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了愿应佳期
作品名称:瓜瓞泪 作者:田禾 发布时间:2025-01-09 21:41:11 字数:7241
奶奶对我父母亲的结婚日期很重视,迷信地让八字先生给她儿子和未来的儿媳请了婚期。
时间易逝,光阴如梭。择定于腊月初八的婚期很快就会到来。从九月至腊月,拢共只隔两个多月的时间了。
近段时日传说日本鬼子已霸凌武昌城,民国省政府都已迁到施南城了,这世道不够太平。因为又是山间密林小路,一旦婚事太过隆重,或被宣扬出去,倘若被心怀不轨的歹人得了消息会酿祸端;因为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唯恐招来土匪光顾。省得遭惹是非,别生出什么意外实不可取。
所以,结婚队伍也别大张旗鼓。考虑到婚期的安全进行,一切只好从简。既不是大户人家,也办不起盛大场面;只能明面上有层结婚的氛围就是了。
加上这一段以来,别人家办喜事也很少请过吹鼓手。所以,奶奶决定还是不声不响地把人结到屋才好。低调迎娶儿媳妇,其实也可节省开销。
在父亲心里,虽然时间算来不长,还是觉得这一段时间很漫长。在等待中总算盼到婚期临近,前几天还是飞雪飘拂,可到初七这天,竟然天气放晴了。
初七是女方向家团客的日子。虽是山里人家,但向家在此地也是人丁兴旺;叔伯的叔伯、没脱五服与脱了五服的向氏家族人不少,大家对自家姑娘出嫁都会前来相送一程;还有嘎公舅爷、三姑六婆、隔房的姑爷姐丈等三党之亲,前来为向氏闺女送行的场面依然热闹。
此时新娘的嫁妆已经全都摆放在堂屋中。只等着新郎家来人接亲。
新娘出阁,娘家安排有两位送亲客,一位是婶娘,第二位是隔房孃孃,俩人过来陪伴在侄女身边。其余叔伯婶娘也在旁作陪。
到了早饭时间,只见来家这边过彩礼到了。到了向家大院前便燃起了花炮。
女方家中,听到前来送彩礼的花炮响过,这时便由帮忙的人前来招呼接待客人,无非尽到递烟倒茶等礼数。
我娘后来回忆说,她那时很害羞,但又想看究竟。只是身旁人多半打消了偷看的念头,心里这时感觉很酸楚。想到明天就要离开娘了,家里的活儿再也帮不上父母亲,只能靠二妹三妹帮着娘,盼着四妹五妹快快长大了早日帮助父母。
见大姐明天就要出阁,几个小妹妹也前来守在身旁,我娘来不及多想,对妹妹们悄声嘱咐着:“我走以后,你们要勤快些,才不会挨打受骂;多帮着娘多干活儿,多替娘忙事。”说着说着忍不住便放声大哭。
妹妹们簇拥在大姐身边都跟着流泪,点着头不说一句话,大家心里都知道,大姐明天出阁后,从此就长期别离这个家,与父母和妹妹弟弟不能朝夕相处了。
且看来家过彩礼的,共来了四人,除开我父亲,其余三人,有媒人,另外两个男人是帮忙挑礼品盒的。
此时,由媒人二满出面,将礼单呈给主人过目,征求主人没有意见后,主人家总管、知客等帮忙的便将礼物如数收入捡房。
彩礼交接时,向家族人们没提任何意见。看来老丈人这边没出难题算是通情达理,彩礼交接算是轻松过了关。父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这时,媒人二满将嫁妆陪奁等清单交给男方路总管办过交待;以利安排前来接亲的事宜,需来多少接亲人数与需带的包竿等物件。然后,便是向家摆上酒席请吃午饭。
这顿酒饭中,我父亲后来说,正席上坐的是位老者,满头白发,留着长长胡须,硬要让孙女婿挨着他旁边坐下。
新人只好挨着他侧席西坐。坐下后老者就发问道:“你的名字叫……”
我父亲见问,便回答了自己的名字。老者却耳闭没听清,非得让旁边的人拿来纸笔让父亲把名字写出来让他看。
原来,老者是向家最年长的爷爷。他要用这种写字的方式,试看他的孙女婿有没有文化。
之后,女方的好几个隔房哥们,不怀好意地都来给新人劝酒,几乎将他劝醉,但他心下明白,万不可醉了出洋相。于是,千方百计谢绝,可好说歹说仍是劝个不停。
山里人的粗犷不喝敬酒便吃罚酒,这个无休止地劝酒,他没法躲过。后来还是老爷爷出面阻止,才免于醉倒在席上。
然后辞行,忙着回去安排明天来人正式娶亲。这一天,父亲总觉得时间很漫长。
初八的早晨,来家请了团转邻里二十个男人去抬运陪奁。接亲的两位女人都是父亲最亲的人(称接亲客)一位是隔房孃孃、一位是他二姨娘;和一顶四人抬小花轿。其余男人们带上包竿;接亲客带着花伞,一大清早便出发去山里头(地名)接亲。
送走帮忙的这群人,新郎只是在家等着新娘顺利地到来。这一天任何事都是委托总管负责安排,并由他支派帮忙的人打理所有事宜。
但是新郎仍没有轻松过,心情却是紧绷着。从今往后,就要和媳妇朝夕相处了,还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样性格。要遇上一个能干懂事的,这一生就幸福来临;反之,就是悲剧的开始。他尽往好处想,可总也有不和谐的方面不时呈现在心头。
父亲选定的路总管一定是精明能干、事事懂行、能说会道的人。过去开亲,难免男女双方因聘礼的多少发生茅盾;或是个别帮忙的人不懂规矩、有不当玩笑、双方互为刁难等发生。路总管都可以负责调解周旋。其余帮忙人等,分别按步就班为主人忙事。当然,主人对帮忙的人们更是热情备至,人家也才肯认真负责地办事。
这时候,新郎处在喜庆中,不能面面俱到,并不知道所有事该如何应对。所以便由总管行使职责去安排。第一步,他选定了一位叫来春寿的私塾先生坐礼房。他便将执事名单用红纸标名贴于堂屋壁前。
上面执事分别是:总管、支客、采办、礼房、捡房、厨房、递烟、茶水、执盘、打杂、挑水、劈柴生火等帮忙的名单。凡帮忙人员便分别按照分配事宜各就各位。
于是,大家有条不紊地各自忙开了。新郎这个当主人的,生怕有不周得罪这些帮忙的人们,这时候尽量亲自赔着笑脸给帮忙的人们递烟上茶,博取好感,避免个别小心眼在婚庆中无事生非,做出出格的事来,为自家求一个吉利。
其他人员,待接回的新娘下轿时,牵亲客由他的幺舅娘同孃孃兼任。铺床由他的姑婆姑爹负责。为新姑娘换鞋袜、端水洗漱等,系列人员都安排有童男童女负责。
我的祖母,此时在父亲大婚的日子里要求更严。她忙着对帮忙的人喋喋不休地嘱咐:“无论干哪项活儿,都不能出任何差错,不能打烂碗盏杯盘等,只求大吉大利……”
儿子见母亲喋喋不休,不好当着别人的面阻止,便把娘喊到一边借故问事,打断了她当时的啰唆话,将这不和谐氛围遮掩过去,才让人家不再多心。
且说来家这支接亲队伍,一路欢天喜地地并不耽搁。他们到了向家院坝边,便点燃了鞭炮。听见爆竹声响起,向家便涌出一大群人看热闹。
媒人二满领着路总管前来与向家主事的打过招呼,客气加礼数地说明男方既定的结蜡(土家族语,即拜堂)时间。
来家结亲队伍一到,女方家的支客们招呼着,指定了将包竿所放的位置等,然后又招呼大家进屋装烟、奉茶。
那时不兴纸烟,都是土烟叶待客。凡能抽烟者,每人一匹叶子菸,那被晒干紧缩了的烟叶,就像一条尺多长的黑黄草蛇一般,有头有尾。
抽烟的男人们接过草烟便掐成段,然后将一段衔在嘴里轻轻地吹着气,直到那段烟叶被气流吹得发软后,才从嘴中取出,然后牵开成薄如糙纸一般做裹皮;再撕扯些似是而非的烟丝填进裹皮中,细心地裹拢,再放进双掌中搓一搓,便成了一支卷烟。
带有烟斗的,便将烟卷塞进烟斗里点着,叭嗒叭嗒地抽上。没烟斗的便将烟卷的一端直接衔进嘴里也叭嗒叭嗒地抽上,立刻从嘴里冒出一股呛人的黄烟来。这便预示着烟火旺盛。
大家见向家热情地招待前来接亲的人们,说明女方家族并没有刁难之意,一切都已很顺利。只是安心地等待向家发亲了。
吃过早餐,路总管便忙着要求早点发亲等事宜。
女方家长说,只要不误了结蜡的时间就发亲,让女儿能够在最后时刻与娘多待一会儿。多陪娘说说话,还要接受叔伯婶娘长辈的叮嘱。
我母亲后来还说起过外祖母:过去外祖父骂我们的时候,她从来不敢护着女儿。可是从昨天开始她便陪我悲戚地哭嫁,她不说我走了婆家再不能帮她干活,而是哭述着女儿在家时所受的委屈。她让我别总想爹的恶言恶语,他心里其实是爱着女儿的,他只是心里苦闷,事多了太忙时才会发发脾气等。
其实不用说我也明白,爹也不是无缘无故骂人,而是我们自己做的不够好,令他不满意才生气的。他在家更苦更累,我们怎么可以记恨爹呢!过去我想过早日离开去婆家,但心里对爹从来没有过恨。
见到夫家来人过礼时,她就开始了哭嫁。此时她想起爹娘从小把她养大,从此就要离开爹娘了。她虽然平常想过怕挨老汉的骂才想过要嫁人,但此时她后悔了,是真不愿到婆家去了。她紧紧地抱着娘悲痛地哭诉着。
可是,旁边的婶婶们七嘴八舌地劝着,说姑娘大了都要嫁人的,没有谁家会养个老姑娘在家的。
我娘越听越不是滋味,便更加哭得伤心。哭嫁的词先前本来就不多,听她们越劝,便让她哭诉得更加伤感。既然让我走,让我离开娘,那为什么要生我养我啊!难道就不让我将来养你们的老哇……
直到第二天发亲前,就快出门了,此时觉得更加悲伤,虽是搭着红盖头,看不见接亲的那些人,但感觉他们此次肯定不会放过自己,是非把自己塞进轿里抬走不可。
想到去了婆家,从此再没有像在娘家那样的好日子过了,便又开始哭诉,当时自己诉说了什么也不记得了,总之,变着法哭骂过婆家人,觉得婆家人太没道理,无辜地要把别人家闺女抢走,为什么……
临走时长辈劝我别哭了。此时我的声音都几乎哭哑了,直到想哭诉也喊不出来。叔伯娘等在旁劝着,嘱咐着;嘱咐的内容,全是去婆家以后要勤快,要努力,要任劳任怨,要与婆媳关系、邻里关系相好等等。这时口里虽没应答,其实也记着他们说的这些话。
这时,女方帮忙的人们都默契地先将陪奁嫁妆分先后,依次摆放于院坝中。男方接亲的人们便用带来的包装绳索进行捆扎。全是两人一抬,然后依次而有序地排放好,只等待新姑娘出来上轿起程。
大约巳时时分,此时已万事俱备,总管吩咐道:“吉时已到,有请新娘上轿!”
新娘在两位送亲客婶婶的牵扶下走到大门槛边,是大舅舅背着她来到轿前。轿夫四人早已就位,见新娘来到,立即放低轿门一端,便由接亲的孃孃与二姨娘同时掀开轿帘,扶新娘进入轿中坐定。
见新人上轿已毕,总管放声喊道:“爱女出阁,于归之喜,吉时之期,奁仪周到,一路顺风,众位走好!起轿——”
轿前两人,轿后面两人,便弯腰将杠杆送上肩。四人全都齐声应道:“鸾凤呈祥!大福大贵!走起——”。
抬陪奁的领路人在前,听见总管发话“起轿”的一声喊过,首先开始上路。这时花轿缓缓地跟随抬陪奁的队伍闪闪而行。
后来据我娘回忆说,上路以后,一路上有好几处过桥时,轿夫都停步索要红包。一处是蓼叶河,他们趁上桥后便堵在桥上,让新姑娘出轿给红包。
此时,哪里准备有红包?却不敢出声。反正坐在轿中不吭声,任凭轿夫们吵嚷。也不管他们说什么抬了这么多新姑娘,只有这位最小家气等。为了得到红包,用这最难听的话刺激人。
但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他们总不抬轿过河也不是个事,总得有所表示才行。还是送亲客婶婶上前说了许多好话道:“请几位师傅谅解,咱们家姑娘胆小害羞。出门时也没带红包,我当婶婶的当个家,打开箱子拿些香糖让师傅们尝尝吧。”
幸好事前准备的葵花子、板栗、核桃等东西拿出来分发给大家。送亲的婶娘负责挨个递送了。然后好言说尽,交待一番后方才又起轿上路。第一道关卡算是过来了。
到了白龙滩大桥,前面抬陪奁的又赖着不走了。后面抬轿的便也把轿停放在桥上歇息,大家堵着桥头讨要东西。直到把葵花子等分发给大家才又上路。这样走走停停,连续走过了四道桥才算到家了。
我娘悬着的一颗心才松弛下来。不然,带来的东西都快见底了,再想要,就真的只有拿出私房钱了。我娘说,她很幸运,在娘家临走时敲的钉锤(长辈的打赏)全都保住了。娘说到此处时,还开心地沉浸在幸福之中。
娘坐在轿中,她听到轿夫们嘴里不停地念着,他们见什么说什么,前面的轿夫说上句,后面的便应下句。记得清楚的便是:
“轿中新娘请听着,咱们前头把桥过——”后面轿夫接着道:“花轿走桥中,保得路畅通——”
过了小桥,便是石梯路,前面领头轿夫放声喊道:“前面几步梯!”后面轿夫齐声接道:“几步踏上去——”
上石梯之后,又是一段平坦路,前面轿夫又喊道:“前头大路好平坦——”后面的高声应道:“正好把路赶——”……
娘到家那些细节总不告诉我,但是,她记得那天临行时没吃早饭,可到了婆家进洞房之后,是不兴上席吃第一顿饭的。由于怕途中不方便,从昨天到今早都不沾水吃饭,这一天下来她都饿得坚持不住了。
还好,我娘在出阁时,外婆给她准备了吃的,是芝麻煎饼。
待没人进来时,自个儿便悄悄地吃了点。不然这一天水米未沾,直饿得肚子呱呱叫。刚咬了两口饼,正咽不下,父亲也进来了。见娘吃饼,连水都没有,连忙出去端碗汤饭来,这才解决了问题。说到此处,娘似乎对我父亲的这份情永远记得。
父亲是等客人都睡了,送走了帮忙的人,也没人再闹新房了才进房陪新娘的。怎么揭的红盖头、怎么与我娘开始交流,他却不予告诉。娘只说他们那时没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到了婆家男人想怎样就依着他,没半点反抗不从之意。
父亲只说这一天他感觉非常累,没有迫不及待地往新娘身边靠拢。只是一心想着不能怠慢了客人。虽然来的客人都安排有人招呼,可自己是主人,末了,主人还须把帮忙的人照顾周到,事后不能让人背后传说自己为人差劲,不知礼数等。所以,具体事还须亲历亲为。
此时他才知道,要是有高堂老父亲在,一切有老父亲照应安排,他就不会这般操心了。他感觉没父亲的儿子办事真难。
我祖母回忆我父母结婚时说,她更累,一会经管礼房,一会经管厨房。生怕哪里出了差错。祖母是个迷信脑壳,办喜事这天,不许有任何闪失等糟糕事出现,出了事对新人今后都是不吉利的。
还好,这天几乎一帆风顺,没有任何磕碰。没有损坏任何物件,顺利地办了一场喜事,祖母才放了心。
第二天吃过早饭,两位送亲客要离去。婶娘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让娘以后要孝敬婆婆、要勤快、在家庭要和睦等。还给祖母打过招呼,以后对姑娘不会做的事情要多多教诲,有不当的语言、做得不对的事要特别体谅等等。
祖母当着她们的面表示说:“你们把我的话也转给亲家公、亲家母知道,别担心,我家是个福窝窝,你们家的姑娘今后有享不尽的福呢!”说罢还哈哈地笑着。
送走了两位送亲客,这时是主人家答谢娶亲帮忙的最后一餐饭,总管与礼房、捡房办完交接,然后将借来的桌椅板凳、铺盖卷儿、碗盏用具等全都要交还清楚,然后是总管、支客事等交代完一切事宜最后才离开,一场婚礼方告圆满结束。
接下来,便是父母他俩自个新生活的开始。我母亲说,第二天早晨,她早早地起来,在厨房开始忙着烧水泡茶,要等婆婆起来好给她送水洗脸和献第一次茶水。她端上茶,婆婆丝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接下来在婆婆带领下,将院坝、堂屋等各处脏地方,细致地收拾打扫一遍。干完这些活儿,母亲觉得好累。婆婆放手便说了声“如果饿了,你自己做饭吃去”,说完自己忙着纺棉花去了。
第三天便是回门的日子。一家三口早早起来,奶奶替我父母收拾了一背篓回娘家的东西。母亲也不说多说少,任凭婆婆的大方。最后按老规矩,离娘米一包、离娘菜(一块猪肉)、一小坛包谷酒,两斤糖。
另外,便是一个腊猪头,两瓶酒,一斤叶子烟。一包糖,这是带去答谢媒人二满的东西。拢共一起装了满满一背篓。
吃过早饭,父亲肩着准备好的东西,与母亲走在回娘家的路上。一路上有人指指点点议论:看看,那是前日结婚的新姑娘今天回门去了。
也真是的,新郎与新娘两个刚结婚,穿的一身新衣裳;新娘走在前,新郎在后面跟着。不像现在的小夫妻,抱得紧紧的,或手牵着手、紧挨着走着,也不害羞,也不怕别人笑话。
仅凭二人前后行走着,凭这点乡规旧俗,一眼就能看出两个人是极封建的。此时走在路上招人眼、招人议论也就不足为怪。
母亲回忆说,她刚离开娘没两天,却仿佛离开了很久似的,此时巴不得早点到娘屋头。一路上只顾赶路,两个人却没说多少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想等父亲先开口,父亲肩上背着东西,只是走在后面看着娘的脊背也不讲话。
父亲却回忆说,和新娘刚接触,也不了解性格,只是走在后面看她伸展的身材,暗自觉得苗条顺眼,行走姿式也没挑剔,但当时并没当面说过“好”字,只是心里感觉而已。
回门的路上,其实母亲这时的心情是,走在路上连路上的脚印她都在辨认,这可能是娘家某个人留下的;有的非常像但又不肯定。
离娘家越来越近了,包括小溪、小山、一路的房屋、两边的树木都是那样倍感亲切。才到婆家刚两天,就已感觉到像离开了好久好久。回想起往事,娘后来十分感慨。
离娘家只不过二十几里路程,在娘家时从来没出过远门,突然间远离亲人,在娘眼里看来,二十几里路如隔千山万水。
一路上她想道,这些地方今天走过了,以后怕是再也难见到一次了,每年除非过年过节回娘家一次,其余时间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
因为当了媳妇,上有婆婆旁有丈夫管着。那时的夫权严重束缚着女性自由,不是过年过节,除非是父母的生庚满日,才可回娘家见到父母。所以,她一路上边走边仔细地搜寻着以往的记忆。
感觉走了好久好久,娘家终于到了。娘家的人远远地看见,早已在阶沿上等着。
到了屋前院坝中,还有隔壁的大满二满及婶娘等都过来了。大家比以往仿佛更加亲切,把出了门的姑娘当成了客人招呼着。
媒人二满第一个走下阶沿接下了父亲肩上的背篓,在亲人们簇拥下进到屋里。
母亲快步走到她娘身边,拉着她时眼泪便像珍珠般地滚落。也不知这泪水此时何故这般流畅,止不住地往外涌。好像离开娘太久的小孩子一般,心里有话此时却一句也没诉说。
还是大伯娘与二婶过来相劝了好一阵,才止住了泪眼。她们并没说别的,说你已长大了,女孩大了就要离开娘,娘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只有婆婆才是你终身相处的人。以后过节日时,娘自会前来接你回家。久不见你,娘也会想你的。
其实我娘也知道这些道理,可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说着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一串串直滚落。
这边在媒人二满的招呼下,大家早已安排好酒席,陪着我父亲同我娘吃饭喝酒,满满地坐了一桌人。个个都往我父亲碗里夹肉,好像该说的话就在这饭碗里一样。意思是以后对咱向家姑娘好点。娘家的人也认为,只有这样算是对他们俩的最大疼爱。
父亲倒是能喝酒,而且没有斤酒不醉。他主动地给大家敬酒,我外公从来滴酒不尝,这一次在父亲敬酒时,便也一干而净。
这一顿酒饭,父亲装作斯文样,没敢放开海量吃喝。第一次同丈人喝酒,他怕喝醉了出丑。而且这顿饭吃完,下午还得赶路回去。
吃过饭,我父亲见太阳偏西晒,时间已是下午,便忙着要辞别回家。可当时母亲就舍不得离开而去,老是与她娘、伯娘、婶娘等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还是外公懂我父亲,便催促着我娘:别只顾讲话快趁早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