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两颗假牙

　　法医解剖室长条桌子上，摆着一副人形的拼图。李国庆和下属刘刚，根据这副由206块森森白骨拼在一起的拼图，得出如下信息：
　　死者，男，四十岁至四十三岁之间，身高180厘米，死因，砒霜重度中毒，死后被碎尸。
　　死亡时间：2017年7至9月份。
　　死者口腔内上面两颗门牙短缺，下边左右两个象限第一和第二磨牙都经过修补，其余二十八颗牙齿完整，没任何修补。
　　最有价值的就是死者前面的两颗假牙，是贵金属合金的，耐腐蚀性特别强，虽然在水中浸泡四年多了，但是没有丝毫锈斑。甚至于两颗假牙里面刻着的小小英文字母“S”，都清晰可见。
　　李国庆认为，如果“S”是汉语拼音的话，应该发“丝”的音，这很可能是姓氏拼音第一个字母，是某位著名私人牙医在给义齿加工单位送订单时，就写明在义齿的背面加上“S”。
　　“如果是这样，这个私人牙医应该是姓撒贝宁的撒，赛金花的塞，桑晨的桑，申军谊的申，水均益的水，苏东坡的苏。”李国庆说，“我能想起的就这几个姓。刘刚你再想想，看‘S’开头的还有什么姓？”
　　“领导可以呀，能知道这么多明星的姓都是‘S’开头的。我也想想。对了，还有唱歌的沙宝亮，他姓的‘沙’拼音的第一个字母不也是‘S’吗？”
　　“这几个姓就不少了，我这就在百度上查查，看全国著名牙科医生，有没有姓这几个拼音字母开头的姓的。”
　　“头儿，咱先不用到百度查全国的牙科医生，说不定咱们区就有名气大的私人牙医呢！死者的尸骨既然被人扔进明公主海子公园了，没准儿就是当地人呢！”刘刚说，“我奶奶五年前去世的，我奶奶去世的前五年，就换了满口的假牙，都是我爸爸带着去换的。之前我奶奶没少安单颗的假牙，也都是我爸爸带着找私人牙医安的。我回家问问我爸爸，问他带我奶奶去哪儿安的。如果在咱本地能找着这位牙医，不就省事了吗？”
　　“小刘你说的有道理。我现在就放你假回家去问你爸爸。两颗假牙调查清楚了，说不定死者的身份也就此查清楚了。尸源找到了，离破案就不远了。”
　　“是。”刘刚答，脱下白大褂，换上警服。正要往外走，忽然一拍脑瓜门儿，“我想起来了，咱们北街扁担胡同里就有个姓沙的牙医，在咱这儿特有名，远近不少的患者都来找沙大夫治牙，甚至还有北京城里头的人。我儿子小时候龋齿挺厉害的，我带孩子来找沙大夫的牙科诊所治过龋齿。还加了沙大夫微信呢！沙大夫的姓拼音的头一个字母不就是‘s’吗？瞧我这脑子，忘性真大。我现在就给沙大夫打电话问问，他做的假牙是不是内里都刻了S字母。沙大夫特别认真，凡是患者到他那儿治牙，都要登记身份证号和联系电话或者加微信，沙大夫说是为了走访患者方便。当初我儿子小没有身份证，就把我的登记上了。为了以后家人看牙方便，就加了沙大夫微信。”小刘说着，从刚换上的警服兜里掏出手机开始拨打沙大夫电话，可是拨了好几遍了，那边都是关机。
　　刘刚无奈地冲李国庆摊摊双手：“看来只有回家问我爸爸，他每次带奶奶治牙是不是找的沙大夫。而且听我爸爸说，我奶奶安了全副假牙以后，我爸就把奶奶的真牙和原来的假牙都保存起来。让我爸爸找出我奶奶的原来的假牙看看有没有这字母就行了。”
　　“小刘你就去吧，我这边再看看这些骨头，没准儿还能发现更多线索呢！”
　　“好唻！”刘刚像个孩子似的蹦蹦跳跳走了。
　　说是刘刚像个孩子似的，其实今年也已经四十出头了。他有个姐姐比他大十五岁，现在都退休了。刘刚要是结婚早的话，现在儿子也应该上大学了。可是他搞对象就晚，自然结婚就晚，要孩子也晚。四十二岁的刘刚，大儿子才九岁，小儿子刚四岁。四口之家本来生活还算和谐，可是自打去年姐夫死了，姐姐把住房给了儿子儿媳妇自己搬回娘家住以后，妻子为这事时不时地就和他拌几句嘴，说刘刚太窝囊，就不应该让姐姐搬回来住。万一将来姐姐赖在娘家不走了可怎么办？万一天长日久，公婆受大姑子蛊惑，立下遗嘱把三居室住房给了她可怎么办？为了家庭的和谐，为了两个儿子能有一个成长的好环境，刘刚从来不和妻子争吵，要嘛不言语，要嘛就悄悄给领导发微信，让领导打电话找他去单位。他还能怎么办呢？这边不能和妻子吵，那边也不能让姐姐搬出去。姐姐从小就疼他，姐夫没了，外甥结婚没房子，他能说不许姐姐回娘家住的话吗？当初姐姐搬来之前，还特意让刘刚转告弟媳妇，说让弟媳妇放心，她那边的住房早就有拆迁的信儿，估计过不了两三年肯定拆迁。只要拆迁有了钱，她立刻就买两套住房，儿子一套自己一套。没想到妻子一句话就把刘刚怼了回去：“你姐姐的房子要是不拆迁呢？”
　　是呀，要是不拆迁呢？姐姐就还得在娘家住着吗？如果到自己大儿子结婚的时候姐姐还没搬走，媳妇和他还不得白脑子打出红脑子来？
　　刘刚进家的时候，父母都在小区外面的一个小公园里打扑克牌，就姐姐一个人在家包饺子。
　　“是不是要出差，回来看咱爸妈呀？”不年不节又不是双休日，弟弟上午突然回来，姐姐估计有事。
　　“不是，我想找咱爸爸问点儿事，工作上的事。”
　　“爸妈都在小区外边的那个小公园里打扑克牌呢！你现在去找，爸爸肯定不愿意。要不你先问问我吧，没准儿我知道呢！”姐姐跟他说话的时候，手里没忘包饺子。姐姐是挤饺子，速度飞快，刘刚看见他进来这么会儿的工夫，姐姐已经往放饺子的盖达上扔了十来个饺子了。
　　刘刚就和姐姐讲了假牙的事。
　　“假牙的出处找着，对查找尸源非常有帮助。尸源找到了，就离破案不远了。”
　　“这事呀，你问姐姐可算问对人了，因为每次奶奶治牙都是我带着去的，都是到沙大夫的牙科诊所治的。”姐姐把手里刚挤完的一个饺子扔到盖达上，就飞快跑进自己的卧室。
　　一会儿，姐姐拿出一个四方的装过月饼的金属盒来到厨房，姐姐把金属盒递给刘刚：“奶奶所有的牙齿真的和假的都在这里面，你看看里边的假牙有没有带字母的。”
　　“可是我听爸爸说，每次都是爸爸带去的吗？”
　　“我故意儿让爸爸这么说的。我是奶奶的孙女儿，你是奶奶的大孙子，奶奶疼我，更疼你。我怕老是我带着奶奶看病看牙，你这个大孙子心里有负担，才让爸爸这么说的。”
　　“姐姐你真好。”刘刚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了泪花。
　　从小到大，比他大十五岁的姐姐都疼他，爱护他。他还记得得六岁那年春节，念大学的姐姐带他去市里逛地坛庙会，他见什么都馋都想吃。姐姐呢，只要弟弟想吃的，甭管多贵都给买。逛完庙会，弟弟累了，小肚子吃得鼓鼓的也懒得走路了，姐姐就背着他，还给他买一大串糖葫芦手里拿着，嘱咐弟弟回家给奶奶吃；奶奶最爱吃糖葫芦。
　　姐弟俩到家了，奶奶接过孙子手里的大糖葫芦，把弟弟抱怀里又亲又啃，嘴里说着“还是我大孙子疼奶奶，大老远的从北京带一大串糖葫芦给奶奶吃”。姐姐呢，从厨房端着一大碗上面放着炒白菜丝的米饭，大口大口地吃着。妈妈在旁边埋怨姐姐：‘你也是，庙会上卖啥吃的没有呀，舍不得买，非得回家吃剩饭剩菜。”姐姐说：“您给我的钱都给弟弟买吃的了，不信您摸摸弟弟的小肚子，现在还撑得鼓溜溜的呢！”小小的他当时听完姐姐的话，心里特别愧疚。
　　刘刚打开小铁盒子，看见了里边的牙齿每颗都擦得特别干净。特别六颗假牙，更是擦得雪亮。刘刚迫不及待地拿起其中一颗，反过来看背面，英文字母S立刻清晰地出现眼前。又看了其余五颗，都有字母S。
　　“太棒了，这几颗假牙都有S字。姐你快告诉我，奶奶这几颗假牙都是在沙大夫那儿安的吗？”
　　“没错，北街沙大夫的牙科诊所。”
　　“可是我刚才打沙大夫电话没人接。沙大夫年岁也不小了，该不会——”刘刚本想说“死了吧”，又觉得无缘无故咒人家沙大夫不合适，卡壳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会的，沙大夫身体一向很壮实。小刚你看这样好不好，反正我这饺子马上就要包完了，你去门口小公园把爸妈找回来吃饭。吃完饭我陪你去一趟。我和沙大夫是微友，一会儿我给他发个微信问问为什么不接电话。算了，不问了，反正一会儿就能见着沙大夫本人了。我最近右下边的槽牙有点儿疼，正好让沙大夫看看。”
　　“遵命！”四十二岁的刘刚向姐姐敬了一个礼，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