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守卡

　　青龙坝自从老鹰岩这股土匪被解放军歼灭后，已无公开活动的土匪，我们钻进洞里搜查，没有看到人影，下到天坑查找，也没有发现踪迹。参加巡查的民兵，吃饭基本在村里，如果不到卡点守夜，则回来睡觉。
　　在我们都认为“多此一举”有些松懈时，却抓到了一条“大鱼”。
　　据抓获的这人交代，“大鱼”早年加入国民党，弃教从军，在国民党军队中任中尉连长，抗战胜利后加入中统，在沿江县任最后一任党部书记。
　　解放前夕，这人改组或成立了许多反共组织，组建反共武装。在解放军的剿匪战斗中，眼见下属死的死、降的降、俘的俘，周边土匪也被歼灭，便换上他早已准备好的便衣，伪装成茶贩逃脱，并前往国民党军队投诚部队策反。人民政府撤退后，他加入反叛部队并任师长，杀害了不少与人民政府有牵连的积极分子。解放军打回时，他再次逃脱。
　　这人被抓获后，我们才听说，他伪造通行证，流窜到乡下，认识了一个裁缝，以二十块银圆做诱饵，许以重金请裁缝带路，躲过岗哨，来到沿江县虎坪场乡下裁缝的表弟家。表弟见表兄带来的布庄老板出手大方，便以好酒好菜招待，还特意打扫出厢房楼上的房间，让他俩居住。
　　表弟的二女儿已选定日子准备出嫁，要做嫁衣，就请裁缝表兄帮忙，得知老板也是裁缝，便让二人做了起来。
　　表弟的大女婿因姨妹将出嫁，便来岳父家帮忙，或干农活，或上山砍柴，不时也到楼上看看裁缝师傅给姨妹做的嫁衣。
　　女婿对裁缝的行为起了疑心，为什么裁缝吃饭不下楼，要他老丈人送到楼上才吃？和两位师傅搭话，看到陌生的裁缝，身材魁梧，腰身挺直，穿针引线笨手笨脚，多次才能把线穿入针孔。心想，难道他就是工作队的同志说的，需要大家提高警惕，协助政府捉拿逃脱的匪首吗？
　　这人问女婿，熟不熟经乌江县前往遵义那边的近路。女婿答，我做过生意，去乌江那边的大路小道我都熟悉。这人咧嘴一笑，装着不在意的样子，碰了一下自己的口袋，弄得银圆哗哗响说，你给我带路，我给你脚步钱。女婿大方地笑道，一回生，二回熟，我正想去乌江那边收点账呢，顺路。
　　女婿借故回家，却去村里，把他的怀疑向工队进行了汇报。队长取出一张照片，让他辨认上面的人，女婿指着坐在前排中部的人断言就是此人。队长交代一番后，女婿便回到老丈人家，说趁姨妹婚期没到，收账带路，一方二便。于是，带着这人踏上了前往乌江的路程。
　　两人趁着月光，走到虎坪场丰林坝边的山沟时，队长早已带着几个身材高大的民兵埋伏在此，队长大喝一声“站住”，民兵们便从月色中跃起，向这人扑去。这人侧身一转，滚下十来米高的沟里，杂草丛生的沟底传来哗啦啦的声音。乡长举枪射击，也未能阻断这声音向山下滚动。
　　这人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第二天晚上，他利诱加胁迫，住进了枫林坝寨子最顶上的人家。这家只有两位老人，他拿出大洋，让男的去买吃的，留下女的做人质。
　　五天后，这人伪装成茶贩，白天大摇大摆地从枫林坝来到青龙坝，在古家寨前的官路上，被带着我们两个民兵的队长拦下查询。
　　队长仔细查看他的通行证时，发现纸张的硬度不够，公章内的字体也有些偏瘦，准备将他带去村办公室询问。他突然丢下身上装着茶叶的背篼，一掌将队长推倒，往对门奔跑而去。
　　队长爬起来朝他打了一枪，没有打中，再打时，已是空枪。队长边追边朝对门青龙山脚的人喊“抓住他”。
　　这人见对门有几人跑过来，折转沿着青龙沟往青龙洞方向跑去。正在青龙洞前守卡的人听到喊声，也朝这边堵过来。他立定一看，左右两边都是烂田，我和队长这边只有三人，又反向跑回来。
　　这人离队长不到五步时，从腹部抽出匕首，向队长刺来。队长侧身躲过，抓住他的手腕顺势往前一拉，匕首将队长的手臂划伤了。他向前趔趄几步后，跌进青龙沟中，全身衣服湿透。
　　这人翻身站起来，队长喊他放下凶器投降，他恶狠狠地瞪着队长，挥舞着匕首。队长接过我手中的梭镖，向他的手臂戳去，他向后退步躲开，将匕首向队长掷来。队长躲开匕首，丢下梭镖，跳进沟中，与他扭打起来。没几个回合，队长被他扳倒，压入沟中水里，所幸水不深。我和另一个民兵跳进沟中，挥拳对着他的头部猛打，腰部狠踢，才将气喘吁吁的他制伏，捆了起来，押进县城，他十天后被枪决。
　　队长说，像这种潜逃的土匪还很多，如果不将这些狡猾、凶狠、残酷的土匪抓获，我们就要像去年人民政府撤退后那样，吃二遍苦，受二遍罪。
　　通过这件事，我们守卡查关又认真了起来。没想到，接下来参与的一次守卡，做了一件后来让我十分尴尬的事。
　　夜半时分，民兵连长通知，他带我们三人去虎跳崖换班。虎跳崖是从青龙坝去沿江县虎坪场的必经之路。
　　我们四人到达后，开始摆龙门阵，或说些笑话。可过了两个时辰，不管是坐在石头上的，还是靠在树下的，都躺在蓑衣上，慢慢睡了过去，发出或轻或重的鼾声。
　　我将蓑衣放在路边的石板上，躺下时将一只脚伸进路中，以绊过路的人。在我感觉背部硌得不舒服，想侧身睡起时，缩进来又伸直的脚，绊到了一样东西，心中猛然想到的是蛇或野兽，抓起身边的枪，猛然站起来，对着眼前像木雕一样的身影。我眨了眨眼睛，月光下的身影，是背着背篓的男子，穿一件黑色的土布汗衫。
　　“不准动！”我的喊声惊醒了其他人，大家向那人围了过来。有人认出并喊了声古八字。我才明白他是古家寨的“古八字”，本名古福儒，不爱干农活，经常为人算八字或安葬人什么的，以取得一些报酬。他有一个嗜好，就是抽鸦片烟，抽了十多年，将祖上传下来的田土抽得只剩下几挑。
　　古八字解释，我昨天赶虎坪场，别人喊喝酒，喝醉了，回来时，跌进这下面羊落坨的树丛，睡了这大半夜，现在才醒来回家。
　　连长指着他背上的背篓说，把你的背篓放下来，检查检查。
　　他将背篓放在连长面前，连长持枪对着他，喊我过去检查。我翻了翻，除了一个红口袋装着的一升苞谷，就是他算八字的历书、皮纸、毛笔、墨碇，包在一块沾染许多墨迹的白布里。
　　慢！在他背上背篓准备离开时，连长喊道。
　　还有什么事？他问。
　　把你的衣服、裤子脱了检查。连长说。
　　这让人难为情吧？他看了一眼连长说，大家乡里乡亲的，又不是不认识。我和你家爸爸经常一起赶场，亲戚家过事务时，我们还在一张床上睡过两回，你爷爷去世，还是我去安葬的呢。
　　连长说，你少扯那些没用的，我们在执行上面的命令。这里又没有女的，你怕什么！难道你是女扮男装不成？
　　我们听到连长这么一说，不禁笑了起来。连长对我说，石德坊，你把他衣服裤子脱了，看看他身上藏有枪支没有。
　　我将枪递给身旁的人，把古八字胸前那一排布扣解开，撩起衣襟看了看他上身前后，没有任何物品。我去解他的白布裤腰上的裤带时，他开始扭动身躯。我拉住裤带活结使劲一扯，那宽松的黑布裤子往下掉，掉到脚踝上堆成了一团，盖住了他那双麻绳编织的草鞋。我们看向他的裆部时，惊奇地发现有一个白布口袋吊在那里。
　　我将他腰部系着口袋的棕叶扯断，打开口袋一看，里面是一坨黑色的鸦片，约有三两。
　　连长将鸦片举到他脸前问，这是什么？
　　古八字微微颤抖着，低下了头。他明白，中央政府禁令发布后，全村的鸦片被收缴，种植的罂粟被铲除，青龙街上的烟馆被封闭，抓获的吸烟者，被关押三五天不给饭吃。
　　古八字，你贩卖鸦片，该当何罪？连长呵斥。
　　我没有贩卖，是自己悄悄买来抽的。
　　你不知道抽鸦片也犯法？连长说。
　　烟瘾来了要命。古八字求情，把这些抽了我再也不抽了。
　　你还敢抽？连长呵斥，你到村里、乡里去说。
　　我接过连长递来的棕绳，将古八字的双手捆在身后，再把他的裤子穿上。
　　我们押着他往村里走时，太阳已从东边的青龙山露出脸来，透明的月亮，离西边的白虎山还有四五丈。
　　经工作队审问，古八字属于吸毒，被关了两天一夜，写下保证书后被放回家了。
　　根据他的交代，顺藤摸瓜，虎坪场那边，将卖鸦片给他的人抓获，那人因卖家中剩余的鸦片，坐了一年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