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六十五

　　六十三
　　六一儿童节就要到了，学校规定，每个班出一个节目，“六一”当天，进行文艺汇演，欢度“六一”。陈思和同班语文老师尹正选的舞蹈是《歌声与微笑》。他虽然懂点歌曲，但是，对舞蹈一窍不通，尹正是一位老教师，也不懂，这该怎么办？这时候，音乐老师胡顺顺向陈思伸出了援手，主动帮陈思排练舞蹈。她在这方面是专家。陈思高兴极了。每天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在胡老师的帮助下，舞蹈排练得很顺利。
　　在演出前两天，陈思去自己在县城四小当校长的大舅那里，借了二十四套演出服。
　　在演出前一天的晚上，在陆亮的家里，陆亮对他说：
　　“听说你会唱歌，要不，在‘六一’那天，学生演出结束后，我们俩表演个节目？”
　　陈思面有难色：
　　“我从来没有登台演出过……我害怕丢人。”
　　“不用害怕，有我呢！我们先排练一下，我弹吉他，你唱歌。”
　　“唱什么歌？”
　　“拣你最拿手的！”
　　“没有什么最拿手的。”
　　“那你看一下我的歌本。”
　　陆亮就把歌本递给他，陈思接过来，仔细翻看。
　　陆亮的歌本中有两首歌陈思会唱，分别是张学友的《情网》和张宇的《用心良苦》。在陆亮的吉他伴奏中，陈思唱《情网》。可是，唱着，唱着，陈思觉得这首歌太压抑，太绝望，不适合在“六一”节的欢乐气氛中演出。所以，最后，他决定唱《用心良苦》，和陆亮排练了好几遍。不过，陈思的音域很窄，这首歌的高音区他怎么也顶不上去。
　　学生演出时，陈思发现，只有他这个班服装统一了，很好看，很成功！评委是校长、段主任、胡顺顺、会计赵金和出纳李卫。给每个班的表演打分，最后排出名次。
　　在陈思这个班演出刚结束，陆亮的眼睛就紧盯着段小梅的眼睛，用他的眼神无声地对她说：
　　“我知道你很爱陈思，所以你不能偏心，不能给他打高分！”
　　无奈之下，段小梅给陈思打的分数不高，所以，二年级三个班中，陈思所在的班的演出排名第二。
　　学生演出结束后，陈思和陆亮登台演出《用心良苦》。这首歌的歌词如下：
　　
　　《用心良苦》
　　
　　你的脸有几分憔悴
　　你的眼有残留的泪
　　你的唇美丽中有疲惫
　　我用去整夜的时间
　　想分辨在你我之间
　　到底谁会爱谁多一点
　　我宁愿看着你
　　睡得如此沉静
　　胜过你醒时决裂般无情
　　你说你想要逃
　　偏偏注定要落脚
　　情灭了爱熄了
　　剩下空心要不要
　　春已走花又落
　　用心良苦却成空
　　我的痛怎么形容
　　一生爱错放你的手
　　这是陈思的第一次登台演唱，一开始，他很慌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这首歌他很熟悉，且排练了好几遍。上台之前，他又把歌词从头至尾地背了好几遍。所以后来，陈思一边唱着歌，一边看着台下的观众。他看见高芳、段小梅、王玉、杨辉、徐艳华、李丽这些很漂亮的女老师都很有兴趣地看着他，听着他。尤其是王玉，似有许多话想对他说，可是，说不出口。当然，赵金、李玉波、叶胜、李卫、王富、潘志明、王爱飞，也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他，听着他。
　　其实，他虽然很明白这首歌的“用心良苦”，却不能明白台下漂亮女老师的“用心良苦”，更不能明白那些男老师对他的“用心良苦”！他好像只能沉浸在歌词和旋律中，从未接触过这所学校的“现实”，只能沉浸在优美的艺术中，无法体会到残酷的阴谋。
　　这些男老师们都知道，陈思是个才子，一旦陈思得到这些女老师中的一个，他将如鱼得水，如虎添翼，而这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能把陈思送进精神病院的，只有他的父母，别人没有这个权力。他们不知道陈思的父母为什么要把陈思送进精神病院，但他们知道，他们肯定不疼他，正在迫害他。而且，是往死里整他，要不然，怎么会把他往精神病院这种人间地狱里送呢？他们殷切地希望陈思的父母再把他抓进精神病院，再也不让他出来，再也见不到那些深爱着他的女老师们，老死在精神病院里——让他的文学才能夭折！
　　而且，他们深深地知道，他们残酷地捣鬼，捉弄他，就是把他弄死了，也不会受到任何惩罚。他的父母肯定不管，那谁管？都很开心，从此高枕无忧，喜乐满怀！
　　啊，这些男老师们也想飞黄腾达啊，也想功成名就，而且，比陈思更为强烈！他们不愿看到自己的颜面被陈思践踏在脚下，又被丢在粪汪里。
　　所以，可怜的陈思自从分配到这所学校，就备受打击。一直想得到，却从未得到，一直在失去，失去，失去……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更像一个刚下生的婴儿……
　　当他唱到“你说你，想要逃，偏偏注定要落脚……”和“用心良苦却成空……”的时候，顶不上去，嗓子就沙哑，也变了腔，走了调。台下的叶胜发出熊一样的嗷嗷嗷叫，并且带头热烈鼓掌，于是，台下响起一片鼓掌声，大家都笑了。陈思一边唱，也一边在笑，也不觉得丢丑，台上台下，联成一片，一起欢乐地过着“六一”儿童节……
　　在歌声与笑声中，节目圆满地结束了……
　　当天晚上，陈思买了一斤猪头肉，一斤酱牛肉，一扎银麦啤酒，来到音乐老师胡顺顺的家中表示谢意。两个人畅谈了很多。陈思曾问胡老师：
　　“这次，你为什么要主动……帮助我排练节目？”
　　胡老师真挚地说：
　　“因为觉得你心眼好，是个实在人。”
　　这让陈思至今记忆犹新，永远也忘不掉。
　　世界上坏人再多，总有好人。
　　好人是这个世界的光。而这个世界，需要光，需要太阳、月亮和星星。夜晚来临时，需要一盏盏亮起来的灯。有时候，就是一根点燃的蜡烛，一根燃烧的火柴，都尤为可贵，在风中摇曳着，准备着随时熄灭……
　　
　　六十四
　　但是，陈思还是个光棍，孤孤单单。虽然光棍的日子不好过，但是，每一天不能不过，还是得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这一个星期六，陈思回到家。爸爸关心地对他说：
　　“你的石婶子听说你没有对象，要给你介绍一个，就在明天上午九点，你去看一下吧！”
　　“什么人？”
　　石婶子是爸爸的师范同学，她的丈夫石励宝也是爸爸的师范同学，他们和爸爸的感情很深，就像陈年老酒一样。他们的介绍肯定不会错。
　　爸爸接着说：
　　“和你一样，是中专毕业。在欣诺乡镇中学任教，是个中学语文老师。”
　　“行。明天……在哪个地方见面？”
　　“民政局南面的那座桥的北边。”
　　“好。”
　　陈思一听说对方是个语文老师很高兴，因为，他知道他注定要搞一辈子文学，他离不开文学，他多么希望他的老婆能支持他搞文学。而语文老师的文学水平应该比他这个数学老师的水平要高，所以，他想找个语文老师。可对方是个中学语文老师，而他教小学，比他高一个级别，让他有些自卑——怎么配得上呢？可是，他还是决定去相亲，万一真是一段难得的宝贵的姻缘呢？决不能错过了机会。
　　第二天，陈思起了个大早，穿了一身自认为比较好看的衣裳，把脸洗得干干净净。吃完饭后，刷完牙，等一到了八点半，就骑着自行车，往相亲的地点赶去。
　　到了地点，等了一会儿，那女孩就来了。陈思一看，第一眼没有看上。但他想，他反正找不到老婆了，这个，就试一试吧。女孩圆圆的脸，个子不高，穿着朴素。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姑和妗子。
　　陈思走上前去，很客气地对女孩说：
　　“你来了！”
　　“嗯。”
　　“我们往哪走？”
　　“随便。”
　　“那我们……往东走行吗？”
　　“行。”
　　女孩倒很随和。
　　他们就在桥的北边，往东走。有一条下坡的路。
　　“你……教中学语文？”
　　“嗯。”
　　“真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
　　“我可能就教不了……我只能教小学。”
　　“我一毕业，就教中学，习惯了。”
　　“你喜欢看书吗？”
　　“喜欢。”
　　“喜欢看什么书？”
　　“什么书都看。”
　　“你看过托尔斯泰的书吗？”
　　“听说过，没看过。”
　　“托尔斯泰的小说……写得很好！”
　　“哦。”
　　“他的《安娜·卡列妮娜》写得非常好！”
　　“你很喜欢？”
　　“嗯。”
　　这时，陈思发现他和这位女孩一直在走下坡路，就觉得不好，就对她说：
　　“我们才刚开始……可不能走下坡路。”
　　“嗯。”
　　“那我们走回去，走上坡路。”
　　“行。”
　　两人开始往回走。一边走，一边聊，越聊越热乎。陈思渐渐觉得这个女孩也挺好看的。陈思问她：
　　“你平时……上班忙不忙？”
　　“很忙。”
　　“有时间看书吗？”
　　“有，但是时间不多。”
　　“你平时……都看什么书？”
　　“《读者》。”
　　“我也喜欢看《读者》……我那里有很多《读者》……你想不想看？”
　　“想。”
　　“等我拿给你看。”
　　“好啊。”
　　“我叫陈思……你叫什么？”
　　“我叫张倩。”
　　“那我下个星期六中午……到你的学校……找你行吗？”
　　“行。”
　　“你的宿舍……在学校的哪个地方？”
　　“教学楼南面第二排宿舍，从东边数第四个宿舍。”
　　“好……我到时候一定去。”
　　“行。”
　　两个人愉快地分开了。双方的印象不错，有了一个美好的开始。陈思兴致勃勃，觉得很有希望。他从上师范，就一直恋爱受挫，常常萎靡不振，狼狈不堪，是个“常败将军”，“光杆司令”，今天，总算取得一个小小的胜利，尝到了一点甜头，可喜可贺。
　　他将全力以赴！
　　他想得到这个女孩。
　　
　　六十五
　　星期六的上午十点多钟，陈思来到了张倩的宿舍。张倩已在宿舍里等着他了。他带来了五本《读者》。这一个星期，他一直在盼啊，盼啊，而且，喜不自胜。
　　张倩的宿舍面南背北，门是绿色的。宿舍的对面是小小的厨房，门也是绿色的。
　　陈思敲门的时候，心在“砰砰砰”地乱跳，仿佛在用他的心敲门。门的后面，紧贴着的，是白色的撒着碎花的帘子，看不到屋内。
　　“谁呀？”
　　“是我，陈思。”
　　张倩没再说什么，就给他开了门。
　　“张倩！”
　　“嗯。”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没多会儿。”
　　“看……我给你带来了很多《读者》！”
　　“谢谢，就放在桌面上吧，我找时间一定看。”
　　“好。”
　　“你坐吧，这边有椅子。”
　　“行。”
　　陈思小心翼翼地坐在桌子旁边的椅子上，张倩坐在床边上。
　　屋里一张小床南北放置，床边有一张桌子，东西摆放。桌子上有蓝色的书立，夹着许多本干干净净的书。地面也干干净净，一点果皮纸屑都没有。陈思禁不住对张倩说：
　　“你的屋里真干净！”
　　张倩莞尔一笑：
　　“嗯，平时我爱打扫卫生。”
　　陈思看见屋子的半空中，有一根细长的绳子穿过，上面挂着许多毛巾。陈思数了一下，总共有七个毛巾。就对张倩说：
　　“你的毛巾真多……竟然有七个！……我的宿舍里只有一个毛巾。”
　　“我爱干净。”
　　陈思仔细地看着这“众多”的毛巾，每一个毛巾都干干净净，就好像刚刚买来的一样。他忍不住站起身，拿起来一个，用手轻轻抚摸着。又把它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地闻着。啊，散发着淡淡的香味，犹如少女的体香。陈思沉醉了——他从来没进入女孩的闺房，从来没摸过女孩的毛巾，这是破天荒第一次。
　　这时，陈思就觉得，这个女孩的一切，包括她的床铺，衣着，鞋子，袜子……她的发丝，她的每一个细胞，都干干净净，可爱极了！
　　他在这间屋里，就像进入到宫殿一样。他不喜欢权力，只喜欢女人。每一个漂亮女孩的房间，都像是宫殿，金碧辉煌，豪华，奢侈。
　　空气清新，甜蜜，浪漫！
　　又像在一个美梦里，不真实。
　　这个女孩竟敢允许他——一个陌生男子进入她的房间，她的私密空间，简直不可想象。陈思上师范时，苦苦追同班女孩女孩李雨欣两年半，从未得到如此温馨的时刻。如果，现在房间的主人是李雨欣的话，早就对他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然后，急忙拨打110报警。把他拉到警局去，戳电棍，扇耳光，拧耳朵，狠揍一顿，被吐唾沫、痰液，还要蹲小号，吃粪便，喝尿液——直接从人间天堂掉进了人间地狱！
　　所以，他很珍惜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
　　除了自己的家，这里就是最美好的地方，人间仙境。他想永远待在这个地方，永远不要出来。只要女孩不赶他，他就不出来。
　　老在这里，死在这里，埋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