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作品名称:鲜红的血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25-01-12 10:18:20 字数:3389
白驹过隙,日月如梭,眨眼间元宵节已过去了,冬日的寒意似乎也随着那最后一盏灯笼的熄灭而悄然退场。街道上虽然还残留着节日的装饰,但人们的步伐已渐渐恢复了往日的节奏,生活的画卷又缓缓展开新的一页。
徐长卿奔波于城市的大街小巷,希望能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但一天跑下来,累的腿酸腰疼却一无所获。尽管改革开放的春风席卷全国,但私人企业凤毛麟角,那些公有制企业人满为患,谁又会轻易招纳一个农村来的、没有显赫背景和丰富工作经验的年轻人呢?
夜色渐暗,灯火初明,徐长卿拖着疲惫的身躯,坐在了公园的长椅上。他望着远处灯火阑珊的城市,心中百感交集。这城市如此繁华,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他不禁想起了家乡那片绿油油的田野,想起母亲期盼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归乡感。但转念一想,自己既然出来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混不好绝不回家。
公园里的人渐渐地少了,喧嚣褪去一片沉寂,偶尔有一两个人从徐长卿面前经过,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地面上回响,显得格外清晰而悠长。
徐长卿离开公园,回到新泉池。老孙头一见徐长卿没精打采的样子,便问道:“长卿,这是咋了?跟丢了魂似的。”
“咳,找份工作咋这么难呢。”徐长卿颓废地说,“我一天腿都快跑断了,找了几家工厂,人家不容我把话说完,就像驱赶叫花子似的,将我轰出来。”
老孙头听完,“噗嗤”一声笑了:“长卿,你太天真了。现在的工厂都是国营的,别说你是外地人,就连本市的待业青年也进不去。像你这样没文凭,没技术的,应该去建筑工地或个体小饭馆去试试,兴许有招人的。”
“就是捡饭吃,我再也不去建筑工地干活了。去年在建筑工地辛辛苦苦干了一个多月,让包工头坑惨了,到头来一分钱没捞着。”
“别着急,不要灰心。”老孙头安慰说,“找个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没工作的大有人在。慢慢找吧。”
第二天,徐长卿又开始四处找活儿。直到傍晚,徐长卿来到一家小餐馆的后厨门口。他犹豫了许久,才鼓起勇气对正在忙碌的老板说:“大哥,你这里招人吗?”老板停下手中的活,打量着他,也许是被他眼中的执着打动,沉默片刻后说:“每月十块钱,管吃不管住,你愿意的话就留下吧。”
徐长卿的眼睛亮了起来,急忙点头:“行、行……”
“先把这堆盘子洗了吧。”
徐长卿快步走到水槽边,双手伸进冰冷的水里,开始认真地清洗着每一个盘子。这一刻,他知道自己终于迈出了改变命运的第一步,哪怕只是微小的一步,却充满了希望。
晚上十点多,徐长卿终于把餐馆里所有的活干完了,草草地吃了几口从餐桌上撤下来的余腥残秽,心中不免泛起一阵酸楚。但他知道,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没人顾及他的感受,更没人去尊重他。在那些高贵的城里人眼里,徐长卿只不过是个形同乞丐的乡巴佬。告别老板时,老板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那眼神里既有对徐长卿努力的认可,也藏着这几份不易察觉的蔑视。
上了末班公交车,徐长卿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夜已深,车窗外的城市渐渐安静下来,霓虹灯闪烁,像是为这座不眠之城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车厢内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乘客,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公交车缓缓驶过一条又一条街道,最终停在了离新泉池不远的路口。下车后,徐长卿深吸一口气,感受到夜晚凉丝丝的空气,却也觉得格外清新。走在回新泉池的路上,街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好像是他孤独而坚定的身影在夜色中延伸。
快到新泉池了,徐长卿发现新泉池门口有一个人东张西望,近了才看清是老孙头。
“大爷,你在这儿干啥?”徐长卿停下脚步,疑惑不解地问道。
“等你啊。咋这么晚回来?找到工作了?”老孙头的语气里满是关切与期待,那双布满皱纹的的眼睛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找到了。”徐长卿微笑着回答,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仅意味着他将有新的生活起点,更是对老孙头一直以来无私帮助的最好回报。
“好,这下你可有事干了。”老孙头闻言,脸上绽放出满意的笑容,仿佛看到了徐长卿未来的光明前景。“你先上楼,我去买瓶酒庆祝庆祝。”
“大爷,还是我去买吧。”
“怎么还和我客气呢,你那点钱留着应急用吧。”老孙头说着朝前方走去。
徐长卿目送了老孙头一段路,然后转身上了二楼。现在春节的气氛完全消失了,各行各业又恢复了往日的忙碌与节奏。农村来市里做买卖的也越来越多,他们奔着新泉池低廉的住宿费和良好的信誉而来,所以新泉池几乎天天爆满。
楼上的客人大部分已经睡了,未睡的不是喝茶,就是在交流着赚钱经验。徐长卿怕影响别人睡觉,轻手轻脚走到自己的床位。他刚坐下不大会儿,老孙头手里拎着个食品袋晃晃悠悠来了,说:“咱不影响客人们休息,到我的房间去吧。”
老孙头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是用木板制作的一个独立空间,面积虽然只有几平方米,但收拾得很干净,每一件物品摆放的井井有条。一张床一个茶几几乎占去了房间的一半,在墙角儿有几盆盆栽,绿意正浓,生机盎然。其中的一盆茉莉花,虽然此刻并未开花,但那翠绿的叶片间已隐约可见几个小小的花苞,正蓄势待发,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这些盆栽不仅仅是房间的装饰,更是主人的一种生活情调。
徐长卿在新泉池住了一个月多的时间,和老孙头的感情逐渐加深,成了忘年交。尽管徐长卿与老孙头感情深厚,但他还是第一次进老孙头的私人房间。白天老孙头忙着工作,房门几乎老是锁着。中午、晚上老孙头在此休息,徐长卿不会平白无故地去打搅他。
“长卿,你坐啊,咱爷俩好好地唠唠。”老孙头把几样下酒菜摆放在茶几上,用牙启开瓶子盖儿,倒了两杯酒,“好长时间没喝酒了,今天高兴来个一醉方休。”
一开始,徐长卿还有点儿拘谨,但半杯酒下肚,他的脸颊渐渐泛起了红晕,原本紧绷的神经似乎被这温热的液体缓缓抚平。
“长卿,你找到的是个啥工作?一个月多少钱啊?”
“在红旗路那边的一个小餐馆里刷盘子,每月十块钱,管吃不管住。”
老孙头皱了皱眉,声音低沉地说:“工资也太低了,明摆着白使唤人啊。”
“工资是不多,总比一分钱不挣强吧。我先在那儿干着,等找着工资高点的活儿再说。”徐长卿心满意足地说。
“你倒是好打发。”
“咳,没办法!”
爷俩推心置腹,越聊越投机,无话不谈。徐长卿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向老孙头诉说了,老孙头也将也自己的经历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徐长卿。
原来,老孙头也是个苦命人。他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解放前,他的家乡发大水,整个村庄都给冲没了,乡亲们为了活命只能背井离乡,各寻出路。他父亲用一辆独轮车推着仅有的一点生活用品,长途跋涉来到了A市,一家人以乞讨为生,居无定所。新中国成立后,他们一家才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政府分给他家两间房子。尽管房子矮小破旧,但住在里面深切感受到党的关怀与温暖。不久,他父亲被招进了工厂,从此成了一名顶天立地的炼钢工人,而他则欢天喜地进了学堂,一家人生活在幸福之中。
然而,就在他十六岁那年,父亲因公殉职,不久母亲也暴病而亡,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使他仿佛一夜之间从温暖的港湾被抛入了冰冷的大海,剩下他自己独自面对着波涛汹涌的人生。父母的骤然离世,像是一场无声的风暴,卷走了他所有的依靠和梦想。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起初选择了逃避。他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拒绝与外界交流,夜深人静时,泪水成了他唯一的伴侣,默默诉说着对父母的无尽思念。
在政府和街道领导的关怀帮助下,老孙头才走出了被悲痛笼罩的阴霾。政府有关部门不仅解决了他的就业,而且还给予他精神上的鼓励。老孙头怀着一颗感恩的心,踏上了工作岗位。几十年来,他在新泉池兢兢业业,任劳任怨,收获了许多荣誉称号。但就在他即将光荣退休之际,老伴儿患上了胃癌。为了给老伴儿治病,不仅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拉了一屁股债,最终也没保住老伴的命……
老孙头如数家珍,把一肚子苦水全倒出来了,仿佛心里一下子亮堂许多。“咳,这些话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的孩子们。今天,不知为啥不藏不掖向你说了,你不会笑话我吧?”老孙头老泪纵横,眼神中满是对过往心酸的回忆。
“孙大爷,我不会笑话您。人一生中哪有一帆风顺的,我现在的处境还不如您呢,您起码还有个旱涝保收的退休金呢。”
老孙头点点头,用粗糙的的手背擦去眼角的泪水,继续说道:“本来,我已经退休了,领导见我的生活十分困难,还有一些外债。为了照顾我,又让我回来了,每个月再给我一些工资。其实,我在这浴池干了大半辈子,说没感情是假的,我已把这儿当成家了。”
徐长卿和老孙头边喝酒边聊天,不觉间墙上的石英钟12点报时了。
“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天还上班儿呢。”老孙头叮嘱说,“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好好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