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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三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5-02-26 09:11:51      字数:11606

  国庆节过后,淮海正式到市纪委上班。他提前10分钟来到办公室,并不是第一天上班要表现,这是工作十几年来养成的习惯。但办公室里除二线的老主任和张凯外,别人也都早到了,在忙忙碌碌地打扫卫生,孟心洁倒完痰盂,又擦桌子,又将各人茶杯洗净,放上新茶叶。
  上午室里开会,安排本月工作。本月工作主要有四项:一是召开市直纪检系统查案工作会议,有10个单位在会上介绍经验,要对发言材料进行修改把关,还要写一份领导讲话。这些工作原先是由办公室负责,现在办公室说你们有人了,就交给了淮海,室里其他同志负责会务。二是调查市劳动局在抗洪救灾中大吃大喝的问题。黄海地区每年夏秋之际都要发洪水,机关干部参加抗洪救灾,今年市劳动局领导在灾区检查抗洪救灾工作时大吃大喝,吃螃蟹,一桌人拉肚全爬下了,影响很坏,人民来信写到了省里。这项调查由张凯负责。淮海的姐夫杜百灵是市劳动局副书记,花枝有一个闺蜜在市劳动局工作,闺蜜的丈夫是副局长,幸亏不是这两人,不然即使不是淮海负责调查此案,他们也会来找他的。第三项工作是重新调查市教育局挪用省扶贫专款建宿舍楼的问题,由孟心洁负责,淮海正暗自谢天谢地,雍大雅又叫他协助孟心洁调查。第四项工作是调查市农业生产资料公司反映领导打击报复案件,按照干部管理权限,这个案件由市供销社纪委查处报结果,市纪委督办。雍大雅叫淮海抽空过问一下,熟悉熟悉办案工作,不要抓在手里,《调查报告》也由市供销社纪委起草。
  散会以后,朱老对淮海说:“小路,陪我到机关医院走一趟。”走出办公楼后,朱老对淮海说:“农资公司的案子,等情况搞清楚后,你自己还是要搞一份《调查报告》,书记和常委随时都会听取汇报。”淮海问:“这种案件怎么把握?”朱老说:“这是申诉案件,能不能构成打击报复,关键把握两点:一是公司对申诉人的处分理由是否充分,也就是说当事人有没有错误,要受到处分;二是处分是否恰当,是不是过重。”
  虽然雍大雅叫淮海抽时间过问一下,但这是淮海独力承办的第一个案件,他不能不认真对待,而且这个案件又不同于其它案件,他要为遭受领导打击报复的人主持公道,防止市供销社纪委袒护农资公司领导。
  一天,淮海来到市供销社。据市供销社纪委调查:申诉人杨阳,因与某妇女发生不正当两性关系,被该女丈夫当场抓住,要求赔偿;索赔不成,到公司闹事,打碎办公桌玻璃台板,影响恶劣,受公司党内留党察看、撤销办公室副主任职务处分。杨阳不服,向省纪委写《申诉信》,说遭到公司书记打击报复。据杨阳陈述,他和这个妇女是中学同学,多年不见,一次在街上偶遇,她喊他上她家去坐坐,并没有发生两性关系,正好被她的丈夫回家撞见,诬赖他强奸他老婆,将他打伤,又到公司来要求赔偿。他被抓住时,他和那妇女身上都没穿衣服,对此他解释,那天天热,那妇女说,“我们都把衣服脱掉凉快凉快”。据那妇女陈述,她和杨阳素不相识,在街上被杨阳盯上了,很害怕,转了几条巷子,但没有将他甩掉,他一直跟到了她家,正欲强奸,被她丈夫回家抓住。
  淮海咨询了市纪委案件审理室,审理室的同志认为:从现有证据来看,杨阳和那个女人很有可能是情人,虽然没有通奸的证据,但两人在屋里不穿衣服,肯定是不正当行为,公司采取“写实”的方法,定性为“不正当两性关系”是比较准确的。那女人也有可能是暗娼,杨阳行为不轨,中了圈套,被人讹诈,如果是这种情况,杨阳就要被开除党籍、开除公职,那处理更重。如果是强奸未遂,那就不是党纪、政纪处理的问题,而是要被追究刑事责任。所以公司对杨阳的处分理由充分,不能构成打击报复。
  淮海在当兵以前,认识两个杨阳,都是他家居住的机关大院里的邻居,一个当时在地区电影公司工作,是上一代人,现在已有50多岁。还有一个当时是小学生,比淮海小两岁,他的父亲当时是地区商业局科员,这个小杨阳后来18岁时曾在大白天强奸过妇女。这个杨阳不知是不是那两个杨阳中的一个。
  一天下午,淮海下班回家,花枝在厨房里烧晚饭,家里坐着一个人,见到淮海站起来,扭扭揑揑地打招呼,“果然是他”,那个小杨阳,桌上放着香烟和酒。
  “你怎么来啦?你坐。”淮海并没有用见到20多年不见的儿时的邻居的惊喜对待他,冷冷地说。
  “我来看看老邻居。”杨阳说,指了指桌上的烟酒,“一点心意。”
  烟酒放在桌子最显眼的地方,在灯光的照射下,外面很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把烟酒放到地上去。你有什么事?”
  “没有。”
  “没事就走吧。晚上我还要去开会。”淮海先前对那个申诉人的同情,已经转变为对杨阳的厌恶,做了那种下流的事,还要控告单位领导。
  “也不是没有事,有一点小事,想请老大哥帮忙。”他吞吞吐吐地说。
  “有事说吧。”
  “公司处理我的那件事,我向省纪委作了申诉,听说你在调查。我想,我也认了,请老大哥给我的处分减轻一点,留党察看我不在乎,就是开除党籍也无所谓,能不能保留我的办公室副主任职务。”
  淮海说:“难怪你要犯错误,连一点党纪常识都不懂。党纪处分共5种,最重的是开除党籍,其次是留党察看,而行政处分是6种,最重的是开除公职,其次是撤销职务,党员干部犯了错误,先由纪委给予党纪处分,然后监察部门给予相对应的行政处分,已经给了你党内留党察看处分,怎么可能还保留你行政职务呢?如果你情愿开除党籍,党籍都没有了,公职也没有了,还能保留行政职务吗?”
  “那能不能把我的党内处分减轻一些呢?降为警告或者严重警告。”
  “我已向市纪委审理部门咨询过,处分并不算重。”
  “处分是根据事情作出来的,案件由老大哥调查,怎么汇报全在你一句话,从小一起长大的,就帮帮兄弟吧。”
  “这不可能。纪委的职责是伸张正义,不是保护邪恶,以事实为依据,以纪律为准绳。如果我调查的事实有出入,你可以到市纪委去反映,我们找人谈话,必须两人以上在场,还要搞《笔录》,以后不要到家里来。你走吧,把烟酒都拿走。”
  “不找你办事,来看看老邻居,送点烟酒难道就不行吗?我不习惯空手来。”
  “你不拿走,我明天叫供销社纪委给你送去。”
  杨阳走后,花枝说:“这人很讨厌,我下班回家时,他已经站在门口,提着烟酒,邻居都围着看。”
  淮海说:“这人品行很不好。你还记得以前街上东风照相馆开票的小瘸子被人强奸的事吗?就是他干的。他大白天将人家按在师范南边农田的沟里,过路的人听到哭声,过去一看,他把裤子脱到半截爬在那里,身底下压着一个女人。现在他还在干这种事。”
  “他还说,他父亲在市物资局,是大姐的领导。”
  “他关系倒是摸得很清。”
  常委会听取了淮海对案件调查情况的汇报,认为事实已基本清楚,申诉人所反映的打击报复不能成立,尽快形成《调查报告》,向省纪委报结。但就在此时,这个案子却突然转交到张凯手中,重新调查。原来是杨阳又向省里写了《人民来信》,说淮海的亲戚是公司领导,他在查案期间和公司领导吃吃喝喝,还接受公司送的烟酒,他的邻居可以作证。说公司领导是淮海的亲戚,也不是空穴来风,花枝的姐夫原先是农资公司的经理,但两年前就调到市烟草局任副局长,而且处理杨阳的是公司书记,杨阳在此前的申诉书中控告的对象也是公司书记。淮海没有想到,第一个案子就办砸了,雍大雅说:“我叫你不要抓在手上,你不听。算了,集中精力把市教育局的案子办好。”
  查案工作会议结束以后,孟心洁没有立即去市教育局调查,淮海问她,她说:“不急,让我先摸摸领导的意图。”
  淮海感到很奇怪,“怎么调查案件还先要摸领导意图?”
  孟心洁说:“你不知道,这个案子年初孟书记已经查过。孟书记在省里开会,明天就回来。”
  他们开始调查以后,准备第一步先查清建房的资金来源,这是问题的关键。但市教育局财务科长不让查账,说要王局长同意。孟心洁耐心地跟财务科长说:“我们找不到王局长,纪检组茆组长同意行不行?”财务科长说:“除了王局长,任何人同意都不行。”淮海对孟心洁说:“不要为难他,我们走。”回到办公室后,他给市教育局纪检组长打了个电话,叫立即把有关账本送到市纪委,并说:“你是纪检干部,知道拒绝接受纪委审查后果的严重性。”账本很快送来了,果然建房次金是省政府拨下来的扶贫专款。
  接着就是找人谈话,所有人的证言都一样,都是小布说的那一篇“文章”。只有王局长约不到。局长王睿,原是市委靳书记的秘书,市委第一副秘书长兼办公室主任,作风霸道,被视为“强人”,副市长的后备人选,传言市教育局就是一个幼儿班,他是幼儿班老师,其他人包括副书记、副局长都是幼儿班小朋友。一天,市教育局纪检组打来电话,说王局长今天有空,叫他们现在就去。淮海对孟心洁说:“叫他到这里来谈话。”
  孟心洁说:“我们就去一趟吧,反正也不远。”
  他们来到市教育局,纪检组茆组长把他们领进王睿办公室,办公室在三楼的最东边,共三间,中间是会议室,东边是卧室,西边是办公的地方,里面有一张有小床大的椭圆形办公桌,一张皮靠背椅子,两边靠墙是沙发和书橱,书橱里排着《毛泽东选集》、《邓小平文选》、《江泽民文选》、《党代会文件汇编》以及港台言情、武侠小说等书。孟书记是市委副书记兼市纪委书记,在市委和市纪委都只有一间办公室,市纪委两个副书记和4个常委,都各自共一间办公室,他一人就有一个三间的套间办公室。王睿坐在大办公桌后面写字,没有抬头,茆组长轻声说:“王局,他们来了。”他哼了一声,仍没有抬头。
  淮海十分不高兴,王睿这样装模作样,明显是在表示一种态度,要让他们难堪,对茆组长的样子也很不舒服,“他们来了”,“他们”是谁?作为市纪委派驻纪检组组长,这样怎么能履行监督职能呢?孟心洁对他说过,她刚到市纪委时,在办公室,茆组长是办公室主任,从人品到工作能力,都让她敬重,怎么看到的却是这样的人呢?饭碗放到了别人的锅灶上,就立即变了。他想就此问题写一篇论文,将派驻纪检组和各部门纪委,收归上级纪委统一垂直领导,不然这个庞大而分散的纪检队伍,在同级党委的领导下,不仅不能发挥应有的监督作用,还能成为腐败和不正之风的保护伞。
  茆组长给他们倒茶,又对王睿说了一声,王睿放下笔,抬头站起来跟他们握手,他握手与众不同,并不是握住对方的手,而是把4个手指伸给对方。坐下以后,王睿问孟心洁:“请问你是什么职务?”
  孟心洁说:“正科级纪检员。”
  王睿又问淮海:“那么你呢?”
  淮海说:“副科级纪检员。”
  王睿说:“一个正科级干部,一个副科级干部,你们没资格和我谈话,回去对你们书记说,派正处级干部来找我。”
  淮海把桌子一拍说:“我们代表市纪委审查你的问题,不是找你办私事,你必须老老实实接受审查,否则责任自负。”
  王睿的气势立即被打了下去。他点燃一枝香烟,叫尴尬地站在他旁边的茆组长去买冷饮,不一会儿,办公室送来几支雪糕,淮海不吃他的雪糕,雪糕在王睿的大办公桌上溶化,孟心洁起身拿来一只茶杯,将雪糕放了进去,又拿来抹布将桌子擦干净。王睿谈的情况跟局里其他人谈的情况一样,“他们用这笔‘扶贫资金’建了一栋宿舍楼,但宿舍楼是用来改善老师居住条件的,并没有挪作它用”,他又补充了一点,这件事是省教育厅冒厅长批准的,淮海问有没有《请示报告》和冒厅长的批示,他说没有,是口头请示、口头批准的。
  这才是案件的关键,如果真是省教育厅批准的,市教育局即使挪用了省扶贫资金建宿舍楼,也不承担责任。孟心洁和淮海到省教育厅取证,淮海以为冒厅长肯定会袒护市教育局,但没想到冒厅长一口否认,说这种事他不可能批准。
  案情已基本清楚,淮海准备起草《调查报告》,孟心洁说不用,还是让我来。《调查报告》写好后,她给淮海看,叫淮海签名。《调查报告》的第一部分是情况汇报,完全就是市教育局所说的情况。第二部分是调查结论,共两点:1、用省扶贫专项资金建宿舍楼情况属实,但所建宿舍楼是为改善教育系统内教职员工的住房条件,而非挪作它用。2、局领导住宅存在着超规定标准问题。第三部分是处理意见:1、责令市教育局党委作出书面检查。2、局领导超标准部分按市价补交费用。
  淮海看后大为惊讶,说:“你怎么能这样写呢,这与事实不符。”
  孟心洁说:“这样解释也能说得通。”
  淮海说:“什么时候我们到北三县农村去看看,你就会觉得这种解释说不通了。”
  孟心洁说:“这是孟书记的意见。”
  淮海说:“孟书记又没参加调查,怎么会有这种意见呢?这个案件是要向省纪委曹书记汇报的,曹书记还要向全体政协委员和媒体交待!”
  孟心洁说:“那就不是我们操心的事了,我们只能做到这一点。”
  淮海说:“这个名我不签。”
  孟心洁说:“就是按你所说的那样写,到了领导那里还是要被否定。”
  淮海说:“领导可以否定我们的意见,这是他们的权力,但我们不能不如实汇报调查情况。这个名我肯定不签!”
  孟书记把淮海叫到她的办公室,问:“听说你不在《调查报告》上签名,为什么不签?”
  淮海说:“《调查报告》反映的不是真实情况。”
  “那是你个人的观点,《调查报告》我看了,还是实事求是的。”
  “我签名就是代表我个人,而不是代表别人,所以我不能签。”
  “小路,你刚接触查案工作,有些事情还不懂。搞清一个案子的事实是容易的,但关键是对事实进行分析、判断,作出正确的结论。我是学历史的,研究历史,掌握史料只是第一步,关键是对史料的分析,得出自己的观点,同样一件史料,可以得出截然不同的结论。我们查案也是这样。有人认为,纪委查案一定要查出问题才是成绩,这是不对的,把问题查清、保护干部,也是成绩,你调查的农资公司申诉案不就是这样吗?”
  “我以前也是搞理论研究的,我相信我的判断能力。”
  “调查人不在《调查报告》上签名,你还是第一个,年终省纪委来检查案件质量,就是不合格案件,我们每年检查都是优质案件,你这样不是影响我们集体荣誉吗?去吧,把名签了,尽快向省纪委报结。”
  淮海弄不明白,孟书记为什么要包这个案子,他早就听说,在市委、市政府领导中,她是一个清正廉洁的好干部,不接受吃请,不收礼受贿。她六十年代初毕业于徐州师范学院历史系,当过中学教师,也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后乘“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快车走上领导岗位的,她作风民主,平易近人,每天早晨拎着菜篮子上市场,了解民情,在工作中也能听取大家的意见,不独断专行。王睿作风霸道,是因为市委主要领导信任他,观音菩萨能降妖除魔,但也不能违背如来的旨意,孟书记包这个案子,可能就是这个原因吧。
  淮海回到办公室,心情很不好,默默地坐着喝茶。这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男干部,三十五、六岁,和淮海差不多年龄,雍大雅看了看他,没有说话,又低头看文件。孟心洁站起来,那人走过去,看着淮海,对孟心洁说:“来新同志了?”孟心洁说:“这是刚调进来的路淮海同志,淮海,这是我们室的吴主任。”
  吴建华和淮海握手,然后到自己办公桌里,取出几本书走出门去。几分钟后,电话铃响了,孟心洁去接过电话后对淮海说:“吴主任叫你去,他在信访室。”淮海来到一楼,吴建华在大厅里和信访室主任谈话,见淮海下来,信访室主任回办公室去了,吴建华问淮海:“市教育局的案子是你调查的吗?”淮海说:“是孟科长负责的,我配合。”“你为什么不在《调查报告》上签名?”淮海不说话。吴建华又说:“雍主任没有教你吗?我和你说话呢!快回去把名签了。”淮海仍然不说话,望着大厅外面的操场,那里有十几个人大、政协、机关党委、气功协会的人在打太极拳,能像他们那样多好,上班后喝喝茶、看看报、聊聊天、锻炼锻炼身体,无忧无虑。“我现在还是二室主任,怎么,说话就没用了?”“你是二室主任,那你签好了。”淮海不再理他,回到办公室。
  刚坐下,电话铃又响了,孟心洁拿起话筒,说了声“好的”,就往外走。雍大雅问:“谁的电话?”孟心洁说:“吴主任叫我去。”孟心洁走后,雍大雅问淮海:“刚才吴主任找你干什么?”淮海没回答,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之中。雍大雅又说,“是叫你签名的吧。他的小姨子在市教育局,那天送账本来的就是她。”雍大雅的儿子在黄海中学读初中,今年毕业没考上黄海中学高中,按照惯例,在大院里,两办、纪委、组织部等部门每年都有黄海高中的集资指标,但雍大雅的爱人是黄海区委办公室副主任,可以分到黄海一中的集资指标,黄海一中也是重点中学,与黄海中学都是百年老校,所以今年市教育局就没有把黄海中学的集资指标给他。他以为淮海不知道孟书记曾查过此案,同时淮海还有岳父这个后台,所以就把这块烧红的砖塞给了淮海。
  晚上小布来了,气急败坏地对淮海说:“你行啊!老爷子推荐你到纪委,没想到你竟查起家里人来了。你在市纪委算个什么,还把自己当成书记了,要是你当了书记,更要‘大义灭亲’了。”
  小布走后,花枝对淮海说:“怎么矛盾都集中到你这儿来了,我这几天夜里醒来,总见你睁着眼不睡觉,你睡眠本来就不好,这样怎么行?我不管什么‘党风’不‘党风’,我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你和儿子就是我的生命,你也要为我们想想。我明天去找孟书记,让你搞宣传教育。”
  淮海心里一阵难受,他感到对不起花枝,花枝正在生病,每到秋天她都要生呼吸道疾病,很长时间不得好,为了支持他工作,还不得休息。他对花枝说:“你不要去找孟书记。我是该好好想想了。别人都说我最适合干纪检工作,但看来我是最不适合干纪检工作的。”
  星期天,他们带着儿子去看望花枝的父亲,花枝一早就去买菜,带到父亲家去,让保姆回家休息。花枝的父亲正在和上高中的孙子掰手腕,见到淮海,说:“你来跟我掰,这小子不行。”
  他的孙子说:“爷爷赖皮,搞突然袭击。”
  老头子哈哈笑着说:“我们过去打小鬼子,就是靠突然袭击取胜。”
  老爷子1940年16岁时成为“抗大”五分校的第一届学员,毕业后分到新四军三师政治部搞民运工作,1945年抗战胜利后,三师调到东北,他转入地方,1950年任黄海县县长时才26岁,精明强干,35岁时任黄海地委副书记,但由于家庭出生是地主,在这个职位上止步了,八十年代省委一位老领导想起了他,说这个人早就该提拔了,但他已经到了二线年龄,1985年黄海撤地建市,任市人大主任,1989年离休。他问淮海:“怎么样,到纪委工作适应吗?”
  淮海将最近发生的事告诉了他,他听后用拐杖顿着地说:“腐败啊腐败,纪委也搞起腐败来了,这怎么能行?是小邵叫你这么干的吗?”
  淮海说:“不是,邵书记在中央党校学习。”
  老爷子说:“明天我去找孟书记。孟书记这个人还是比较正派的,就是不精明,政策水平差,也没有主见,有点婆婆妈妈。”
  花枝拿着早饭进来,把烧饼包油条递给老人,又往豆浆里放了点儿糖,说:“爸,你到纪委去痛痛快快说一通走了,但淮海还要在那里工作呢。”
  小布和秦瑛也来了,老人问小布:“原来你那套房子是这么弄来的,明天去给我退了。”
  小布嘻皮笑脸地说:“房子已经建好,我退出去也是让别人住,我要是退房,在局里不成‘人民公敌’了,我这个党委副书记还怎么当?江总书记教导我们要‘与时俱进’,你看现在市四套班子领导,哪个不是160平米的房子,你的房子才100平米,要不是花枝去找市长,你现在还住在50年代建的老地委宿舍的平房里呢,那时老地委宿舍就剩我们一家,连所有的县处级干部都搬上了新楼。”
  老人说:“你不要开玩笑,这事很严重,你这个负责党务工作的人要负责任的。”
  吃过中饭以后,秦瑛给淮海倒了一杯茶,在淮海旁边坐下,说:“淮海,小布到你家去瞎说了吧,他就是那样的人,说话随心所欲,不过他和你关系好才这么说的,你别介意。”
  淮海说:“我不介意,我和小布是什么关系?在部队时,我曾夜里三点钟就起床,来回跑了70里路去看他,你给我和花枝介绍时,大姐也正在给花枝介绍刘桂元的儿子,大哥也同意刘桂元的儿子,只有小布支持我,我不会忘记我们的友谊的。’”
  她又说:“你是个读书人,书读多了容易清高,现在这个社会,太清高就会被人孤立,黄海街就这么大,谁和谁都能攀上关系,得罪一个人就得罪一帮人,你也要为花枝和宝宝想想。”
  淮海说:“你说得对,我知道了。”
  淮海在《调查报告》上签了名。孟心洁对他说:“淮海,其实你那样做是对的。你千万不要把我当成不正派、不讲原则的人,实在是身不由己啊。”
  这一段时间相处,孟心洁给淮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她不仅人长得漂亮,工作能力也很强,特别善于与人沟通,而且待人热情、真诚,人品也很好,知道自己的美丽,因此注意收敛,不张扬。淮海感到和她相处很愉快,纪委查处的对象主要是领导干部,因此不能像公安、检察办案吹胡子、瞪眼睛甚至动手,只靠一张嘴、一支笔,从谈话中寻找突破口,而与人沟通正是淮海最不擅长的方面。听了孟心洁像是道歉的话后,淮海说:
  “我很理解。诸葛亮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但也不能违抗刘备的旨意,放了违反军令、私放曹操的关羽。能做到拒绝收礼受贿、廉洁自律固然不容易,但能顶住来自上面的压力更难。”
  孟心洁说:“到底是大学生,讲出来的话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按照《党纪处分条例》规定,实名举报案件查结后,要向举报人通报案件调查情况和处理意见,这个案件的举报人是省政协常委,应该由市纪委常委以上领导出面反馈,但领导叫原二室主任朱老带着孟心洁和淮海去。朱老坐在办公室里喝茶,喝了一杯又倒了一杯,不动身,孟心洁问:“朱老,今天早饭吃的什么啊,这么口渴?”
  朱老说:“你们不要着急,也都把茶喝饱,今天王文彦没茶给我们喝。”
  孟心洁说:“不至于吧。”
  朱老说:“劳动局吃螃蟹的案子查结后,我和张凯去宣布处理决定,组织部也有两个人参加。劳动局班子成员坐了一桌子,每人倒了一杯茶,也给组织部的人倒了茶,就是没给我和张凯倒。那天中午我吃的是张凯送给我的咸带鱼,渴得不得了,真想喝口茶。吃螃蟹的邵局长不停地站起来挨个扔香烟,扔到我们这儿他就空过去了。有一支烟滚到了我面前,他指着那支烟对组织部的小潘说,‘潘科长,抽烟’,小潘不好意思拿,他就过来,把滚到我面前的烟拿给小潘。”
  孟心洁说:“那我给你把茶杯带上吧。”
  朱老说:“不用,王文彦不会留我们坐多长时间的。”
  他们来到举报人王文彦家里。王文彦热情地接待了他们。朱老问:“听王老的口音是泰州人吧,我也是泰州人。”
  王文彦给他们倒了茶,指着头发说:“‘乡音无改鬓毛衰’,我离家已经50年了——感谢你们能主持公道,我就对人说过,纪委是会严肃查处的。现在只有纪委还是一块净土,这就是我们党的希望。”
  可是,当朱老向他通报案件调查情况时,他听着听着,脸冷了下来,随后打断朱老的话,很不客气地说:“你们如果继续在这里玩我欢迎,如果再说这件事,就请你们马上离开。”
  反馈进行不下去了。
  淮海说:“王老师,你墙上的这幅字画写错一个字。”
  王文彦一脸不悦地问:“哪个字错了?”
  “不是你写错,是诗人贺知章写错了。”
  “哦?那我洗耳恭听。”
  “‘少小离家老大回’,应该改为‘少小离家老二回’。”
  “你读过唐诗吗?我建议你先把《三百首》读一遍。你说,为什么是‘老二回’?”
  “因为‘老大嫁作商人妾’了。”
  王文彦听后哈哈大笑起来,说:“有道理,有道理,妙思,妙思。你还懂唐诗,不,是精通唐诗。青年才俊,青年才俊。”
  他起身给他们三人添了茶。
  朱老说:“小路,你要拜王老为师,他是我们全省有名的专家。”
  王文彦说:“不敢当,不敢当,我们相互学习。”
  淮海心里很不舒服,他用这种方法,疏泄了举报人心中的愤怒。
  孟书记亲自带着孟心洁和淮海到市教育局宣布处理决定。王睿领着市教育局领导班子成员在门口迎接,王睿和孟书记、孟心洁握手后,没有和淮海握手,看也没看一眼,就好像没有他这个人。他们来到三楼会议室,围着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坐下,座位好像也是经过安排的,面对着门的一排,摆着各人的席位牌,孟书记坐在正中,身旁一边是王睿,王睿旁边是孟心洁,孟心洁旁边是纪检组茆组长,孟书记的另一边是小布,小布旁边是一个副局长,副局长旁边还有地方,但没有摆椅子。在他们对面,背着门,坐着局人事科长、办公室主任和纪检组副组长,他们没有席位牌,纪检组副组长旁边、桌子的最边上,有一把椅子,桌上摆着淮海的席位牌。淮海走过去,副组长站起来给他让座,把他的席位牌拿到自己面前,但淮海把椅子搬到两排位子中间横头的地方,倒成了会议的主席。王睿又开始散香烟,除了孟书记和孟心洁,每人扔了一支,没有扔给淮海。大家拿着香烟看着王睿,王睿说:“把烟都点上。”他点燃了烟,大家也都把烟点着,孟书记咳嗽起来,孟心洁轻声对他说了两句话,他说:“哎呀!犯错误了,孟书记是不准抽烟的。都掐灭。”大家又一齐把香烟掐灭。
  孟书记对印小布说:“你爸爸身体真健壮,我早上看见他在双杠上锻炼呢,早上买菜我看见你妹妹了,你妹妹可真是个能干人,你家里的事情都是她出面。”小布说:“我家里是我老爸当家,但花枝又当我老爸的家。”
  孟书记开始宣布处理决定。市纪委对市教育局建宿舍楼问题的处理决定是:一、市教育局以党委名义作出书面检查。二、领导班子成员住房超标准部分补交费用,交款收据复印件送交市纪委。王睿代表局党委表示,接受市纪委的处理决定,一定吸取教训,下不为例。淮海的心里,仿佛有一只气球在膨胀,他准备讲几句不合时宜的话,如果王睿再不识趣,就把事情的真相全揭出来。
  王睿讲话后,孟书记问孟心洁有什么话要讲,孟心洁讲了几句后,孟书记又问淮海,但此时淮海已不想讲话了,他痛痛快快地讲一通走了,小布可还要在这里工作,他想到了花枝,“我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扶贫款怎么用关我什么事?包公能成为‘包青天’,他手握重权,是包龙图,执掌开封府,又有皇帝支持,亲赐三道御铡,龙头铡铡皇亲贵族,虎头铡铡贪官污吏,狗头铡铡平头百姓,电视剧《新星》中的李向南,能成为‘李青天’,自己就是县委书记,省委下派干部,父亲又是中央领导,而我又算个什么呢?又有谁来支持我呢?只有一个雍大雅叫我集中精力把案件查清,但也不敢公开表态……”
  小布对淮海说:“你不要到哪总不吭声,会影响安定和谐的气氛的。孟书记,我这个妹夫,书读得不少,理论一套一套的,就是不会联系实际,还请孟书记多多培养。”
  孟书记说:“北大的吧?”
  淮海说:“人大。”
  孟书记说:“都是名校。淮海工作很好,认真负责。我们老了,以后还要靠他们来接班。”
  小布说:“怎么样,老弟,表个态吧。”
  淮海看到王睿在和孟心洁小声说话,眼睛看着他,然后站起来,绕过会议桌,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来说:“都是自己人,小布说过,他的妹夫在纪委,我不知道就是你,他也没告诉我是你来调查,过去有些误会,实在对不住,以后多联系。”
  孟书记见了,笑着对淮海说:“你不知道吧,王局长给你岳父当过秘书的。”
  王睿说:“我到市委办公室,一开始就是给印书记当秘书。”
  王睿走回座位,对办公室主任说:“去安排一下,中午请孟书记三位一起吃个工作餐。”
  孟书记说:“同城工作不吃饭,这是我定的规矩,不能自己违反。茆组长知道,规定就是他起草的。”
  茆组长说:“孟书记对这事抓得紧呢,县里上来汇报工作,中午吃饭,市纪委只允许一个人陪客,不准有‘客少主人多’的现象。”
  小布说:“孟书记,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这个规定也就是你们纪委自己执行。”
  孟书记说:“淮海刚到纪委,不能给他放个不好的榜样。”
  小布说:“书记请放心,我这个妹夫,是个‘知了’,只要吸点露水就行了。”
  宣布处理决定的会议,就在这种轻松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
  孟书记叫孟心洁和淮海和她一起到省里汇报,淮海不去,他不相信曹书记会接受这种调查结果,不要被人怀疑是我暗里向曹书记做了汇报,要讲就光明正大地讲,不做这种鬼鬼祟祟的事。孟书记和孟心洁第二天就回来了,孟心洁没有向雍大雅汇报,雍大雅也没有问,淮海也没问。孟心洁将案件卷宗放进了已查结案件的文件柜里,等着年底省纪委来进行每年一度的案件质量检查,那种检查是检查办案程序是否规范,手续是否完备,材料是否齐全,并不检查案情是否真实,定性是否准确,处理是否恰当。
  淮海知道,曹书记这个“青天”,这一次被云层遮住了。曹书记的个人品质,党性原则,工作精神,是绝不容怀疑的,他是省委副书记兼省纪委书记,政协主席,并作为省委常委分管组织、宣传、统战、党务等多项工作,只在晚上有时间处理纪委工作。当天的《人民来信》每封都要亲自过目,作出批示,并听取查处结果汇报,这在全国各级纪委书记中,是绝无仅有的。然而,他不可能每一封《人民来信》都亲自调查,能听取调查结果汇报已经很不容易了。古代小说中的清官查案,都是化装成叫化子或者算命先生微服私访,这样堂.吉诃德式的单枪匹马又能查几个案子呢,更何况现代社会要比古代复杂得多,古代一个县最多也就是十几个官员,而现在一个县有多少官员,一个省有多少官员?仅靠一个或几个“青天”能查得过来吗?这种从古代继承下来的、少数人监督多数人的以上察下的监督方式,是很难遏制腐败问题的。特别让人担忧的是,作为党内监督机构的纪委,如果不能履行职责怎么办?谁来追究他们的责任。纪委现在还是一块净土,那是靠着纪委干部的个人品德、党性原则、宗旨意识和内部纪律来坚守的,但纪委干部也生活在世俗社会里,领着政府的工资福利,有亲戚朋友等社会关系,也要托人办事,也要面临职务升迁等问题,特别是也要受到社会价值观念和风气的影响,没有外部制度作保证,他们能坚守得住吗?好的制度能让坏人不敢胡作非为,没有制度约束好人也会变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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