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徐长卿在小餐馆儿干了半个月，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每天，当第一缕晨曦还未完全揭开夜色的帷幔，他已踏着微凉的晨露，穿梭在寂静的街道上，前往那家位于老街深处的小餐馆，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这半个月里，徐长卿的双手不知被凉水泡肿多少次，又因为端盘子而添了几道细小的裂口。尽管如此，他从未有过一句怨言。每当餐馆打烊前，他还要负责打扫卫生，整理厨房，确保一切井井有条，直到月光洒满街道，他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新泉池。
　　活儿脏点累点对于徐长卿来说都无话可说，他自幼生活在农村，父亲去世的早，小小年纪就扛起了家庭的生活重担，几乎包揽了家中所有的体力活，他从不言苦，更不诉累。在他看来，这些都是生活给予的磨砺，是让他变得更加强大的必经之路。
　　然而，最令他不可容忍的是老板的刻薄。这位老板姓王，人称“王扒皮”，别看他长得慈眉善目，但心如毒蝎。不仅对待徐长卿如同对待畜生一般，动辄呵斥打骂，而且工钱也给的吝啬至极。徐长卿初来乍到时，还曾怀揣着一份对工作的热忱和对未来的憧憬。
　　但现实却给了徐长卿一记耳光。每天从晨曦微露干到深更半夜，汗水浸透了衣衫，双手磨出了厚茧，换来的却是王扒皮那挑剔的目光和无尽的指责。徐长卿曾把这些情况告诉了老孙头，老孙头一再劝他：“端人家的饭碗，受人家管。日久生情，时间长了就好啦。”
　　徐长卿听了老孙头的话，在小餐馆里干活更勤快了，对老板更加恭顺，他想以此打动老板的心。谁成想徐长卿的这种做法适得其反，老板不但不为之所感动，反而变本加厉。终于有一天，当王扒皮再次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对徐长卿大发雷霆时，徐长卿心中的怒火彻底爆发了。他瞪大了双眼，紧握着双拳，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王老板，我尊重你是长辈，也感激你给我工作的机会，但你不能这样无休止地欺压我！活儿脏点累点，我徐长卿从无怨言，但你若再这样刻薄无情，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王扒皮显然被徐长卿这番话镇住了，他愣在原地，半晌才缓过神来，脸色铁青地吼道：“反了你了！你以为你是谁？臭要饭的，离开我这儿，你连个屁都不是！”
　　徐长卿却不再畏惧，他挺直了腰杆，冷冷地回应道：“是，我徐长卿或许微不足道，但我也有我的尊严和底线。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离开你这座庙，我还没地方去烧香了。”
　　说完，徐长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让他寒心的地方，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瞎转悠，竟鬼使神差般来到了火车站。徐长卿似乎与火车站有着一种特殊的情感，在那些无钱住宿寒冷的日子里，火车站便成了他临时的避风港。每当夜幕降临，城市的喧嚣逐渐沉寂，而他，却像一具幽灵从广场的一角窜进候车大厅，混杂在旅客之中，渡过了一个又一个温暖的夜晚。
　　徐长卿缓缓步入候车大厅，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四周是匆匆忙忙准本登车的旅客，他们或拖着行李箱，或怀抱孩子，每个人的眼神中都闪烁着对目的地的渴望。徐长卿闭上眼睛，回想起刚才的争执，虽然表面上强硬，但内心深处，他知道那份工作对他而言不仅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他曾寄予希望的地方。然而，尊严不容侵犯，他选择了离开，哪怕前路未知。
　　“小徐，你去哪？”双拐老张出现在徐长卿面前，从他的神色上看得出来，今天收获不少。他架着双拐，每一步都走得稳健而有力，仿佛那双拐只是他漫长人生路上微不足道的点缀。
　　“不去哪，随便来这里坐坐。”徐长卿欠欠身子，“老张哥，你今天咋样？收入不错吧？”
　　老张神秘地一笑：“凑合着活吧，像我这种废人，只能靠好心人施舍过日子。”
　　“咳，我还不如你呢。”
　　“你不是在餐馆打工吗？”
　　“不干了。”徐长卿愤愤地说，“受不了那份窝囊气。”
　　他俩正在闲聊着，一个执勤民警走过来，呵斥老张说：“你怎么又进来了？出去。”
　　老张冲着民警点头哈腰，哀求说：“民警同志，我保证不给你添乱，暖和暖和就走。”
　　|“候车厅是公共场所，不是旅馆。”民警有些不耐烦，“你哪里是暖和，分明是在行乞嘛，影响不好。”
　　老张假模假样地向民警行了个军礼，然后一拐一拐向候车大厅外面走去。徐长卿也不敢在此久留，紧跟其后，心中百感交集，不只是啥滋味儿。刚才那一幕，如同戏剧般荒诞不经，却又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眼前。老张那故作镇定的摸样，以及那略显蹩脚的军礼，让徐长卿忍俊不禁，哑然失笑。
　　“老张哥，你可真行。”徐长卿在广场上追上了老张，“你那个军礼太不怎么样啦。”
　　老张乐了，嘴角勾起一抹得意地笑：“成天和他们打交道，也就这么回事，他撵我就走，过一会儿再回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这是我的战术。我不偷不抢不犯法，伸手向旅客要点小钱，他们也拿我没办法啊。”他边说边整理着身上那件虽然破旧还算干净的夹克，眼神中透露出狡黠的光。
　　“是啊，为了生存迫不得已。”徐长卿感慨万千，“俗话说：‘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
　　老张抬手看看腕表，又看了看太阳，诙谐一笑，说：“我的手表其实就是个摆设，中看不中用，装饰门面。十一点了，今天我请客。”
　　“谢谢。”
　　“你和我客气啥。”老张略加沉思，“咱到万家巷去吃，那里的饭菜实惠。”
　　“行，客随主便。”
　　老张是个活地图，A市的大街小巷都在他心里装着。甚至那些犄角旮旯，就连本市人都不知道的地方，他也了如指掌。他们从火车站广场上十一路公交车，坐了六站下车又步行十多分钟，终于到了万家巷。万家巷十分偏僻，深藏在闹市之中，好像是个被人遗忘的角落。在巷子深处有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餐馆虽然不大，但招牌却颇为气派——客再来。
　　正是中午饭口，小餐馆里高朋满座，座无虚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客再来”主打水饺系列，物美价廉，尤其是鲅鱼水饺更是久负盛誉，美名远播。
　　老张是这里的老顾客，餐馆里的工作人员都和他很熟。他一踏进门槛，服务员就笑咪咪地迎上来，熟络地喊道：“老张啊，今儿还是老样子，一盘鲅鱼水饺二两老白干儿？”老张笑着摇摇头，说：“今天我请朋友吃饭，多加一份儿，另外来两盘小菜。”
　　“好来。”
　　服务员麻利地给老张拉开椅子，又迅速倒上一杯热腾腾茶水。老张坐下后，环顾四周，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感慨：“这生意真是越来越红火了。”
　　“可不是嘛，老张，你可是咱店里的活招牌，每次来都点鲅鱼水饺，还总夸咱们家的饺子鲜美。这不，慕名而来的顾客越来越多了。”服务员打趣道。
　　老张闻言，哈哈大笑，他深知这鲅鱼水饺之所以好吃，除了新鲜的食材，手艺精湛外，更重要的是餐馆里那份对顾客的真诚与热情。每次来这里，他都能感受到家一般的温暖。
　　服务员轻声问道：“张大爷，你好久没来了，回家了？”
　　老张脸上飘过一丝阴霾，尴尬地一笑：“啊，嗯。”说话间，小菜上桌了，一盘水煮花生米，一盘清拌豆腐皮，还有一瓶老白干儿。
　　“经理说了，这两样小菜免费，你俩慢慢喝，需要啥尽管吩咐。”服务员说完又到别处忙活去了。
　　老张给徐长卿满了杯酒，然后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他端起杯轻轻地抿了一口，砸吧砸吧嘴：“酒还行，就是有点凉。”
　　“老张哥，我给你热热去。”
　　老张一伸手拦住徐长卿：“不用，我喜欢喝凉酒。长卿啊，自从咱俩认识，我觉得你这个人仗义、实在，光明磊落，但交朋友一定要擦亮眼睛。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刚在江湖上混，不知江湖险恶啊。”
　　“是啊，我在村里时，如井底之蛙，看到的只有巴掌大的天，但这近一年来，我所经历过的事太多了，遇到了不少好人给我无私的帮助，令我没齿难忘；也遇到了恶人害得我叫苦不迭。总而言之，这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他俩正聊着，热气腾腾的鲅鱼水饺上桌了。那饺子宛如一个个洁白如玉的小船儿，轻轻摇在袅袅上升的热气中，散发着诱人的海鲜香气，让人不禁垂涎欲滴。
　　“快尝尝，这可是有名的鲅鱼水饺。”老张热情地招呼着徐长卿，眼里满是期待。
　　徐长卿拿起筷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水饺，轻轻咬了一口。鲜嫩的鱼肉与细腻的饺子皮完美融合，形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美味。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水饺啊。”徐长卿赞不绝口，一边说着，一边又夹起了一个水饺。
　　老张嫣然一笑：“不好吃，我能带你到这儿来吗？”
　　“老张哥，你和这儿的老板熟吗？”徐长卿沉思片刻，“能不能帮我问问他还招人吗？”
　　老张面露难色，用手挠挠耳朵，说：“恐怕……我问问去吧。”老张说着很吃力地柱起双拐，向后厨走去。
　　徐长卿话一出口，觉得有些后悔。老张去得快回来的也快，看老张的表情，徐长卿猜个八九不离十——没戏。
　　“长卿，我问了，经理说人家是国营餐馆，不对外招人。”
　　徐长卿不以为然，自嘲地说：“我只不过是异想天开。”
　　“长卿，要不，你跟我干吧，凭一张嘴吃饭，虽说发不了财，起码生活有保障。”
　　徐长卿寻思了一会儿，突然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