种特别憋屈的感觉。都没敢看正与工人往外抬冰柜的外甥女一眼，低头噌噌快步走过，快步踏上海子北边的小土山。翻过土山，是一条笔直的柏油路，路北就是堪称公园半壁江山的百亩草坪。柏油路东边的尽头，就是明公主庙小公园，也就是韩白云负责的清洁区。
　　现在七点二十，七点半钟小公园开始卖票。估计韩白云应该把整个公主庙小公园都扫完了，没准儿正背着垃圾簸箕在小公园里溜达着，看见犄角旮旯里有没扫到的烟头果皮猫腰捡起放垃圾簸箕里。李爽在他面前夸奖韩白云说，自从看门的白冰离开以后，韩白云又和以前一样勤俭了，每次他来接班，都见韩白云挎着簸箕在走动。李爽的性格跟她的名字一样爽快，心里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藏着掖着。可是赵园长觉得她说的韩白云与离开的白冰的关系，有点儿捕风捉影。韩白云毕竟弱智，喜欢谁就爱和谁在一起。白冰长得那么帅，韩白云肯定喜欢他，所以才没事就到白冰的警卫室里去坐会儿。问题是白冰，他比韩白云大十几岁，可能就把她当个孩子，给买些零嘴儿吃送些小礼物，这都很正常的。
　　大概门卫室的安大爷从窗子里看见赵园长向明公主庙小公园走过来，离老远就把大铁门打开了，站在门口迎着赵园长。
　　安大爷是副园长安德山的亲叔叔，家住在公园东门外的运河涟漪小区。儿子媳妇四口和老头儿一起挤住在七十多平米的一套小三居室里。白冰离开后，安德山就向赵园长推荐了安大爷。说他叔叔身体健康没有任何疾病，为人老实本分，又有退休金，不在乎公园给多少钱，很适合干这份工作。安德山还说想让叔叔干这份工作，也是看着叔叔家老少三代五口人住在七十多平米的小三居里太挤了，如果叔叔当了小公园的门卫住在公园里，堂弟就不用常年睡客厅的沙发了。赵园长从进公园就和安德山在一起，俩人搭档二十多年，安德山从没提过什么过分要求，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赵园长也不好拒绝。就这样，七十岁的安大爷干上了门卫工作。都四五年了，倒是从来没给公园找什么麻烦。赵园长本打算给安大爷一月四千块钱工资，和白冰一样多，被安德山制止了，说叔叔没人家白冰身强力壮，又有退休金，给两千就行了。赵园长觉得两千太少，最后给三千。
　　“赵园长检查来了。”安大爷招呼。
　　“安大爷好。”赵园长礼貌地回了一句问候，进了明公主庙小公园，看见甬道旁边放着韩白云的清洁车。
　　“看来都扫完了，背着垃圾簸箕去明公主庙了。”赵园长想，就顺着小公园的甬道往东走，上了通向明公主庙的台阶。
　　上完最后一级台阶，有些气喘的赵园长停下，仰天长长出了一口气，天空好蓝呀，几片白云好像是点缀在蓝天上的图案。十三截玲珑秀丽的明公主塔矗立在蓝天之下，几只白色的鸽子绕塔在飞，空中不时有鸽铃声传来，悠长清脆悦耳。赵园长忽然想起唐朝诗人崔颢《黄鹤楼》的前几句诗：“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假如时光穿越，崔颢此时站在十三截明公主塔下，大概也会写一首《明公主塔》的诗吧？前边四句应该这样写：公主天堂见父皇，此地空余公主塔。鸽铃清脆悦人耳，公主能有几回闻？突然，一阵脚步声打断赵园长的诗意，赵园长扭头朝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是韩白云，正从熊海龙家靠墙放着那张梯子的方向过来。
　　“捡垃圾吗？怎么没拿着簸箕呀？”赵园长朝韩白云走过去问。
　　“叔叔您好，我……我……”韩白云表情有点慌张，支支吾吾地到了也没回答园长的问话。赵园长很奇怪，慌张什么呢？不过他知道韩白云要是不想说的话，就算把她问哭了，她也不说。今天这事有点儿蹊跷，抽空问问安大爷，他天天见着韩白云，应该知道怎么回事。
　　小公园里已经有游人进来了，今天的巡视到此就算结束。赵园长匆匆走出小公园，朝草地西边公园后勤院子走去。园长办公室，食堂以及公园仓库，都在后勤院子里。他出来得太早，到办公室沏杯茶就着媳妇给带的牛肉馅儿包子，吃完了也就到了上班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