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春节，这个承载着中华民族深厚情感与美好祈愿的节日，迈着轻盈而庄重的步伐，如期而至。整个世界仿佛都被一种忙碌而喜悦的氛围所笼罩。A市街道两旁的树木挂上了红灯笼，它们像是夜空中的点点繁星，不仅照亮了归家人的路，更温暖了每一颗漂泊人的心。
　　除夕的晨曦洒在A市的大街小巷，清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昨夜烟火残留的淡淡硝香。街道上，零星的行人脚步匆匆，手中提着为年夜饭精心准备的食材，或是怀揣着对亲人的思念与新年的期许。街边的店铺大多紧闭门户，只有几盏路灯依旧散发着昏黄的光晕，与天边破晓的晨光相互映照。高楼大厦在晨雾中朦胧矗立，偶尔有二踢脚炮竹在寂静的空中炸响，似在唤醒这座沉睡的城市，预告着团圆与喜庆即将拉开帷幕，新的一年正迈着轻盈的步伐，悄然走进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一九八五年的春节，对于徐长卿而言，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节日。这一年，他没有回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故乡——宾县。而是选择留在了这座繁华而又冷漠的大城市里，独自度过这个本该团圆的时刻。
　　徐长卿在岭南镇卖血的钱，被商陆拿走之后身无分文，幸亏病人家属给他的十元钱，才坐火车回到A市。除去车票、吃饭，他身上仅剩几元钱了。眼看春节马上就到了，徐长卿急得团团乱转。望着候车大厅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他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孤独和落寞。他知道，在这个万家团圆的时刻，自己连个可以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当徐长卿走投无路之际，经一个老血员介绍，他走进了那家隐藏在繁华街角的小医院，用300cc血液换来了几十块钱。拿到钱的那一刻，徐长卿心中五味杂陈，他没想到靠出卖血液与损害身体来维持自己的生命，但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路能够选择吗？
　　徐长卿在新泉池住下了。新泉池是这座城市里的一家老字号浴池，虽然设施简陋，但胜在价格便宜，而且能够提供一个相对温暖和干净的环境。对于徐长卿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在新泉池过年的都是无家可归的人，他们几个人中除了徐长卿之外，不是老弱就是病残。同是天涯沦落人容易沟通，没多久他们便熟悉了。他们开始相互交谈，分享着各自的故事和经历。徐长卿也讲述了自己的遭遇，博得众人的扼腕叹息；尤其讲到他和商陆的经历后，人们更加义愤填膺，都说商陆这人不仗义，活脱脱一只白眼狼。徐长卿被这种氛围所感染，心里热乎乎的，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和关怀。
　　徐长卿了解到，他们中的老张曾是个手艺精湛的木匠，但因一场意外失去了一条腿，没有了劳动能力，家人也因此离他而去，他现在拄着双拐靠着行乞维持生活；老李则是因为年迈体弱，被儿孙嫌弃，最终流落至此；还有小刘，一个年轻的聋哑人，因沟通障碍，干啥都不行，生活无以为继。
　　尽管各自命运多舛，但他们在新泉池这个小天地里，却找到了一丝温暖和慰藉。每天晚上，他们从不同的角落，汇聚于新泉池，洗去一天的疲劳和灰尘，坐在一块聊天、吃饭、打牌，享受着这个难得的快乐时刻。
　　除夕傍晚，徐长卿和新认识的朋友们一起走出了新泉池。他们来到了一家小餐馆，徐长卿买了几样简单的菜肴和一瓶白酒。在昏黄的灯光下，他们举杯相庆，共同祝愿这个难忘的春节。这一刻，徐长卿觉得自己内心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放和满足。他明白，尽管自己对现在的处境感到痛楚和无奈，但他心中还有对未来抱有一丝希望与憧憬。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城市被烟火唤醒。鞭炮声如密集的鼓点，在大街小巷中炸响，烟火呼啸着冲向夜空，瞬间绽放成一朵朵巨大的花。烟火的光芒映照在高楼大厦的玻璃窗上，又折射向四面八方，似无数流星划过天际，将城市的夜空装点得的如梦如幻。每一次炸响，每一团光亮，都驱散了旧日的阴霾，带着对新年的憧憬与热望，让城市沉浸在一片欢腾的海洋里。
　　夜深了，徐长卿回到了新泉池。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那盏昏黄的灯，思绪万千。他想起了儿时过春节的场景，想起了那个贫穷的村落，想起了过年时娘给买的新衣裳……
　　记忆中，春节前的日子总是充满了期待与忙碌。家家户户都忙着打扫房屋，贴春联，挂灯笼，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的硫磺味和食物的香气。而他和村里的小伙伴们，则会迫不及待地跑到村口，眼巴巴地望着那条通往镇上的小路，期盼着赶集归来的大人们能带回丰富的年货。
　　除夕之夜，全家人围坐在破旧的饭桌旁，桌上摆满了娘亲手做的菜肴，虽然简单，但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温暖而满足。饭后，他和爹娘一起守岁，听爹讲述着古老又神秘的故事，娘则在一旁洗刷着碗筷，偶尔抬头，目光里满是温柔与慈爱。
　　第二天天刚亮，徐长卿穿上了娘亲手缝制的新衣服，心里高兴极。衣服的布料虽然不算上乘，但那是娘用了攒了很久的钱，在公社的商店里精心挑选的。他穿上这件新衣服，总是小心翼翼地，生怕弄脏了一丁点儿，因为那不仅是衣物，更是娘对他深沉而朴素的爱。
　　那时的快乐如此纯粹，一个简单的游戏，一串鞭炮声，就能让一个村子沸腾起来，欢声笑语在夜空久久回荡。徐长卿还记得，每当零点时分，整个村庄仿佛被点亮，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美轮美奂，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与辛劳都烟消云散。
　　想到这里，徐长卿不禁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内心仿佛被一块巨石压着，沉重而难以释怀。
　　
　　“徐长卿快过来帮个忙，领导让我给你们送年饭来了。”年初一上午老孙头在楼梯口朝楼上喊，声音里透着股子喜庆和温暖。这声吆喝，像一阵春风，瞬间吹散了冬天的寒意。
　　徐长卿听到老孙头的喊声，迅速地从床上起来，趿拉着鞋向楼梯口走去。
　　不大会儿，木质的楼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徐长卿拎着食盒上来了，身后的老孙头怀里抱着大包小包东西，走路小心翼翼，生怕掉在地上摔坏了。
　　“谁过来接接我啊，我快坚持不住了。”
　　徐长卿放下食盒，赶紧接过老孙头怀里的两个大包，说：“大爷，我不是跟你说少拿点儿嘛，我再下去拿一趟。”
　　“我想省点力气，少跑一趟腿。老了不中用了，还得麻烦你。”老孙头喘着粗气，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嘴角却挂着一丝笑意，似乎在为自己的小聪明感到一丝得意，尽管这得意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自嘲。徐长卿将两大包东西稳妥地放在一旁，又从老孙手中接过最后几个小包，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大爷，您别这么说，咱们谁没有个年纪大的时候呢？您能为我们操心受累，我们已经感激不尽啦。”
　　徐长卿把所有的东西摆在一张空床上，看了一眼食盒，打开盖子，一股饭菜的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勾起了人的食欲。老张老李眼里含着泪花儿，一个劲儿说：“谢谢，谢谢。”
　　老孙头示意大伙儿坐下后，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他说：“浴池领导知道你们几个在这里过年，特意吩咐我在饭店里预定了饭菜，说是让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也能感受到浓浓的年味儿，让我陪你们渡过一个幸福而美好的大年初一。”
　　听到这话，徐长卿和其他几个人感动的热泪盈眶，喜极而泣，那泪光也转变成了激动的光芒。
　　老孙头见状，拍了拍手，笑道：“今天咱们不仅要吃好，还要玩好。”
　　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佳肴摆满了床板，有红烧鱼寓意着年年有余，各式各样的小炒，还有热气腾腾的水饺。
　　他们这些被家庭所抛弃，或者被生活所迫而穷困潦倒的人，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虽然远离家乡，但受到了好心人的帮助与关怀，他们感到无比的幸福。
　　徐长卿看着面前这位白发老人，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此时此刻，他只觉得一股暖流从他心田缓缓而过，仿佛多年未曾触及的温情再次涌上心头。老孙头尽管已过花甲之年，但那双眼睛依旧闪烁着智慧与慈爱的光芒，岁月似乎只在他的发丝上留下了痕迹，而他的精神依旧矍铄。
　　“长卿啊，过了今天，就是新的一年开始了，你有什么打算？靠卖血生活也不是长久之计呀。”老孙头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深深刺痛了徐长卿的心。他低头沉默，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孙大爷，您说得对。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徐长卿终于开口，声音虽轻，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想好了，年后我打算找份工作。”
　　孙大爷闻听，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似乎都舒展开来，他拍了拍徐长卿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孩子，能这么想就对了。人这一生啊，不容易，苦辣酸甜，啥滋味儿都有，逆境时不要气馁，应该看到未来的光明与希望。”
　　徐长卿心里豁然开朗，仿佛黑夜里出现了一束光，照亮了他前进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