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舅舅和外甥哥儿俩(1)
作品名称:明公主海子公园 作者:李卫荣 发布时间:2025-03-27 12:21:47 字数:3811
北方管女的带着前夫的孩子嫁人称“拖油瓶”或者“带犊子”,园长赵瑶臣的姐姐嫁人也拖了一个油瓶子,或者说也带了个犊子,但是这个油瓶或者犊子不是自己的孩子,是弟弟赵瑶臣。
赵瑶臣的姐姐带着瑶臣嫁给现在的姐夫时,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姑娘了。姐姐二十多岁那年,本来要结婚了,但是因为邻里矛盾,父母双双被邻里在饭菜里下毒毒死。那天姐姐带着两岁多的弟弟参加同学的婚礼,才幸免于难。父母没了,姐姐不能扔下弟弟独自嫁人,于是和未婚夫家商量,允许她带着弟弟嫁过去。遭未婚夫全家拒绝后,这段婚事黄了。
自那以后,姐姐一心一意带着弟弟过日子,甭管谁来提亲,姐姐的条件就一个——我得带着我弟弟。直到三十二岁,弟弟十岁那年,有人给她介绍了现在的丈夫。
赵瑶臣现在的姐夫和姐姐年岁相当,大个儿,身板儿挺直,一看就知道是种庄稼的好手。姐夫姓沙,是个二茬子光棍,带个和赵瑶臣年岁差不多的儿子叫沙万里,姐姐进门就当了后妈。不过姐姐心眼好,疼弟弟,也一样疼继子。更难能可贵的是,弟弟和姐夫的儿子关系特别好,好到就像孪生兄弟。按辈分说,姐夫的继子应该管赵瑶臣叫舅舅,可是赵瑶臣在背地里偏叫沙万里哥哥,因为沙万里比他大俩月,个子比他高,身板比他壮。小哥儿俩搂着肩膀上学,搂着肩膀下学,晚上一被窝睡觉,一天到晚形影不离。
赵瑶臣还央求自己的姐姐,让他也改姓沙,名字叫沙千里,老大万里,老二千里,这听起来不更像亲哥儿俩吗?姐姐当然不能同意,说“你姓赵是我弟弟,是万里的舅舅,怎么能改成姓沙,还跟万里排着叫呢?这不乱了辈分吗”。赵瑶臣对姐姐不让自己改名字还挺不乐意的,就跟沙万里说“我姐姐不同意我改名字没关系,你以后私下里叫我沙千里就行了”。
几年以后,四十岁的姐姐生了一个胖嘟嘟特别俊的女孩儿,姐姐给起名叫沙金花。沙金花会叫人了,起初把俩人都叫哥哥,沙万里个子大就叫大哥哥,赵瑶臣个子小一些就叫小哥哥。赵瑶臣非常高兴,觉得沙金花的这一声叫,终于让他和沙万里变成了了哥儿们。可是等沙金花大一点儿,在姐夫和姐姐的纠正下,赵瑶臣还是由哥哥变成了舅舅。这让赵瑶臣很不爽,和沙万里做哥儿们咋就这么难呢?
直到长大成人了,赵瑶臣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不能改姓沙,为什么名字不能和沙万里排着叫,为什么沙万里必须得管自己叫舅舅。明白是明白了,但是俩人从小的哥儿们情谊却不是一句明白就能改变的。比如现在,俩人都五十岁了,赵瑶臣是明公主海子公园园长,沙万里是刑警队的队长,相互的称呼还是哥儿们长哥儿们短的,当着外人和家人,最好的称呼就是直接叫对方的名字。抽不冷子沙万里叫一声“舅舅”,别以为那是礼貌,那是沙万里为什么事开玩笑讽刺赵瑶臣,或者有什么极严肃的事要和赵园长谈。
俩人结婚以后,都把家安在城区,赵瑶臣要定期去宰相府村看望姐姐和姐夫,沙万里要经常去看爸妈。俩人商量好了,尽量把回去的时间错开分着回去,这样能保证两位老人跟前经常有人。
比如这回吧,五·一劳动节明天开始放假,公园值班把赵瑶臣排在五月二号,于是四月三十日,也就是今天,赵瑶臣一大早就来看姐姐和姐夫,打算住一宿。明天五·一下午回来,五月二日到公园值班。沙万里呢,就把回家看望父母的时间安排在五·一假期以后。
宰相府离城区四十公里,七十岁的姐姐和七十三的姐夫正在客厅里吃早饭,门铃响了。
“谁呢,这么早就来串门?”姐姐嘟囔着,示意老伴儿去开门。
“准是咱们那帮牌友。”姐夫说。
老两口没别的嗜好,就爱打扑克牌。赵瑶臣姐姐家里住的是二层小楼,一层的客厅超大,因此打扑克牌的人常年在他家安营扎寨,有时一下子两三拨。老两口甚至还给来打扑克牌的人排了值日表,从星期一到星期六,擦地板擦桌子烧水沏茶都有专人负责。
“还愣着什么呀,开门去呀!”赵瑶臣姐姐催促他姐夫。
“让他们在外边多蹲会儿。这么早给他们开门,得了惯益(yi三声)儿了,下回该起五更来了。”赵瑶臣姐夫慢条斯理地喝一口棒子渣粥,从盘子里夹一块火腿肠放嘴里,慢慢地嚼着。
“倒也是,惯成毛病了,以后咱老两口早晨想睡个懒觉都不行了。”姐姐附和着姐夫的话。老两口从来夫唱妇随或者妇唱夫随,不抬杠不打架,用一句文言词说就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姐姐姐夫,咋还不开门呀!”外边吼起来。
老两口同时“哎呀”一声,同时撂下粥碗,小跑着奔向大门,嘴里喊着“来了来了!”打开了红色大铁门,
“小臣咋这么早呀?没吃早饭吧?”姐姐和姐夫同时问。
“吓死我了,这么半天不开门,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呢!”赵瑶臣说,冲老两口伸手,“车库的钥匙拿着吗?”
“一着急忘了拿啦。你等着,我给你拿去。”姐姐说。
“还是我自己拿吧!以后我配一把车库钥匙,省着老敲门。”赵瑶臣说完这话,扔下老两口,噔噔噔就跑进楼里拿钥匙。那样子,哪儿像五十岁的大老爷儿们,活脱脱被老父母惯得没样的孩子在撒娇。
沙家的大门朝南开,和门道连着是一排五间南房,门道占一间,东边一间是柴房,常年存放一些小木柴片,还有冬天烧暖气用的煤块;西边三间全是车库。
三间车库三个大红铁门,所以赵瑶臣拿来的是三把钥匙,钥匙上缀着一条红色的塑料鲤鱼。农村人都爱把鲤鱼做钥匙坠儿,象征富富有余。
赵瑶臣打开离大门最近的车库门,把钥匙给了姐夫,让姐夫到屋里拿个大盆,说车里的鱼没准儿还活着呢!昨儿个分了十条鱼,他让媳妇收拾好五条冻进冰箱,其余五条养在卫生间里用来盛废水的那只塑料大洗衣盆里。一直到今儿早晨动身来姐姐家之前,所有给姐姐带的礼物都装进车,才把装鱼的两个黑色塑料袋套在一起,又放了些水,把五条鱼放了进去。他要让农村的姐姐和姐夫吃最新鲜的鱼。
赵瑶臣接过姐夫拿来的大盆,打开车库里的水管子接了一盆水,再打开后备箱拿出装鱼的黑塑料袋倒进大盆里。憋了一路的鱼刚一倒进水盆,就噼里啪啦乱蹦起来,把水花溅得四处都是。
“这鱼就搁在车库吧,反正车库里这么暖和,也冻不死他们。什么时候吃再什么时候收拾它们。”
安顿好了几条鱼,赵瑶臣在水管子底下洗干净手,又从搭在水管上方的铁丝上拿下一条擦车用的毛巾擦干净手,又到后备箱里拿出几个鼓鼓囊囊的硕大纸袋子和一个装着冻柿子的塑料袋,肩扛手拎的,招呼一旁呆愣的姐姐姐夫:“快跟我进屋吧,车库没楼里暖和,别冻着。”
两位老人顺从地跟着赵瑶臣走出车库,走在最后的姐夫关上车库门。
三人进了一楼客厅,赵瑶臣一一打开包装盒,熟肉点心水果样样俱全,“我姐夫爱吃冻柿子,这几个大冻柿子是我托公园里一位老家东北的员工让家属给淘换来的,柿子太大,姐夫您一次吃半个就行了。”
“好,好。”姐夫拿着冻柿子上楼了,楼上楼下都有冰箱,但是一般稀罕物都放楼上的冰箱里,惹不起这帮打牌的老街坊,他们才不管什么稀罕物不稀罕呢,打开冰箱,只要里边有,想吃想喝随便拿,从来不问主人。当然,老街坊们对老两口也很慷慨,家里有什么稀罕物都给老两口送来,哪怕自己不吃呢!
一切都收拾停当了,赵瑶臣一眼瞥见茶几上的姐夫喝了一半的粥碗:“嗨,我怎么忘了,早晨在家没吃饭,这么早来就是为了吃姐姐熬的棒子渣粥。我说现在肚子咋直叫唤呢,敢情想吃姐姐熬的棒子渣粥了。”
说罢,把两只粥碗里的粥倒在一起,端起来就要喝,却被姐夫夺过来:“让你姐姐到厨房给熬新的粥。新冠肺炎这么闹腾,讲究卫生别被传染。”
“我不嫌你们。”赵瑶臣还是不肯放弃。
“听你姐夫的,小臣。”一直看着弟弟没言语的姐姐发话了。
“得得,我等着吃新粥还不行吗?”姐姐的话不敢不听,赵瑶臣放下粥碗,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姐您快做啊,我饿得前墙贴后墙了。”
“他姐夫,你去柴房拿劈柴去。”姐姐吩咐老伴儿一声,自己进了客厅北边的小厨房。
姐夫屁颠屁颠走出客厅,不一会儿,提了一小塑料袋筷子那么长手指头那么粗的小木条进来,送进客厅北边的小厨房。
沙家的一楼有两个厨房,现代和和非现代化并存。
现代化的厨房是客厅东边的连体大厨房,厨房里所有柜子都是不锈钢连在一起的,锃光瓦亮能当镜子用。客厅北边还有一个小厨房,里边是泥垒的灶、铁锅,烧的是小劈柴。
老两口不爱吃煤气做的饭菜,觉得不如柴锅柴灶做出的饭菜好吃。儿子沙万里和舅舅赵瑶臣一商量,俩人在装修现代化大厨房同时,特意在客厅北边给老两口另建了现在的小厨房。小厨房有窗有门,可以从客厅进小厨房,也可以从外边直接进。老两口平时炒菜做饭熬粥,都是用这个超小型的泥垒柴锅做。只有全家聚会时不用老两口做饭,大厨房才派上用场。
平时公园里从树上修剪下来的枝枝叉叉和锯下来大一些的树杈,本来都应该被垃圾车拉走填埋,赵瑶臣象征性地给公园几个钱全部买下,又花钱雇人把树杈和枝枝条条都修理成筷子大小的劈柴,再雇车送到姐姐姐夫家去,平时姐姐姐夫烧火做饭就够用了。
柴锅柴灶熬的棒子渣粥,不光姐姐姐夫爱吃,全家人都爱吃,包括外甥兼哥儿们的沙万里和妹妹沙金花。赵瑶臣今天之所以饿着肚子一早就来了,就是想吃姐姐熬的棒子渣粥。不光粥好吃,柴锅柴灶做出的饭菜都比电饭煲不粘锅做出的饭菜香。赵瑶臣两周来一次姐姐家,不光是看望姐姐姐夫,也是为了享受一顿柴锅柴灶做的饭菜。
粥没喝完,就来了两个老太太和一个老头儿,都是来打扑克的。赵瑶臣虽然不是宰相府的人,也不姓宰相府的大姓沙,但是从小在宰相府的姐姐家长大,村里人都把他当成本村沙姓子弟一样看待,没有人把他当成外姓。当下,三位老人就埋怨姐姐和姐夫:“瑶臣来了,你们也不事先跟我们说一声,家里还留着给瑶臣哥儿俩带的东西呢!”所谓的瑶臣哥儿俩,实际上就是赵瑶臣和沙万里,不是老人们糊涂,是这俩人从小就像一对孪生兄弟,所以大家爱把舅舅和外甥俩人说成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