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舅舅和外甥哥儿俩(2)
作品名称:明公主海子公园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5-03-29 22:17:21 字数:3530
“瑶臣啊,你别走,我们回去给你拿。”三个老人撂下这句话走了。
住在姐姐家东院的老头儿最先回来,老头儿拿来一大塑料袋花椒和两根手臂那么长大拇指粗细满是疙瘩的花椒木小棍儿。把塑料袋和小棍儿放到茶几上,老头儿嘱咐赵瑶臣,千万别把花椒棍儿的皮剥了,有这层皮,小木棍儿能杀虫止痒,身上要是哪个地方疼痛,用小木棍儿拍打两下就不疼了。
“小木棍儿你们哥儿俩一人一根,花椒拿回去自己分。”
老头儿家的院子里种了两棵花椒树,秋天采摘下来一晾干,总是挑最好的给赵瑶臣和沙万里俩人留下。为这个,赵瑶臣的姐夫不止向老头儿抗议一回了,说老头儿心眼儿不正,给俩孩子的花椒都是最好的,给他们老两口的花椒是最次的。抗议也白抗议,老头儿仍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今儿个见老头儿拿来的两条又直又漂亮的两根小花椒棍儿,赵瑶臣的姐夫立刻从茶几底下拿出两根弯不横榔的花椒棍儿,说:“你也忒偏心眼了,瞧你给他们的两个小花椒棍儿,长短粗细都合适,还特别直。瞧你给我们老两口的花椒棍儿,弯了吧唧的,扔外面都没人捡。”老头儿却不以为然,说:“你要是和他们哥儿俩一样上大学当国家干部,也是这待遇。可你不是呀,你是被黄土埋半截的不值钱的老农民呀!”
“他大叔,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凭什么说老农民就不值钱了?连习主席都把咱们农民当回事,说……说……”赵瑶臣姐姐出手相助。
“说呀,习主席说什么来着?怎么把农民当回事了?哑火了吧?”
“你还别逼我老伴儿,马上我就能震你。”赵瑶臣姐夫说,“我问你,2018年秋分,也就是9月23日,还记得咱乡里那天干什么来着?”
“那咋不记得呀,全乡开庆祝大会,庆祝大会完了是各村的秧歌队比赛扭秧歌。那天咱村还派我出了节目,在庆祝会上唱歌。我记得那天唱的是《九九艳阳天》,我一唱完,台底下的掌声跟打雷似的。在乡中学当老师的儿子和媳妇还特意在饭店里请我们老两口吃的烤鸭。说是庆祝我们的节日。”
“什么节日呀?”
“农民节呀,那还不知道?那以后,每年秋分这天,咱乡里不都开大会庆祝吗?就是咱村里再没选我到庆祝会上唱歌,说我弯腰驼背的形象不好看。这不是屁话吗?唱歌唱歌,是比谁歌儿唱得好,又不是比谁漂亮。”说到最后,老头儿有点儿愤愤不平,“我敢说,就现在我这两嗓子,也不比年轻人差。不信我现在就给你们唱《小河淌水清悠悠》,头几天刚跟着电视里学的,这不瑶臣也在吗,你见过大世面,听听我唱歌的水平咋样?”
“打住打住,”老头儿张嘴刚要唱,被赵瑶臣的姐夫一个暂停的手势止住,“我跟你说咱们农民丰收节的事可不是想让你唱歌,我是想问你,在第一个农民丰收节前,习主席讲的话你记住没有?”
“这个嘛,我倒还真不知道。”
“不知道啊,我告诉你。”姐夫说着,从茶几底下拿出一本十六开的2018年台历,翻了几页,“我和老伴儿过日子都抠,每天花多少钱都要记账。顺便把这天发生的大事也记上。2018年9月22日这天,我记下了这样一段话。”赵瑶臣的姐夫看着台历念道,“习主席在首届中国农民丰收节到来之际,向全国亿万农民祝贺中国农民丰收节。”赵瑶臣姐夫说,“习主席的讲话很长,我就记下了两句:‘重农固本是安民之基,治国之要。’”
“哥儿们,你我都是初中毕业,那个年代在农村也算知识分子了,不用我多解释,你应该知道习主席这句话的意义吧?习主席把重农固本看成是安民之基和治国之要,得多重视咱们农民?多把咱农民当回事呀!你怎么就偏偏和习主席唱反调,瞧不起农民,说咱们农民不值钱呢?”
“得得,我服我服,我错了还不行吗?”老头儿抱拳认错,还不忘调侃一句赵瑶臣姐姐姐夫:“过去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看现在得改成打仗老两口,上阵真夫妻了。”
正说得热闹,两个老太太也回来了,一个老太太拿着一袋包粽子的大黄米,是在自家地里种的黍子碾成的米,稀罕物。老太太对赵瑶臣说:“这袋子大黄米是送你们哥儿俩的,我没给你们分开,拿回去自己分。”
赵瑶臣调侃老太太:“大妈您咋不给分好呀,到时候我们哥儿俩分配不均打得头破血流得怪您啊!”他自己也和外甥称哥儿俩了。
“我的东西也没给你们哥儿俩分开,你们哥儿俩打架我也有责任。”另一个老太太说,从手里鼓囊囊的食品袋里拿出一个小孩儿手指大小的暗红色面卷儿,“告诉你们,这是一种面食,特别好吃。你们谁要是能猜出这东西叫什么名字,我晌午到镇上饭店请你们吃烤鸭。”
大家都被老太太手里的小卷儿难住了,左看又看,就是没看出这个像小浮鲢子鱼儿的玩意儿叫啥,因为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吃食。
赵瑶臣倒是觉得小浮鲢子鱼儿挺眼熟的,好像近期在哪儿见过。猛然间,他想起来了,是那具尸体里的胃容物。那天尸体弄到岸上冲干净上面的滋泥,两位法医警察当场解剖完尸体,从死者的胃里拿出一个小鱼儿一样的东西,跟老太太现在手里的样子差不多。
“瑶臣,你见过?”见赵瑶臣看得认真,老太太问。
“这个东西像个小鱼儿,真好看。”赵瑶臣说,打算套套老太太这东西的来历走向,没准儿对公安局破案有帮助,“您这个小鱼儿哪儿来的呢?横是不能从我们公园的海子里抓的吧?要是那样的话我得罚您款,还得把您送进出所。”
“我就待见听瑶臣说话儿,脑瓜儿灵,说话还逗乐。瑶臣,你都把这东西的名字猜对一半儿了,接着往下猜。猜对了,我再告诉你哪儿来的。”
“猜对一半了?您是说它叫什么鱼?”赵瑶臣说,拿起那冻着的小卷儿放在眼前细细端详,“这小鱼儿不像是用擀面杖擀出来的,像是揪一小块儿面放在手心里,用大拇指搓出来的。莫非应该就叫搓出的小鱼儿?”
“瑶臣你猜对了,它就叫搓鱼儿,我们晋东南的人最喜欢吃搓鱼儿。吃一顿搓鱼儿就跟咱这边过去农村吃炖肉一样,是改膳。一年当中能吃上六七顿搓鱼儿的主儿,就是日子上好的人家了。”
老太太是山西长治沁县人,早先在煤窑里做饭,老伴儿是北京人,在煤窑里做矿工,俩人就这样搞上了。老伴儿退休以后,老太太就跟着老伴儿来到北京。老太太娘家在农村,爹妈死得早,当初去煤窑里做饭,也是为了挣钱供两个弟弟念书。两个弟弟挺懂得感恩,想起过去家里过年吃搓鱼儿和扁食(饺子)时,姐姐一点儿都舍不得吃,全都让他们俩吃。姐姐说她在煤窑里做饭,天天都吃这两样,早吃够了。直到姐夫退休,姐姐要跟着姐夫去北京生活了,两个弟弟才从姐夫嘴里知道姐姐当年是在骗他们,姐姐最爱吃的就是搓鱼儿。而当年的煤窑食堂里,不是馒头就是窝头,从来也没吃过搓鱼儿和饺子。
从那以后,差不离每年冬天,两个弟弟都给姐姐寄扁食或者搓鱼儿。老太太舍不得自己全吃了,总是给街坊四邻送过一点儿尝尝。其实赵瑶臣小时候吃过,只不过忘了。
“瑶臣呀,这个红茭子面掺榆皮面做的搓鱼儿,以后再没有了。我兄弟微信里告诉我,红茭子产量太低,没人种。榆树也快从我们老家绝迹,因为那里成了旅游区,栽种的树差不多都是从国外引进的观赏树。”老太太指着手里的暗红色小搓鱼儿说。
“这么珍贵的稀罕物,拿回去除去给万里一些,我舍不得独吞,要拿到单位食堂与我们海子公园的同事们一块儿分享。大妈您再去逛海子公园就到我们公园食堂吃饭,免您的饭费。”赵瑶臣这么说,是故意儿把话题往公园上引。大妈既然这么爱吃搓鱼儿,没准儿逛公园时带几个蒸搓鱼儿当干粮,又没准儿恰巧碰上那个死去的小伙子和她是老乡,然后就拿出搓鱼儿给人家吃。
“瑶臣你咋不早说这话呀,头些天我还真去海子公园来着。倒不是专门为逛公园去的,是到咱村沙大夫的牙科诊所安牙来着。”大妈张嘴指指自己的假牙,“沙大夫安牙的技术超群,我这个满口假牙特别合适,跟真牙一样,我不摘它,它从来不会自己掉。”
“沙大夫给您安的牙质量这么好,您没送人家几个搓鱼儿吃?”
“几个搓鱼儿哪拿得出手送人呀!我送他一袋子搓鱼儿,跟你这袋子差不多,是儿子开车带我去的。怕路上化了,我还特意把我的棉袄捂上了,到诊所赶紧把搓鱼儿交给了沙大夫。”
“您交给沙大夫本人了?”
“不,交给了他那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小媳妇儿了,她负责给我登记。我因为去沙大夫的牙科诊所好几回了,跟他那个小媳妇儿也熟了。小媳妇儿叫孙丽丽,因为我和沙大夫平辈,就让她管我叫大嫂,我叫她丽丽妹子。”
“您这个搓鱼儿是冻着的呀,搁在诊所还不化了?”
“不,正好有一个老爷儿们进来,告诉丽丽,说孩子送幼儿园了,好像有些咳嗽,让她中午抽时间去幼儿园看看孩子。孙丽丽就把这袋子搓鱼儿交给了这个男的,说先放在你们家冰箱冻起来。”
“这男的长得啥样您记住了吗?”
老太太摇头:“我就记着细高挑大个儿,长得挺好看的。岁数不算太大,三十多岁呗!”
赵瑶臣原本打算在姐姐家住一宿,第二天下午再回去,听了老太太的话坐不住了,刚好此时电话铃响了,是大学的班长打来的,告诉他上班的头一天晚上聚会。
“姐姐姐夫大爷大妈,我不能陪你们多待了,单位来电话了,说上级领导今天来公园检查,要我立刻回去。”赵园长拿着老人们给的东西,匆匆忙忙离开了姐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