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韩白云的家庭（3）

　　公园里的路灯亮了好一会儿，俩人才站起来，挽手走出公园。
　　夏利车穿过灯红酒绿车流熙攘的大街，很快就驶入郊外通向柳丝丝学校的大马路。
　　月色朦胧，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柳丝丝，一只手在韩福来的大腿上摩挲着。
　　韩福来停下车，转脸望着月光下柳丝丝妩媚俊俏的脸蛋儿，说：“丝丝呀，从公园出来已经走了二十五公里，估计再有十分钟就到你们学校了。我累了，驾驶室里太窄，我们到后座上歇会儿吧！”
　　两人开车门进入后座上，韩福来突然像一只疯狂的豹子，一下子将柳丝丝压倒在座位上……
　　两个月后，柳丝丝告诉韩福来，她怀孕了。
　　韩福来说：“我星期日开车去学校接你到妇产医院做流产。”
　　柳丝丝说先把结婚证领了，再做流产。
　　韩福来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老婆孩子。”
　　柳丝丝说：“容易呀，和她领个离婚证，和我领个结婚证不就得了？”
　　“你说得轻巧，她是我的初恋，我的结发妻，我孩子的母亲，我能有今天是因为她把本属于她的民办教师名额给了我。”
　　“您说得也轻巧，您是我的初恋，我孩子的父亲，没有您哪儿有我的现在呢？我哪儿能不明不白地就把我们的孩子打掉呢？除非我和您一块儿去公安局，您承认那天夜里在送我回学校的车上，把我强奸了。”柳丝丝停了一下，双眼眼定定地看着韩福来，声音冷酷得像结了冰，“两条路，您任选吧，您选哪条路我都服从！”
　　“不能有第三条路？”
　　“我自杀。”
　　韩福来没言语。
　　十分钟后，夏利车开到了柳丝丝学校的大门外，看着柳丝丝打开车门下了车，韩福来一打方向盘，夏利车调头消失在黑暗中。
　　像往常的周末一样，把班里的学生送出校门，韩福来自己也开着夏利回家了。车里装着他给傻闺女韩白云买的她最爱吃的香蕉，和一只熊猫毛绒玩具。
　　晚上，夫妻俩在西屋看着傻闺女搂着小熊猫睡着了，才回到自己住的东屋。一进东屋，一言不发的韩福来就“扑通”跪在了妻子面前。
　　“福来你给我跪着干什么呀？”丈夫的反常举动，吓得胆小的妻子说话声儿都变了。本应该立刻上前扶起丈夫，可是一双腿却不听使唤，哪儿迈得动？灯光下，韩淑贤看着泪流满面的丈夫，心里七上八下的。丈夫这到底是怎么了呢？莫非在外面闯下塌天大祸了？可他一个老师能闯下什么祸呢？无非是跟学生怄气，大声吼几句学生，学生回家告诉了家长，家长找来了呗！可那也不至于回家给她跪着呀？要嘛用教鞭打学生了，把学生打坏了，学校处分他了？处分就处分呗，也不至于回家给她跪着呀？不应该是学生的事，应该是……对了，可能他一心惦着早点儿回家，车开得太快，轧着人了，估计被他轧的人当场死了，或者没死但是伤得很重……肯定是这么回事了。想到这儿，韩淑贤的心反倒淡定了，他上前去扶丈夫，“事都出了，你起来赶快给交警打电话，不然算你肇事逃逸会判刑坐牢的。”
　　“你先说原谅我，我才起来。”丈夫却不肯起来。
　　“好，我原谅你，起来吧！”韩福来起来了，韩淑贤催促，“赶快给交警打电话，要不去自首。车祸已经发生，天大的事咱们夫妻一起扛。”
　　“跟车祸不沾边。”
　　“到底什么事，你快说呀！都把我快急死了。”
　　“你原谅我，我才能说。”
　　“我刚才不都说原谅你了吗？”
　　“你刚才是以为车祸才原谅我的，我说过，不是车祸。”
　　“什么祸我都原谅你，行了吧？”
　　“你还得答应我的要求。”
　　“答应你，什么要求都答应你。”
　　“好，我说。”
　　韩福来就把自己和学生柳丝丝之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给了韩淑贤：“现在摆在我面前有两条路，要嘛和你离婚和她结婚，要嘛她告我强奸，我被判刑坐牢。”
　　韩淑贤蒙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从小和韩福来青梅竹马，俩人念书时就私定了终身，结婚二十多年了，韩福来一直特别顾家，有时候学校里吃点儿差样的，他自己舍不得吃都拿回来让她吃。教育局要把他调到区里重点中学，他起初不去，说离家太远，家里就妻子和傻闺女，他不放心。韩淑贤知道以后，温言软语劝丈夫，“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调到区里重点中学，肯定比在乡中有前途，你放心去吧，我们娘儿俩不用你操心”。听了妻子的话，韩福来才肯到区里重点中学，在重点中学没多久，韩福来被评上高级教师又涨了工资。
　　“先说你自己的打算吧。”韩淑贤镇静下来问。
　　她想好了，如果丈夫说宁可坐牢也不离婚，她就宁可离婚也不让丈夫坐牢；如果丈夫怕坐牢，央告她求她离婚，那她就宁可丈夫坐牢，也不离婚让他和柳丝丝如意。
　　“我一时糊涂做下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既然原谅了我。我要是再得寸进尺和你离婚，我还是个男人吗？咱俩从十几岁就相爱，你把本应该属于你的民办教师名额给了我。不是你，我韩福来哪有今天的名誉地位？所以我的选择是宁可坐牢也不离婚。”
　　“我的好丈夫。”韩淑贤扑在丈夫怀里哭了，“我们既然是相爱夫妻，我怎么能忍心让你进监狱呢？听说民政局星期日不休息，明天吃完早饭，咱们去办离婚手续吧！”
　　韩福来很顺利地办了离婚手续，很顺利地和柳丝丝结了婚。可是在韩白云的抚养问题上，和柳丝丝产生了分歧。依着韩福来的意思，傻闺女韩白云必须跟着他，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和柳丝丝都是居民户口，韩白云跟着他们可以把农民户口转成居民户口，政府可以给安排工作。柳丝丝当然不愿意，与渴望多年的韩老师生活在一起，当然不希望家里多个与自己无关的傻丫头呀！但是韩福来态度很坚决，不同意就离婚，他还回归原来的家庭。已经成了韩福来妻子的柳丝丝，可以威胁韩福来进监狱的王牌没了，只能接受韩福来的城下之盟，让傻丫头来到她和韩福来新婚的家。
　　其实和韩福来离婚的时候，韩淑贤已经怀孕快两月了。婚烟法有规定，妻子在怀孕和哺乳期间，丈夫是不能提出离婚的。但是韩淑贤没把自己怀孕的事告诉丈夫，怕丈夫宁愿坐牢也不和她离婚。韩淑贤怎么忍心让自己心爱的人坐牢呢？所以隐瞒了自己怀孕的事。直到那次韩福来送韩白云回家看妈妈，发现了挺着孕肚的韩淑贤，才知道妻子和他离婚时已经怀孕。韩福来不傻，当然明白妻子隐瞒怀孕的苦心，不就是为了让他无牵无挂地离婚吗？不就是不想让他坐牢吗？到底是结发妻啊，以坐牢威胁他离婚的柳丝丝，和韩淑贤真是没一点儿可比性啊！韩淑贤和柳丝丝差不离同时生下的孩子，因为学校离家（他还是把韩家庄当做家）五十多里地，韩福来实在没时间常回来照顾韩淑贤，就花一千块钱给韩淑贤请个月嫂，嘱咐韩淑贤坐月子期间尽量少下炕少干活，一切交给月嫂来干。不仅如此，韩福来每月还给韩淑贤生下的女儿1500块钱生活费。柳丝丝不愿意给也得给，要嘛就离婚，他还回归原来家庭，这成了韩福来制服柳丝丝的杀手锏。柳丝丝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自己找的。
　　韩彩云中学也考上了北京四中，和同父异母的韩阳同班。韩阳比韩彩云大十天，是哥哥，韩彩云是妹妹。大十天的哥哥对妹妹特别好，星期日回家带什么好吃的，从不忘记给妹妹吃。妹妹也疼哥哥，因为从小妈妈就教会了她针线活，哥哥的衣服如果哪儿坏了，不用拿回家，韩彩云就给补好了。韩阳的被子拆洗也不用像班里别的男同学一样拿回家让妈妈干，一切由妹妹韩彩云包了。
　　说到这儿，韩淑贤的声音有些哽咽：“阳阳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不光对彩云好，对白云也好。白云比他大十几快二十岁了，阳阳从来没因为白云傻歧视她，从来都把她当姐姐一样尊重。人都是有感情的，白云虽然傻，也知道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对阳阳也一样好。有时还知道给阳阳买吃的。可是，毕竟阳阳在四中住校，别说平时不能回家，即便双休日也很少回来。老韩更是忙，为了供孩子们念书，除去在学校里讲课，还兼职社会办的文学班讲课，常常回到家都晚上十来点钟了。更多的时候，是白云和柳丝丝两个人在家。老韩为生活忙忙碌碌不得闲，家里的经济却没同事家宽裕。柳丝丝把这些都算在白云的账上，拼命报复。她自己早早把晚饭吃了，白云下班回来只能吃些残羹剩饭，有时甚至残羹剩饭都没有，白云只能饿着肚子。这还不算，俩人在家，她口口声声叫白云傻子，骂白云‘你这个傻子为什么不跳楼不上吊？搅得我们家不得安宁’。有一次她甚至把白云拉到阳台的窗前，抱着白云的大腿使劲儿往打开的窗口上搬，不是白云拼命地挣扎，就被她推下楼了。”韩淑贤用手背擦了一下眼泪，“白云双休日从来不敢在那个家里待，她怕柳丝丝啊！可是她又躲不开柳丝丝，我们家离海子公园五十多里地，太远了。听孩子说你们公园的清洁工四点钟就得上班干活，必须在公园开门前把各处都打扫干净。园长啊，我求您一件事，如果公园里有房子，哪怕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的小屋呢，您发发慈悲给我女儿一间吧！我真担心白云在那个家再待下去，柳丝丝会把白云害死了。”
　　一周以后，公园就给韩白云分了两间共三十平米的住房。
　　房子在南街，是公园一位职工买了环保局楼房以后腾出来的。别看只三十平米的两间小平房，但是有好几个职工都争着要。这其中最有资格要的就是电工张喜顺。他是公园老职工了，还在和老人一起挤住在农村老家的房子里，离单位五十多里路，骑着一辆摩托车，无冬无夏天天来回一百多里地。孩子也快上学了，农村小学师资力量不如城里，教学质量自然也不如城里，张喜顺特别迫切想要南街这两间小平房，都找过赵园长好几回了，赵园长也露出了打算把两间小房给他的口风。但是访问了韩白云的继母和亲妈以后，赵园长决定把这房子给韩白云。之前特意找张喜顺谈了一次话，跟他讲了韩白云的困难。张喜顺挺通情达理，没等赵园长再开口，就主动放弃了。赵园长在公园领导班子的会上，把韩白云的情况向大家做了介绍，建议把南街两间小房给韩白云。人都是同情弱者的，班子不光一致同意，还提出应该照顾残疾职工，公园把两间房子装修好，一应家具置备齐全，让韩白云拎包入住。
　　一周以后，大杂院儿里的那两间三十平米小房子不光装修得漂漂亮亮，连原来的七平米违建小厨房也粉刷一新。房子外边是客厅，沙发电视一应俱全。里边是卧室，靠卧室的东北是一张崭新的双人床，南面临窗放着一张写字台和一把椅子，双卧室的西面从北往南是一溜衣柜，衣柜的南面是通向客厅的门。也许有人会问，给一个不会写字的傻丫头屋里摆一张写字台，那不是聋子的耳朵瞎子的眼睛，纯属摆设吗？公园领导班子可不这么想，既然是丫头，甭管傻不傻，都有可能找个男人结婚。傻丫头不需要写字台，说不定傻丫头的丈夫就需要写字台呢！韩白云有固定工作有不菲的工资和住房，人长得白白净净的也不寒碜，不就傻点儿这么一个缺点吗？有爱孙猴就有爱猪八戒的，傻人没这事那事，说不定还有人愿意和傻人结婚呢！
　　搬家那天，韩白云的父母都去了，两个人拉着赵园长的手眼泪都流出来了。
　　韩老师说：“你们公园的领导对我闺女真好，把孩子交给你们我是彻底放心了。”又抚摸着韩白云脑袋，嘱咐闺女，“听赵园长的话，赵园长就是你亲叔叔。”
　　韩淑贤也嘱咐闺女：“有什么事都要跟赵园长说，不许瞒着亲叔叔啊！”
　　一切都收拾好了，两口子一定要拽赵园长去小楼餐厅吃饭去。赵园长不去，韩老师就拽着不放：“赵园长啊，您给孩子的不光是两间房，是救了我闺女。柳丝丝太毒，她招不得我闺女，看我闺女就黑眼，我不在跟前，老欺负我闺女。我在跟前，就常为白云跟我找茬打架。有时候我特别自责，孩子受这份气不全是因为我和她妈离婚和柳丝丝结婚造成的吗？现在孩子有房子了，再也不用受她气了，我这心里一下子就轻松了。房子离我们家不远，我想我闺女了随时都可以过来看。淑贤，你说是吧？”
　　“你说的也是我想说的，赵园长是咱们闺女的大恩人。有了这两间房子，从今后咱闺女再也不用受柳丝丝的气了。赵园长，今天这顿饭不是特意请您的，是我们三口子十几年来第一次的团圆饭，就算您陪我们吧！”
　　盛情难却，赵园长只得吃了这顿饭，但是总觉得有点儿尴尬，人家三口子十几年第一次的团圆饭，自己跟着瞎搅和，搞得人家韩白云爸妈久别夫妻不好尽兴。
　　韩白云自打有了南街的房子，确实变了，不再逮着谁就让人家给介绍对象了，也不再花冤枉钱请人吃饭了。成天价上下班都乐呵呵的，妈妈带着妹妹韩彩云也常常到南街来住，把个韩白云上上下下都归置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但是自从明公主庙的看门老职工退休，来了一个叫白冰的看门人以后，有人就反映韩白云和看门人的关系不清不楚过于亲密，甚至还有人说韩白云和看门人睡觉……
　　明公主庙小公园是韩白云的工作范围。她和老女工李爽是搭档，她固定的早四点到中午十二点半的上午班，李爽固定的是下午班。两人如果临时需要换班，商量好了就行，不需要公园领导批准。
　　向赵园长反映这件事的就是李爽。据李爽说，她每次来接班时都发现韩白云在小公园门卫室里和白冰有说有笑。韩白云有时还给李爽零食吃，跟她说是白冰给买的，白冰还给她买过别的东西呢！
　　对于李爽反映的韩白云和白冰的问题，赵园长是这么看的：白冰四十多岁家庭没住房，是从东北来北京打工的，人还算本分，长得也挺帅的，虽然比韩白云大十来岁，但是如果真的与韩白云搞对象，其实是一桩很不错的姻缘：白冰有地方住了，韩白云也有人照顾了。但是就怕白冰不是真心和韩白云搞，只想玩玩儿这个傻女子。为这事，赵园长决定找白冰好好谈谈。可是还没等他找白冰谈，白冰辞职了，而且不是当面辞职，是写了一张二指宽的小纸条，在公园发工资的前一天让韩白云交给他的。赵园长对白冰的辞职做法很不理解，公园给他的待遇不低，一月四千多块钱，管上三险，管一顿午饭，早晚还可以免费吃食堂的剩餐。不愿意吃剩餐，门卫室里做饭的家伙什俱全，只要不在上班时间内，他想做什么吃就做什么吃。而且工作清闲，看门和负责卖小公园的门票。赵园长觉得白冰辞了这份工作可惜了，凭他又没学历又没什么特殊的技能，怕是很难再找到这么一份好工作。而且最让赵园长不可思议的是，为什么白冰要在发工资的前一天突然辞职呢？难道他真富到不把四千多块钱当回事的地步吗？不至于吧？赵园长曾经怀疑白冰是不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被公安局发现了连夜逃跑了，可是这转眼过去四年多快五年了，也没听说过白冰被公安局通缉过……
　　“赵叔叔，您看，我抓着两只正在一起睡觉的大虾。”韩白云把两只摞一起的大虾举在赵园长面前，“您看它俩和人一样正在睡觉呢！”
　　“白云，你看大家都在低头弯腰抓鱼，你也别尽顾得玩儿了，快抓鱼吧！十二点以前得把南边海子的鱼抓干净，下午还得抓北边海子的鱼呢！”
　　赵园长实在懒得和韩白云说话。他真搞不明白，三十多岁的大姑娘了，怎么偏偏对男女睡觉的事就那么感兴趣呢？一想到这儿，赵园长心里陡然一惊，该不是有男人占这个傻姑娘的便宜，和她睡觉了吧？
　　赵园长决定五·一过后，到南街韩白云住的大杂院里看看，再和南街管片民警谈谈，委托民警多过问和关心一下韩白云的情况。
　　总算四月二十九日五点钟下班之前，公园南北海子的鱼都抓干净了，职工们没顾得上把身上的淤泥洗涮一下，就到后勤院里等着分鱼。
　　三位警察这边呢，解剖尸体的工作也圆满结束。三位把东西搬到警车上，刘刚坐到司机位上就要开车，被沙万里拦住了。
　　“人家公园挺支持我们工作的，我去感谢一声咱们再走。”沙万里说，就奔公园后勤院子走去，他知道此刻公园的全部职工都在那个院子里分鱼。刚走几步，沙万里就看见舅舅和两个职工每人手里提两条大鱼朝他走过来。
　　“万里，让你的司机把车开过来，把鱼放车上。”离老远，赵园长就喊。
　　沙万里走到跟前，看见三个人提着的六条鲤鱼好大，每条都得有十几斤。
　　“谢谢园长，还是请您把鱼拿回去吧，我们不能要。我过来是特意想说一声谢谢的，你们今天可是帮了我们好大的忙。”
　　“得了，你就别跟我这耍官腔了。见者有份，这是咱们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我是你舅舅，长辈。你要敢破坏规矩，舅舅的拳头可是不饶人的。”赵园长摆出了长辈的架势。
　　“沙队长您就快让车开过来吧，我们手指头都快被麻绳勒断了。”
　　“好好。”沙万里掏出手机打给刘刚，“你把车开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