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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部 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火红的杜鹃花      作者:晏子      发布时间:2025-02-15 09:27:36      字数:14148

  1991年国庆节前一天的下午,淮海走进了黄海市市委、市政府大院。
  这个大院位于市区建军中路,建于1958年,当时叫地委、行署大院,淮海也是在那一年3岁时,随父母来到这个城市的。在他儿时的记忆里,这个大院是非常肃穆、庄严的地方,门口有一个圆形的水泥站台,上面立着手持步枪、像雕像一样的解放军,那象征着庄严与神圣,他每次从门口经过,总是屏息静声,偷偷往院里看一眼,快步走过。他在这个城里除了当兵4年、大学4年,已生活了28年,共到这个大院里来过3次。第一次是在1966年的冬天上小学六年级时,学校已经停课,他在家无事,一天下午,阴云四合,北风呼啸,他走进了这个大院,大院里没人,干部们都到“五.七”干校劳动去了,大部分办公室房门关着,有的门窗洞开,大理石楼梯上镶的铜条,被撬挖一空。他站在五层楼的楼顶的平台上,望着北边街对面,有两派工人造反组织,一个个头戴柳条帽,手拿棍棒,正在武斗。不久这座大楼就成了城里最大的造反组织“杀派”的司令部。第二次是1974年春天,他从部队回家探亲,下了汽车后走进这个大院,找在这里工作的父亲。第三次是去年冬天,他到大院来找在市人大机关工作的战友汪前进,商量纪念入伍20周年战友聚会的事情。那天他穿着一身黄军装,门卫将他当成上访的退伍人员,硬是不让进门;那一时期退役军人上访频繁,让政府很头疼。今天,他是第四次走进这个大院,今后他就要到这个大院来上班了,今天是来报到的。他穿着衬衣,打着领带,脚上穿着皮凉鞋,手上拎着皮包,还是上次那两个门卫,看了看他手中的皮包,一句话也没问。他走近门卫,门卫向他挥了挥手,示意进去。他从皮包里掏出一张纸递过去:
  
  中共黄海市委调令
  
  中共黄海市纪委:
  兹调路淮海同志(中共正式党员)到你单位工作。请接洽。
  
  此致
  中共黄海市委组织部
  1991年9月29日
  
  门卫看后很殷勤地指着里面说:“这栋是市政府大楼,后面东边一栋三层红楼,就是市纪委。”
  还是在1985年黄海地区撤地建市以后,一次花枝的二哥印小布问淮海:“现在市、区两级机关增加了许多部门,你想不想去?”
  淮海说:“我不适应在官场上混。”
  小布说:“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去了你就适应了。机关提拔快,特别是两办、纪委和我们组织部,一般七、八年就能混个县处级,你们学校的申彰焱,到机关才几年,已经当了常务副县长,明年三月份各县、区换届,他就到阜城县当县长,元旦一过我就去考察。机关里绝大多数是中专、大专的成人学历,你是正牌大学毕业,又是名校名专业,在机关是很吃得开的。秦市长原先是建阳县工人文化宫职工夜校的英语老师,就因为是北大毕业的,乘直升飞机,一下当了县长,又一下当了市长。黄海区委吕书记,原先是区委办公室秘书,因为是复旦毕业的,一下当了区委副书记。学校里知识分子扎堆,提拔哪能就轮到你,就算你能当上校长,也到顶了。”
  申彰焱是黄海商校1979年恢复后的首届学生,1981年毕业后留校任教,跟一个女生谈恋爱,差点受处分,那女生也差点被除名,两人转入地下,学校也知道,但只要不造成影响也就装作看不见。淮海1982年刚进校时,他见学校对淮海很重视,心里不服气,对淮海说:“我是恢复高考后考上的,你是推荐的还是考上的,是推荐的吧?”淮海说:“我被推荐过几次,都没有去。”他说:“那难道你还是考上的?你那时高考简单,不考外语,要是在我们那一年,肯定连中专也考不上。我高考的成绩达到省商专的分数线,但没敢填,现在是中专生,课讲得好没用,不像你本科生,不会讲课都没关系。”淮海说:“那你现在还可以去考,直接考研究生。”他说:“对,我直接考研究生,还扯什么蛮。今天就开始复习,我主要是数学和外语不行,正好研究生不考数学。”淮海说:“经济类各个专业都要考高等数学。”他说:“那我就考历史,历史不考数学,还不考外语。”淮海说:“历史要考古代汉语,我见过北大的考研试卷,有一道题是标点佛经,中文系本科生也做不出来。你古代汉语水平怎么样?”他说:“那我就考党史,中国历史有几千年,内容太多,不好考,党史才60年,容易得多。反正也就是混个文凭,什么专业无所谓啦。”后来学校分到一个省委党校调干生的名额,他死缠着学校领导,终于弄到了手,可是随后又有一个到杭州商学院的名额,虽然都是成人大专,但杭州商学院要比省委党校好听得多,而且如果不看《毕业证书》,谁也不知道是第一学历还是成人学历,是大专还是本科,他又要去,领导当然不会再给他,你又不是什么好佬,想去哪就去哪,他为此发了几天牢骚,扬言毕业后再也不回学校。然而人的运气来了,挡也挡不住,他和市委一个副书记成了党校的同班同学,那个副书记是从大队书记一路干上来的,没有文化,做报告一套一套的,全是顺口溜,他替那个副书记抄笔记,写作业,又设法调整到和副书记同一个宿舍,像服侍亲生父母一样服侍那个副书记。那女生毕业时,他已经有能力让她留校,两人结为伉俪。当时传言,他毕业后回来就当副校长,但学习结束后,他没有回学校,被调到市委办公室给那个副书记当秘书,后来当了办公室副主任,副书记临上政协时,将他放到县里当副县长,现在已是县委常委、常务副县长,就等于是县长的接班人,当了县长,以后自然就是县委书记、副市长,如果再逢好运,攀上更大的后台,还能继续往上升。
  淮海说:“申彰焱现在真的得了肾脏炎,医生叫他住院治疗他都不肯,甚怕耽误了前程,谁问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就和谁翻脸,人活到这个份上也就没意思了。我对当官没兴趣,要是想进机关,大学毕业时,中央机关、省级机关都能进,还在乎黄海市级机关?别看你们这些秘书、科长,整天小包一拎,派头十足,到了领导跟前连气都不敢大声喘,我当老师,只要不违法乱纪,谁也管不了我。秦市长刚上任时,到我们学校视察,学生前一天停课半天打扫卫生,局领导和学校领导都紧张得不敢讲话,甚怕惹市长不高兴。学校正在上课,校领导把市长领进我的课堂,市长坐下听课,局政工科长过来冲着我说:‘你没看见市长来视察吗?’我说:‘请你出去,不要影响学生听课。’讲课结束后,市长过来跟我说话,他说:‘你课讲得不错,我是学外语的,经济还要向你学习。’我说:‘市长,我们能不能用英语交谈?’他问:‘为什么呀?’我说:‘我会讲课但不会说话,如果说了不合时宜的话,我知道你是不会介意的,但有人会害怕。’市长说:‘你们学校老师水平不错嘛,还能用英语交谈。好,你有什么话就对我说吧。’他围着一条大花围巾,我说:‘市长,你围的是妇女的围巾。’他听了也不生气,哈哈大笑说:‘看来你思想还不够解放。我把你调到市政府工作,你愿不愿来?’我说:‘unwilling.’他以为我会受宠若惊,没想到遭到了拒绝,问:‘why?’我说:‘现在我可以和你平等交谈,不用考虑你爱听什么不爱听什么,但如果到了市政府,就成了你的跟班,你就可以将我呼来唤去,我说话做事就要看你的脸色;现在是我给学生讲课,到了市政府,就要听那些领导做报告,尽管他们都是胡说八道,但还是要听,还要鼓掌,还要记在本子上,还要去执行,我不适应。’”
  小布说:“你错过了一次大好机会,给市长当秘书,至多五年,一届任满后,他到市委当书记,或者调到省里,离任时让你当个副县长、副局长,那时你就可以把别人呼来唤去,别人就会看你的脸色。从古到今,当官总不会吃亏,不想当官的人我还只见过你一个。”
  淮海在年轻时,把爱情当成他生命的全部,他并不想在部队提干,努力争取能留在部队,完全是为了曙光;他喜爱学习,但并不在乎文凭,想去上大学,也完全是为了曙光。当他接触了马克思主义后,不仅对马克思主义理论产生了浓厚兴趣,更受到了马克思的人生追求的深刻影响,马克思是个勤奋的天才,在当时的世俗社会里,可以获得很高的社会地位和优裕的经济条件,但他为了改变那个不合理的社会,选择了从事革命理论的研究,不仅生活穷困潦倒,而且遭受普鲁士当局残酷的政治迫害,被剥夺国籍,成为一个无国籍的“世界公民”,直到去世都未能回到故国。马克思的崇高人生,唤醒了淮海生命中的使命意识,爱情和使命成了他生命的全部,凭他的个人条件和社会关系,混迹于官场,是很容易的事,但他将名利视若鸿毛,马克思在从事工人运动遭受失败后,感到理论准备的不足,就重回书斋研究革命理论,他的学说后来将一个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使千百万奴隶翻身成了主人。淮海也想从事理论研究工作,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的道路,这是他们这一代知识分子的历史使命,他最终未能与曙光终身相守,这是他生命的遗恨,他希望能与所热爱的事业相守终身,到年老时回忆人生,不再有新的遗恨。
  然而,这也不是他自己所能决定的。自1979年至今,改革开放已经过去10个年头,而经济的改革和社会的发展,却是那样的步履艰难,从理论和政策上讲,中国还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社会生产力还远没有达到适应计划经济的程度,商品经济还是社会发展的一个不可逾越的阶段,必须大力发展市场经济,尊重经济规律,用经济手段而不是继续用行政手段管理经济,上层建筑也必须同步改革,实行“小政府、大市场”。但在实际工作中,行政权力仍然过大、过于集中,仍然用行政手段来管理经济。如果行政权力掌握在德才兼备、大公无私的干部手中,还能对经济和社会的改革、发展起到促进作用,而这几年人们宗旨意识淡薄,许多迷恋权力的人,被商品经济的大潮冲上了社会舞台,他们掌握着行政权力,没有能力搞活一方经济,却能通过发一份红头文件,甚至某个个人说一句话,就能搞垮一方经济、搞乱一个行业、搞死一个企业。这让淮海对自己所当作“使命”的工作产生了怀疑:孔子生前,周游列国,推行他的政治主张,但到处碰壁,而到了汉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他的政治主张却成了社会的核心价值观,绵延两千余年,这并不是靠儒家思想本身的力量,而是行政力量的推行。我作为一个基层的教育工作者,在报刊发表几篇论文,人微言轻,又有多大作用,还不如到权力部门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实际工作,为改革和发展扫除障碍。
  1990年,黄海商业专业学校改为商业专科学校,升级为高等院校,校长姜香也就此离休了,他直到62岁才办离休手续,说是没有接替他的合适的人选,淮海没有如蔡书记预期的那样当上校长,新校长是从吴忠厚事业起步的“基地”市肉联厂调来的。新校长到任所作出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按照吴忠厚的意思取消了学校教职员工的寒暑假,第二个决定是大力发展“三产”,给教职员工增加“福利”,成立了一个“三产办”,在学校门口开了一个商店,一个饭店,一个文印社,承诺每个季度给大家发一次奖金,但以后只发过一次。每人20块钱,“三产办”的那些人,都是局里的干部安排进来的“七大姑、八大姨”,他们只负盈,不负亏,学校的房子给他们作经营场所,不收一分钱房租,学校的经费给他们作经营资本,没有一分钱利润。新校长后来又搞过一次“福利”,在中秋节时每人“送”了30个肉圆,但肉圆是学校食堂的被宰杀的两口猪的肉做的,与“三产”无关。他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是“我能通天”,他原先在市政府行政处当后勤管理员,工作是专为市四套班子领导服务,后来经济上出了问题,被纪委查处,市政府领导念他多年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免于处分,调到市肉联厂车队当支部书记,他所说的“通天”即指此。他的工作方式是多请示、多汇报,用他的话来说就是“油多不坏菜,礼多人不怪”,无论走到哪里,都提着一只皮包,包里装着钢笔和十几个笔记本,每一个本子记一个领导的“指示”,记得很详细:某年某月某日某时在某处,领导是坐着或是站着作“指示”,他坐在哪张桌旁记录,面朝哪个方向。吴忠厚对他极其赏识,提议让他当了肉联厂副厂长,商校升级为商专时,吴忠厚说:“商校‘池浅王八多’,只有一个人能管住那些本事不大、脾气不小的家伙。”举荐他当了学校校长。
  不久,副校长胡彤和孔秀云也退休了,学校领导班子中只剩下新校长、蔡书记和一个新提拔的纪委书记,没有分管行政后勤的副校长,这正合新校长的心意,他可以直接掌握财务批核权,工作一杆子插到底,但作为一个学校,没有人负责教学和教研可不行,学校又将淮海报到局里,但仍然没有被批准,吴忠厚现已是局党委副书记,淮海这一关更过不了,另提了两名副校长,一个是学校政工科长,商业系统各单位的政工科都是吴忠厚的嫡系,另一个是学校总务科长,他的岳父是局里的副局长。
  新校长对淮海的态度还不错,称他“少壮派”。他要奉承人时,工作上的事不在学校里说,喜欢往别人家里跑。取消寒暑假遭到淮海的反对,国家的规定不是谁说取消就取消的,他就在一个雨天,骑着自行车,穿着雨衣和肉联厂屠宰车间工人穿的长筒雨靴,早晨五点多钟到淮海家来敲门。还有一次,吴忠厚要将肉联厂的一个会计调进学校当老师,为了通过面试,他又一早带着那人来到淮海家。淮海没能当上副校长,他在一个星期天到淮海家来,淮海去参加朋友儿子的婚礼不在家,他对着淮海的儿子笑,淮海的儿子正在看《西游记》连环画,见他咧开的嘴里露出两颗银牙,惊奇地说:“咦!钢牙,獬豸大王。”他也不知道獬豸大王是谁,对花枝说:“不得了,这霞子(孩子)聪明,和他爸爸一样。路科长不在家,我就和你说,你们是谁当家?我听说你们夫妻俩是强强联合。你父亲是我的老领导,对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忘恩负义。路科长当副校长的事,我做了很多工作,但局领导不同意。现在的市领导,哪个不是你父亲老领导一手提拔的,请你跟老领导说说,他出面打个招呼就行,市委组织部的齐部长给他当过秘书,小布领导又是市教育局书记,也是我们的顶头上司,请他打个招呼也行。别人没有条件还创造条件要上,到处找关系,你们有这么好的条件反而不用。我需要一个抓教学的校长,刚提拔的两个都是外行,反正这个位置我给你们留着。”
  1991年的夏天,有一次市纪委孟书记对淮海的岳父说:“现在经济案件多,纪委查案需要懂财会的干部,我想把花枝调进市纪委。”
  淮海的岳父说:“花枝家务事太多,不合适,我给你另外推荐一个,这个人不仅懂财会,还懂经济政策,而且嫉恶如仇,很适合搞纪检工作。”
  市委组织部的调令到市商业局时,吴忠厚还要阻挠,将一个在市商业局政工科借用的、市五交化公司的以工代干人员“突击转干”,然后推荐给市纪委。市纪委一位副书记给市商业局局长打电话:“你们要摆正位置,上级机关调动干部,不是和你们协商。”
  淮海到商业局转党组织关系时,局政工科羊科长说:“这事我还要请示吴书记。”淮海厌恶地说:“那你不去请示,还坐着干什么!”吴忠厚听说淮海在这里,连忙跑了过来,和淮海握手,淮海没有伸手,吴忠厚笑着说:“你是我们商业系统的人才,我们正准备重用,让你当校长,严宝书给你当书记,但我们这里庙小,留不住人才。我们1976年就认识了,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一起摸爬滚打过来的,不要忘了我们这些弟兄。以后不管到哪里,都是我们商业系统出去的,你和申彰焱都是我们商业系统的骄傲。”
  唯物史观认为,历史是人民创造的,而唯心史观认为,历史是英雄创造的,其实历史就是吴忠厚这样的人创造的,他们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权欲膨胀,为了个人利益,阻碍社会的发展。现在为了配合经济改革,要求社会劳动力的配制、人才的交流,实行市场化运作模式,扩大用工单位的用工自主权,但黄海商业系统的人员流动仍然是一潭死水,下属各单位的普通员工调动,人民商场、商业大厦等零售企业柜组长的任用,都要经过他批准,可谓无微不至;他不仅把持着商校人员的调动和干部的任免,而且把持着商校的招生工作,直到当了局党委副书记,每年录取新生还要亲自到场,每个名单由他“钦定”,学校领导和招生人员,也就是在场给他抄名单、倒茶、买冷饮,录取一点边也沾不上。在商校成为商专的那一年,首届招大专生,生源爆满。
  一天,电器厂的一个工人来找淮海,说他的小孩今年报考商专,超过录取分数线20多分,却没被录取。淮海来到市招生办的录取现场,问市商业局政工科副科长是怎么回事,那副科长说,他只负责抄名单,别的不知道。吴忠厚正在里面房间和市招生办主任吹电风扇、抽烟,听见淮海在外面说话,把房门关了起来。淮海敲门,他把门开开说:“我正在开会。”淮海问:“有个叫杨晓丽的考生,为什么没被录取?”他说:“你去问羊科长和孔校长,情况我不知道。”淮海说:“你还有情况不知道?她是第一志愿,达到了录取分数线,你凭什么把她刷了?”他说:“你去找你们学校纪委的谭书记,他在场监督,这事归他负责。这样吧,等有时间我给你查查。”淮海说:“你现在就给个答复。”他问:“她是你什么人?”淮海说:“你不要管她是我什么人,对什么人都要公平。”市招生办主任这时吸足了烟,把烟头在烟灰缸里按灭,走过来说:“分数达线不代表就一定录取,我们还有别的规定。”淮海说:“你们还有什么规定,为什么不公布上墙!我就不信了,这个官司就是打到教育部,也要讨个公道。”那个学生终于被录取了。
  淮海家住在电器厂宿舍区,那里除了少部分原地区商业局的儿时的邻居外,大部分是电器厂的工人。淮海喜欢和工人来往,在地区糖烟酒公司工作时,他就喜欢仓库里的那些搬运工人,他们老实、善良、勤劳、纯朴,不像官场上人那样圆滑,他们知道感恩,帮他们一点忙,总是千恩万谢,过了多少年,见面还要感谢。但他们处在社会底层,经常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有了冤屈无处讨回公道,来找淮海的那个工人,既没有权、也没有钱让小孩上重点高中,他的小孩能考出那个分数,真是三更灯火、五更鸡鸣,尝尽了寒窗的苦辛,却轻易的被人吹着电风扇、吸着香烟就顶替了,有谁会帮他呢?淮海的父亲在当地区商业局长时,凡是干部和有头有脸的人来找他批“条子”,总要被他教育一顿,而对工人和平民百姓,却是来者不拒,因为他们是无人帮助的人。父亲是穷人出身,年幼时孤儿寡母,受尽了有钱有势人的欺凌,是共产党让他翻了身,当了干部,掌了权,他还是劳动人民的感情。淮海受父亲的影响,给自己立下一条原则:不管到什么时候,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和劳动的人过不去,他们靠辛勤的汗水养活自己,并不靠别人养活,他们创造财富,养活了别人,没有他们,我们饭也吃不上,衣服也穿不上,房子也住不上,怎能忍心再欺负他们,他能帮他们一点忙,觉得是一种幸福,但他也没有能力帮人,就是自己有了冤屈,也是告状无门,因此,当他的岳父推荐他去市纪委时,他答应了。
  校长在学校“三产办”的饭店里办了10桌酒,请学校中层以上干部、离退休的校领导和局机关全体人员给淮海送行,淮海没有接受,他事先就对校长说:“如果是公款我不参加。”但人学好不容易,学坏倒是不费事,局机关的那些干部,这几年公款吃喝已成习惯,能去参加就算给面子了,还能自己掏钱?校长把这事做得很讨厌,淮海到市纪委上班以后,他还跑到淮海家里来,还请花枝和小布也参加,见淮海仍不答应,又跑到市纪委,找去学校考察淮海的那个干部做工作,被教育了一顿,说他是用公款大吃大喝。他连忙从包里拿出笔记本记下了“指示”,说:“领导批评得很对,我们立即纠正。平时只顾忙工作,没功夫学习,领导有学习材料吗?给我找几本,回去组织大家学习。”说着把手一伸。有些学生给淮海送书,他全收下了,也给他们回送书。
  淮海从1982年9月进商校,到1991年9月离开,当了9年老师,为全省商业流通领域培养了成千上万的人才,从此,他告别了所喜爱的三尺讲台,告别了常去的学校图书馆,告别了十几年来与他青春作伴的专业,走上了人生的新的路程。
  淮海走进市纪委办公楼,一楼迎面的大厅墙上,有一个很大的锤子与镰刀组成的党徽,两边是党旗,让他感到了纪委机关的庄严。里面有很多机关干部在打扫卫生,有的扒在窗户上擦玻璃。他走上二楼,来到“干部管理室”,有一个干部坐在桌旁写东西,正是到学校考察他的那个干部,按照考察规定,考察人和被考察人不能接触,他们没有说过话。他走过去,将组织部的《调令》交给那人,那人看了《调令》后问淮海:“你认识我吗?”
  淮海说:“见过。”
  他说:“我也是南字六0七部队的,我们还是战友。”
  淮海又看了看他,在部队时没有见过他,年初入伍20周年战友聚会也没见过,或者见过没注意,那么多战友,以前又不认识,就是见过也没印象。
  淮海说:“我是大别山那边三营的,你是哪个营的?”
  “我在团部组织股。”
  “组织股股长张建康、副股长李言吾我都很熟悉,还有一个姓陈的干事,别的没什么印象了。”
  “我和你是同一批兵,一条船上去的,到南京后分到南京幕府山二营,1972年到南昌地质学校上学,两年后回来在二营当书记,1976年调到团组织股当干事,那时团部已不在大别山,到了安庆。”
  他告诉淮海,他叫陈光宗,1984年他们部队转归地方,他转业回来,被安排在市纪委,现任干部室副主任。考察淮海时,他看了淮海的档案,知道是战友后,心里很有顾虑,甚怕从组织程序考察得到的情况不真实,又私下专门到黄海区公安局刑警队去向李兰江了解。李兰江说:“路淮海你怎么不认识?团宣传队拉手风琴的,和我在一个连。是个老实人,你尽管放心。”当时在场的还有刑警队的教导员,说他以前在地区糖烟酒公司政工科,敢拍胸口保证,路淮海绝对没有问题,而且人品和性格还最适合干纪检工作。这样他才放了心。
  陈光宗把淮海领到分管干部工作的常委的办公室。
  这个常委也是淮海的老熟人,叫夏侯民,原为市医药公司职工教师,十一届三中全会后,落实知识分子政策,商业系统有文凭的人少,凡有中专以上文凭的人,门诊医生、护士,肉联厂的兽医,商业学校毕业的会计、物价、统计等,都当了领导,他有大专文凭,算是高学历,一下就被提拔为公司经理。1985年黄海建市,医药公司脱离商业系统,成为市政府直属单位,由正科级单位升为副县级单位,但他的职务却没有水涨船高,仍留在商业系统,到市百货公司当书记。那时企业开始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竟争上岗,书记不再是公司一把手,于是到1989年公司经理换届时,他参选经理,没有成功,又失去了书记位置。闲置半年后,报纸上突然出现了他的名字:市纪委换届,他“当选”为新一届市纪委常委。用市医药公司的人的话说:“他科级干部还没有当好,却当上了县处级干部。”他一个正科级干部,到市纪委只能任正科级纪检员,连中层副职都当不上,怎么一下进了领导班子的呢?传闻当时的市委副书记兼组织部长,是他的中学同学,这位副书记的儿子在南方某大城市上大学,毕业以后,夏侯民通过他在该市任组织部副部长兼人事局局长的哥哥,让副书记的儿子以“调干生”的名义调进了该市政府机关,于是,夏侯民便被调进市纪委,直接任命为市纪委常委,然后到召开市党代表大会时再通过一下选举程序。
  夏侯民见到淮海说:“路‘教授’,课讲得好呢。但你现在面临的是一项全新的工作,要有一个逐渐熟悉的过程。我着重提两点要求:一是要注意自身的形象,做到廉洁自律,我们是查处别人的,打铁先要自身硬;二是要严守查案纪律,不徇私枉法,特别要注意保密,纪委内部工作特别是查案工作的情况,严禁外传。”
  淮海被分配到检查二室,检查二室的主要工作职责,是查处市级机关各部门、直属单位县处级干部违纪违法问题,并指导这些部门、单位纪委的工作。共有7人,主任叫吴建华,在县里下派锻炼,这类干部下派结束后,便不再回纪委,到县里或市直部门当领导,副主任雍大雅,主持室里工作,还有一个已到二线的原检查室主任朱老,其他除淮海外还有3人:一个是部队营教导员转业的干部叫张凯,一个是从审计局调来的叫郑宁,他也是黄海商校的毕业生,和申彰焱同一届,他毕业时淮海还没有到学校,还有一个是一位30岁左右的女干部叫孟心洁。淮海一见,惊为天人,真的是“沉鱼落雁,闭花羞月”,没有想到纪委机关还有这样美丽的女性,在他的想像中,纪委干部都是穿着中山装的不苟言笑的老头子。雍主任给淮海分了工,配合孟心洁查案,并负责室里的文字工作。
  下班的铃声响后,夏侯常委领着孟书记和一位副书记来看望新来的同志,夏侯常委向两位书记介绍道:“这就是刚来报到的路淮海同志。”那位副书记朗声笑着说:“黄海商专的教务长。”孟书记是个女同志,也笑着说:“你们看看,我们现在纪委的干部,一个个多漂亮。”
  淮海下班后回家,见一辆红色桑塔纳小汽车停在他家厨房旁,他的5岁的顽童儿子正踮起脚、努力向上伸着头往汽车反光镜里看,见到他爸爸,说:“这个镜子里的人难看死了。”
  淮海问:“谁的车?”
  儿子说:“二舅的车,二舅来了。”
  淮海走进屋去,见小布在客厅里看电视,见到淮海说:“第一天上班就这么废寝忘食,是不是第一天就有人请你吃饭。”
  花枝从厨房里端着饭菜走了进来,儿子跟在后面也端着碗。花枝对儿子说:“丁丁,叫舅舅吃饭。”
  小布拿着大哥大走出来,给家里打电话。
  花枝说:“把秦瑛也叫来吧。”
  小布说:“不让她来,她见我喝酒就唠叨。”
  淮海说:“开着桑塔纳,手拿‘大哥大’,什么时新你玩什么。”
  小布把“大哥大”的天线往起收,说:“都是公家配的——你不要说,有这玩艺儿还的确方便。”
  淮海到厨房拿来一瓶五醍浆,给小布倒了一杯,问花枝:“你也倒点?”
  花枝说:“我不喝,你陪小布吧,少喝一点。”
  淮海给自己的杯里倒了小半杯酒,小布嚷道:“倒满倒满,这点做药引子呢。”
  淮海说:“我不能喝酒,意思一下,陪陪你。”
  小布说:“什么不能喝酒,你老是跟我装,我没揭发你,那一年我们在城西湖农场,一人一大搪瓷缸子古井贡,都喝下去了,你不是也没有反应吗?”
  淮海说:“我是天生的酒量,但喝酒以后睡不着觉。”
  小布说:“那是你喝得太少,酒是催眠的。以后你喝酒可是免不掉了。我对你讲,在机关上班,工作干多干少、干好干坏,都不重要,关键是两样东西你得学会,一是打牌,二是喝酒。上级领导下来视察、‘调研’,检查组来检查,你不陪他们打牌、喝酒不行,你陪领导到县里视察、‘调研’、检查工作,你不打牌,不喝酒,你干什么?必要的时候你还要代领导喝酒。如果你不打牌,不喝酒,就进不了圈子,就被‘边缘化’,什么重用、提拔、评先,都轮不到你,只有干事的份。”
  小布1970年冬季和淮海同一批参军,在城西湖农场六七六一部队,1972年年底退伍后,分配到江淮动力机厂当工人,1974年被推荐到南京大学上学,毕业后回厂当技术员,1980年调进地委组织部,现任市教育局党委副书记。才38岁,已是个老机关油子,也患上了“机关病”,高血压、高血脂、腰间盘突出、脚后根痛风。
  花枝说:“小布,工作要紧,但身体更要紧,你喝酒也要有节制。我跟秦瑛说过多次了,叫他好好管管你。”
  小布说:“我说淮海怎么这么‘规矩’,原来是被花枝管住了。淮海,我今天可不是为了喝酒而来的,省教育厅有领导在这里检查工作,我都没陪,来找你说一件事,我准备明天放假再跟你说的,但王局长说,不行,你今天就去。你在纪委具体做什么工作,给你谈了吗?”
  淮海说:“查案,在检查二室。”
  小布说:“正好,二室是负责查处市直部门案件的,我们教育局也归你们管。是这样的,我们局里去年建了一栋宿舍楼,就是我现在住的这栋。今年年初,有人写‘人民来信’,说是挪用省政府拨给我市改善贫困老区农村教育设施专项资金建的,还说面积、设施超过规定标准。孟书记亲自来调查,结论是‘挪用扶贫专项资金’不能成立,但局领导的5个大套,过道太宽,能开汽车,壁橱太多,便相增加住房面积。处理决定是:超过规定面积部分,按市场价补交费用……”
  淮海打断小布的话问:“我不太明白,什么过道太宽,壁橱太多?”
  小布说:“你没住过楼房不知道。中央对各级干部的住房面积都有规定,县处级干部实用面积不得超过95平米,而规定过道、壁橱不算面积,我们就采取了这种变通办法。”
  淮海说:“真聪明。”
  小布说:“你知道这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吗?就是市纪委派驻教育系统的纪检组长,以前是市纪委的办公室主任。”
  淮海问:“你们补交了多少费用?”
  小布说:“过道超标25平米,每平米算50元,共1250元,3个壁橱,王局长家的是4个壁橱,每个算两平米,每平米30元,共180元,两项共补交1430元。”
  淮海说:“那不等于白送吗?”
  小布说:“不瞒你说,你在纪委可不要对人说,就这样,班子5个成员,除了我,他们都一分钱也没有补交。这事本来已经结束,但不久前,又有人举报。这次的举报人是黄海中学退休的老校长王文彦,他可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在省内教育界是一个很知名的人物,现在是省政协常委,他是在召开省政协会议时公开举报的,主持会议的曹建明听了,当即对在场政协委员和媒体记者保证,此事一定严肃查处,给人民有个交待。但事情还是由黄海市纪委来查,你注意一下,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如果让你来查就更好了。”
  淮海说:“不就是1千多块钱的事吗?让王局长他们补交不就完了。”
  小布说:“不是,你没听明白,是举报我们‘挪用专项扶贫资金建宿舍楼’的问题,如果真的这样定性,那问题可就严重了。”
  淮海说:“那看来你们真的是‘挪用专项扶贫资金’了?”
  小布说:“这个文章就看怎么做了。省教育厅这笔资金是拨给我市北边三个贫困县农村修建校舍的,但我们建的宿舍楼,也是给教师居住的,这样说起来,就不能算挪作它用。”
  淮海说:“我听不明白,你住的不是新建的楼吗,怎么又说楼是给教师住的呢?”
  小布说:“是这样,新楼住的都是局里领导和中层干部,但他们以前的住房就让出来给了局里一般干部和直属单位员工,而局里一般干部和直属单位员工以前大多居住的是各个学校的宿舍,他们有了住房就将原先的宿舍让出来,各个学校没有住房的老师不就分到住房了吗——就是这样一笔账。”
  淮海听后没有说话,这些家伙,真够无耻的,他从心里感到厌恶。他想:北三县农村的校舍究竟怎么样,我没见过,但市直学校有那么多老师没房住,有的大龄青年老师因为没房结不成婚,而他们的住房条件都已很不错了,却还要重建新房,而且胆子也够大的,竟敢挪用省政府拨下来的“扶贫资金”;如果证据确凿,别说自己帮不了忙,就是孟书记也不敢包庇,省纪委书记曹建明可是全国有名的“青天”,他既然已对政协委员和新闻媒体承诺,就必然会对他们有个交待。
  小布开着车走了,他在部队是汽车兵,这会儿倒派上用场了,公车私用,连驾驶员也不要。花枝在厨房收拾碗筷,准备明天的早饭。儿子也在厨房里,自己在澡盆里放满了水,洗完澡,把水泼了一地,上床睡觉了。淮海也洗了澡,倚到床上看书。花枝忙完家务、洗了澡,走进房间,站在床边对淮海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五年前的这个时候,爸爸在工作队还没回来,我一个人在家,想到明天就要离开生活了29年的家,和你一起生活,又是恋恋不舍,又是兴奋。一转眼,儿子已经5岁了,妈妈没能见到你和儿子,妈妈是个有小资情调的人,喜欢看《红楼梦》、《今古奇观》,肯定最喜欢你和儿子。”她擦了擦眼泪,往儿子房间走去,淮海从后面看着她,穿着花连衣裙,真像曙光啊,觉得一阵激情在身体里涌动。花枝将儿子房间电灯熄灭,轻轻关上门,又回到床边,拧开帐子里的微风吊扇,把帐子放下,上了床,躺在淮海身边。淮海对她说:“明天是休息日,不用早起。”她点了点头。淮海起身给她脱去裙子,她说:“等一下。”起来将帐子前后的布帘拉好。他们一阵激情碰撞过后,花枝睡在淮海身边,说着话,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墙上的挂钟敲打了两下,淮海关掉微风电扇,给花枝盖上毛巾被,她每到秋天就容易感冒,每次感冒总不容易好。
  花枝虽然是高干子女,在家里又最小,但并不是一个娇小姐,青少年时期的生活还不如平民子女幸福。她的母亲18岁参加革命,在抗大五分校认识了花枝的父亲,学习结束后在新四军三师当会计,部队转移时身上背着黄金,一次被炮弹炸伤,抗战胜利后,三师调往东北,她身体不好,转到地方工作,建国后不久就离职养病。床上没有病人是一个家庭最大的幸福,1958年时,淮海和花枝两家都住在海滨县县委大院里,淮海的父亲是副县长,花枝的父亲是县委书记,淮海那时4岁,花枝才出生,淮海记得常看见她母亲,头上缠着一条白毛巾,面色苍白,坐在门前晒太阳。她家门前还有一个羊圈,养着一头奶羊,当时有人说她母亲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花枝的父亲工作忙,经常在工作队,或者到基层蹲点,一去就是一年半载,搞“社教”运动时,带领工作队在农村“扎根串连”,春节都没有回家。大姐桂枝16岁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在乡镇供销社,也不在家,大哥小米也是16岁初中毕业后就下乡插队。二哥小布是个公子哥儿,只知道打架闹事,其它天事不问,花枝在上小学时,就照料母亲,挑起了管理家务的担子。
  她很聪明,学校里从校长、老师到学生,哪个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没时间学习,经常请假,母亲常说对不起她,把她耽误了。高中毕业后到父亲的老家插队,将母亲也接到乡下,一边参加劳动一边照料母亲。1980年母亲去世,一切丧葬事务包括亲友的人情应酬,全是她料理,那时哥哥、姐姐都有了家庭,她在家里照料父亲,这也是她直到28岁才谈恋爱的主要原因。结婚以后,她非常珍惜这个家庭,常对淮海说:“你和儿子就是我的全部。”她为了这个家庭放弃了自己的一切,领导叫她打入党报告她不打,叫她当总帐会计她不当,叫她到省商校财会大专班上学她不去,市总工会和市卫生局调她去她也不去,承担了里里外外全部家务,生了病一人到医院看病挂水,回来后也不得休息,又买菜做饭。淮海的父亲对淮海说:“你找了个好媳妇,从小算命先生就说你以后要享老婆的福,我和你妈妈放心了。部队的那个女军医恐怕不会对你这样。”
  淮海又想到了曙光,他每次和花枝在一起后,都要想到曙光。他每晚和花枝睡在一个床上,而曙光却一人孤眠,年青女人孤眠的滋味,只有亲生经历过的人自己知道。古书上有很多记载,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个年少妇人守寡,夜里把一斗黄豆撒在地上,再一粒一粒捡起来,然后再撒、再捡,直到天明,夜夜如此。曙光结婚不到两个月,还在新婚期,就和丈夫分居了,从1982年6月30日至今,已近10年,虽然身边还有丹丹,但母女之情是不能代替夫妻之情的,她才30多岁,这一辈子还要过很多年。他真后悔,为什么当初离开北京时要去见她呢?她和丈夫在一起生活,虽然不感到幸福,但毕竟是一个完整的家庭,等以后有了孩子,即使没有爱情,也会有夫妻感情的,我可以给她写信,让她情感上有所寄托,这不是很好吗?而我却将她的家庭、将她的幸福毁掉了。东山已经重建了家庭,她什么时候重建家庭呢?想到她重建家庭,他又生出一股强烈的妒意,那她就夜夜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了,这让他难以接受,丹丹也不能接受,丫头已经9岁,可能也知道一些事情了。这些年他心里一直很矛盾,在给曙光的信里从不提起这事,更不想劝她,曙光也不对他提这事,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是什么想法,他感到很对不起曙光,又实在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人生的情感,就是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丝麻……
  他关掉日光灯,睡到床的另一头,扭开床前的壁灯,拿起枕旁的一本《红楼梦》,翻到第四回“贾雨村判断葫芦案”,为什么会翻到这一回呢?他有了心事:今天刚到纪委上班,还没有正式接手工作,就有人来访。“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小布说得倒是轻巧,这不是违反工作纪律吗?就算不违反纪律,当个传递消息的告密人,我有这么贱吗?但小布是不会理解你的,官场上都是这样官官相护,相互利用,又是至亲郎舅,这点儿忙都不肯帮。中国是个人情大于法的国家,而我恰恰最不善于处理这种人情事务,在纪委工作可要比在学校教书复杂多了,以后怎么处理这些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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