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崭露头角
作品名称:报告政府 作者:寻找姚黄 发布时间:2025-04-11 16:56:37 字数:4502
章林庭虽然是第一次写监狱里的文章,但万变不离其宗。这种应用文早已驾轻就熟了,写起来并不费力。
通讯报道写完后,仍意犹未尽。想起与女狱警半真半假的“拜师”的事儿,章林庭感到好玩又好笑。
当然,他不知道那位漂亮女警有没有资格做他的文学导师,但他知道她完全有资格做他人生的导师。
狱内的犯人常说自己就是“奴隶”。“奴隶”怎么能拜自己的主人为师呢?“师徒”关系和“管教与被管教”的关系可是千差万别的。
但章林庭不这样认为。既然女警要我拜她为师学写作,不管她是否在开玩笑,那么,这个“师徒”关系应该是无可厚非的。
其实,章林庭始终反对用奴隶来形容现代犯人。他认为从“人身自由”、“被迫劳动”、“社会地位”这三方面来说,现代犯人与古代的奴隶确有相同之处。但这只是短暂的,阶段性的。
说到底,现代犯人与古代奴隶的区别十分明显。
一是法律地位不同。现代犯人在法律上依然拥有基本人权,受到法律的保护,即使被剥夺自由,其生命权、人格尊严等权利不容侵犯;而古代奴隶在法律上没有独立人格,被视为奴隶主的动产,主人对奴隶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二是劳动目的与性质不同。犯人劳动目的是改造自身,培养劳动技能与正确价值观,同时劳动强度、时间受法律规范,保障其基本休息权利;古代奴隶劳动纯粹是为满足奴隶主的经济利益,劳动强度极大且休息难以保障,常面临残酷的剥削。
三是未来的出路不同。犯人刑满释放后能够回归社会,重新开始生活,社会鼓励其改过自新并给予一定的帮助和支持;而古代奴隶很难摆脱奴隶身份,其后代也多为奴隶,几乎没有改变身份与命运的机会。
所以,章林庭认为,犯人在管教人员面前,既是被管制的对象,又如同顽徒劣生。关系十分复杂,不是一句话可以说得清。
如果那位漂亮的女警官,在这冰冷的监狱里,做他人生的导师,那倒真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呢!
所以,不论女警是“好为人师”的作秀,还是“盛气凌人”的显摆,对于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坏事。
于是,把握这个尺度,他写了一篇千字散文《拜师》。当然,他在文章中称李小萍为“李老师”,把拜师“抽象化”,以避免发生不愉快的事。
这篇散文以独特的视角,展现了监狱这一特殊背景下因文学结缘的故事。章林庭以细腻笔触,描绘出自己与狱警李老师因共同的文学热爱,打破身份隔阂建立起师生关系的过程。
文章的亮点在于对人物心理的刻画。身为犯人,章林庭对知识的渴望与在特殊环境下的谨慎,在字里行间表露无遗;李老师自信能担任导师,其热情与使命感也被生动呈现。这种特殊情境下产生的师生情谊,读来真挚且动人。
在主题挖掘上,散文突破了传统对监狱生活灰暗色调的描绘,通过文学这一纽带,为冰冷的囚牢注入温暖,传达出文学具有跨越阶层、打破壁垒的力量。
然后,章林庭去统计室买了一本横线稿纸,伏在统计室的桌子上把两篇文章抄写一遍,交给了梁家河。请他转交赵队长。
又连干三天的收割水稻的活儿。接着,开始在打谷场上给晒干了的稻谷脱粒。
中队的稻谷已全部收割完毕。大部分囚犯的左手手指肚都被锯齿状的稻谷叶拉掉了皮。
所以,最苦最累的农活就是收割稻谷。闯过这一关,以后的农活就不在话下了。
最后一场稻谷已经打完,稻草上垛,稻粒收起扬净,装包,吕鹏的拖拉机把稻粒拉到米面加工厂的仓库里储存。
秋天的太阳,离山头还有一竿子高的时候,便像淬进水里的铁块,虽然还在升腾着热气,但失去了原有的威力和色彩,浓浓的树荫几乎遮蔽了整个打谷场。
“严打”为劳改农场输送了大批的青壮劳动力,他们的到来,使沉重的劳动,变得轻松了许多。
活儿干完了,一群精力充沛的青年囚犯开始像马驹子似的,在打谷场上撒起欢来。
他们跳跃、摔跤、翻筋斗。不是他们穿一身灰布囚服,谁也不知道他们就是正在服刑的囚犯!
从表面上看,他们都洋溢着青春的活力,但他们都是被法律的铁链锁住了琵琶骨的“孙猴子”。
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赵队长骑车来到了打谷场。他支起自行车,站在打谷场上与姚、张二位队长交谈。
一支烟的功夫,张队长拿着一本武侠小说走开了。
姚队长则朝章林庭招招手,章林庭小跑着过去。
赵队长从自行车后座上抽出一张报纸,兴奋地说:“章林庭,这一期《新生报》发表了你的两篇文章!”
章林庭接过小报,见是一张相当于大报一个版面的油印小报,报头是三个红色行书字《新生报》,主办单位是“省劳动改造第一支队”。
头版头条是章林庭写的通讯报道《一大队一中队召开动员大会》(大队等同于分场),副标题是《认清形势,交待余罪,争取立功减刑》。文章落款为“一大队一中队通讯员”。
第四版是文艺副刊,发表了章林庭写的千字散文《拜师》。
虽然是刻版油印,但所刻写的仿宋体字、宋体字、黑体字以及新魏体标题字都很正规和清晰。排版合理,插图精美,给人赏心悦目之感。
所以,章林庭草草浏览一遍,也是很高兴的。
而副刊头条上的一篇散文,也引起他的关注。文章标题是《狱中书》,作者是二分场(基建大队)的犯人李洪炉。
《狱中书》是犯人李洪炉在狱中特殊环境下的心路记录。文中主要讲述他在妻子协助下,艰难地淘来一批世界名著。在服刑的日子里,每一个工余闲暇都成为他与伟大思想对话的契机。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一本本名著,从书中汲取着知识与力量,这些书籍跨越了囚牢的冰冷铁窗,为他带来精神上的愉悦与充实。
李洪炉不仅沉浸于阅读,还将内心感悟诉诸笔端,创作了大量读书笔记。这些笔记不仅是他个人思考的结晶,还陆续在《新生报》上发表了五十多篇,成为他与外界交流思想的桥梁。他的创作并未就此止步,在阅读的启发下,他踏上了文学创作之路,用文字构建起属于自己的新生世界。
这篇散文有着非凡的意义。它是一个人在困境中自我救赎的见证,展现了阅读与知识改造灵魂的强大力量,打破了人们对犯人的刻板印象,证明即便身处绝境,人性中对知识的渴望和对美好的追求也不会泯灭。
《狱中书》也为社会提供了一个反思的视角,让人们看到教育与文化在矫正犯罪、重塑人格方面的关键作用,激励更多人重视精神世界的建设,无论处于何种境遇都不放弃自我成长。
章林庭仔细地看了《狱中书》中所列出的书名,有些他看过,也有一些他没看过。他想,一定要想办法结识这位作者,借他的书来读。
目前,他虽然不能像李洪炉那样,有一个贤惠的有文化(李的妻子是某小学的教师)的妻子帮忙淘书,但监狱里有不少犯人手中都拥有几本中外名著。跟他们搞好关系,像“黄生”一样借书来读,不是难事。
由此,他想起了清代文学家袁枚写的散文《黄生借书说》。
这篇散文开篇即提出“书非借不能读也”的观点。作者指出,不是自己的东西勉强借来,会担心别人催着要回,所以会小心忧虑地不断抚摸玩赏,而如果东西已为自己所有,就往往会束之高阁。接着,作者广引事实证明观点,先以天子、富贵人家藏书丰富却很少有读书人,以及祖父辈积书而子孙辈弃书的现象为例,说明有读书之便而无借书之苦的人很少能认真读书。把“书非借不能读”的道理普遍化。
袁枚的《黄生借书说》与李洪炉的《狱中书》,像是两股强大的推力。他决心不仅要在狱中拜师学文,还要加快自学的步伐——借书来读。
“一次发同一位作者的两篇文章,这还是办报以来的第一次。”赵队长打断章林庭的怀想,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一元的纸币,递给章林庭。
“头版头条上的文章没有署名,教育科以为是我们中队干部写的,给稿费一块钱。你拿着买零食吃吧。”
章林庭说:“这本来就是您讲的,我不过是整理一下而已,这钱您就留着吧!再说了,囚犯又不允许拥有现金。”
赵队长笑道:“我能吃几两干饭我自己知道。这么通畅简洁的话,打死我也讲不出来!哈哈哈!我这个人不会写,但我会看。你的文笔不错,思路清晰,思考深刻。要充分发挥你的专长,为中队的改造工作出点力。至于现金,回去交梁家河入账就行了。”
章林庭只好接过一块钱。
赵队长说:“光你自己写还不行,中队要成立一个通讯组,你摸摸底,把服刑人员中有爱好写作的初、高中生组织起来。另外,我再交给你一个任务,就是我们中队今年水稻大丰收,产量突破历史最高纪录,又是提前完成收割任务,做到了颗粒归仓。这都是……思想改造的成果吧……这一点就得你发挥了。”
章林庭点头答应。
赵队长跟姚队长握握手,骑上自行车走了。
章林庭刚要归队,被姚队长叫住。他说:“赵队长建议给你一点时间写文章,我跟张队长商量过了,你就做分队工具管理员吧。明天正式上班。”
翌日出工,张队长带人挖地,姚队长带着章林庭在库房里查点了室内的工具和粮食。
工具整整摆放了三大间,庄稼活所用的农具这里差不多都有。粮食主要是给水牛作饲料的黄豆和给犯人加班干活时加餐的面粉。
姚队长嘱咐章林庭说:“你把这些农具归类,该修的修,该扔的扔。简单的自己修,复杂的就拿到中队杂工分队去修。”
章林庭说:“给铁锹安个把子啥的我能修,别的就不行了。”
姚队长说:“当管理员相对来说,要比一般犯人自由些,可以在本中队的范围内独来独往。这是中队、分队领导对你的信任。你有文化,人又老实,我们对你放心,你好好干吧。”
章林庭感动地说:“谢谢队长。”
“收拾一个办公的地方吧。”姚队长说,“你可以在这里写写通讯报道什么的。”
章林庭便开始打扫库房。
他将几件坏掉的工具拿出去。把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搬到窗户下。腾出了半间办公的地方。靠墙边还有一张小竹床,这是队长夏季临时休息用的。
他用抹布把桌子、椅子、竹床全部擦拭干净。又去晒场边的水塘里打来半桶水,将库房洒一遍水,屋子里立即清爽起来。
上任两天后,章林庭这才知道,仓库管理员不是好当的。
管理员的业务并不单纯。除了搬进搬出各种工具外,主要是维修工具。
他把断了把子的铁锹都换了新把子。新把子是从白杨树上砍下来的枝桠。用斧头削掉皮儿,安上即可。
这种简单的维修,章林庭尚可应付,但铁锹卷了口,有了裂痕,他就没有办法了。
遇到这种情况,就得跑到中队杂工分队(就是三分队)里请专业人员维修。
杂工分队的犯人都是一些有技术的人员。比如,有木匠、铁匠、篾匠、泥水匠等。他们有了技术就刁难人。
章林庭把坏掉的工具拿来维修,有时放了一天也没有修好。特别是分队挖地的时候,铁锹把子折断了很多。
单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已经跟不上被毁掉的速度了。再说,杨树把子脆,易断,与杂工分队的杂木杆相比,差得甚远。
所以,每天他都要跑几趟杂工分队去催促。可这些人嘴上答应了,等他再来的时候,他们还是没有修。
后来,拖拉机手吕鹏告诉他说:“这些人都是烟鬼,你得买烟给他们抽,他们修得就快了。”
得到这个信息之后,他就拿着劳改农场的特别“存折”去统计室买了两毛五一盒的“福星”牌香烟,每次给木工组或者铁工组的组长发一盒烟,组长再发给操作人员。维修的速度就明显加快,甚至非常及时了。
通常,章林庭在收工时,拉着需要维修的工具去杂工分队,撂下工具和一盒烟后回大院,下午出工时,就可以把维修好的工具带回库房,这样既不耽误使用,又不需要自己动手维修了。
他就把节省下来的时间,用在写通讯报道和短小散文上。
有“烟”能使鬼推磨。家庭富裕的犯人,衣服、被单都是穷犯人洗,只要有烟卷,啥活都有人干。
梁家河曾说:“喜酒闲茶郁闷烟。”监狱里关的那些撒欢惯了的家伙,哪个不郁闷?所以,监狱里,抽吸与不抽烟的比例是全世界最高的地方,没有之一。
章林庭的烟卷,都是写通讯报道换来的。他用微薄的稿费,维护着一分队劳动工具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