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五十六

　　五十三
　　陈思的同事李玉波很喜欢钓鱼，也很擅长钓鱼，有好几副鱼竿。有一天，他无意中向陈思提起没地方钓鱼，很无聊。陈思突然想起来，他二舅包了一个鱼塘，就在二舅的家的南边。为何不领着他们到那里钓鱼呢？于是，陈思就向李玉波说了，李玉波很高兴，李卫、潘志明、赵金都愿意去。于是，星期六，他们租了一辆车，陈思引路，来到了陡崖村，来到二舅的鱼塘边儿。
　　不一会儿，陈思、李卫，和潘志明，陆陆续续地钓上来几条小鱼，没有一条大鱼，陈思还以为这个鱼塘里没有大鱼呢！可是，突然听见潘志明喊：
　　“快来看，玉波钓着大鱼了！”
　　大家就都放下手里的鱼竿，看玉波钓鱼。只见玉波的鱼竿已弯得很厉害，几乎要断了，鱼线被拽得直直的，像是绷紧的琴弦，在切割着水面。他在沉着冷静地遛鱼。随着鱼在岸上走来走去，得把鱼遛得没有劲的时候，才能把它拽上岸，否则，“穷途末路”的大鱼劲儿很大，会把鱼线挣断。
　　陈思这才意识到，这个鱼塘是有大鱼的，只是他不会钓。而李玉波真是个钓鱼专家，不钓小鱼，专钓大鱼。
　　遛了足有四十分钟，这条大鱼还是劲头十足，还是拽不上岸。
　　陈思就到二舅家拿来一个抄鱼的渔网，和李玉波一起，把鱼抄上了岸。陈思不由发出惊叹，这条红鱼，真大，接近半米，肯定有十几斤。
　　潘志明在一旁看着陈思的一举一动，看陈思是不是真心的。当鱼上了岸，他对着陈思大发感慨：
　　“对我们来说，是钓到或者钓不到，事情不大，但是，对于这条鱼来说，却是生死之战！”陈思连连点头，没有一点舍不得这条鱼的意思。
　　潘志明的内心在默默地感慨着，深知陈思是个好人，可是，他还是不愿帮他，不愿意可怜他。
　　他和陈思，是迥然不同的两种人。
　　李玉波两手把鱼抓在手里。对他而言，是成功了，但是，这条鱼他能不能带回家呢？他提心吊胆地问陈思：
　　“我能不能把这条鱼带回去？”
　　陈思满口答应：
　　“完全可以！”
　　李玉波一下子高兴极了，他满载而归，不虚此行！
　　他们这一行人，就满载而归，不虚此行！
　　他们的车，向潘志明家驶去。潘志明想请客。
　　潘志明的家就在县城。
　　在潘志明家的院子里，他们兴高采烈地吃饭。
　　一会儿，陈思想到厕所解手，刚站起身走了没几步，发现潘志明的妹妹潘云从她的小屋里出来，一刹那，惊艳所有人！但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中，她独独钟情于陈思！她含情脉脉地看着陈思，羞红了脸，风情万种，迷人极了！在场的所有的人，都知道她看上陈思了，想嫁给他，只有陈思看不懂，完全是个局外人！陈思的内心是这样想的：潘云是市级医院的，而他，县级都不是，是个穷乡镇的。差两个级别啊！怎么能配得上呢？若他们二人的身份调换过来，倒很适合！所以，他压根就不往那边想，断了心思。
　　潘云多么希望陈思能走进她的小屋，和她开始谈恋爱。能和他在一起，多么浪漫，甜蜜！他是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
　　只是她不知道，陈思深深地自卑，瞧不起自己。他觉得他什么都不行，就是他最擅长的文学，也不行，因为，他从搞文学起，就没发表过。
　　唉，潘云就在她的小屋里焦急地等着他，苦苦地等着他！
　　吃完饭，临走的时候，潘云的妈妈非常动人地用她的眼睛对陈思说：
　　“要不，你别走了，我的女儿潘云正等着你！她喜欢你，爱你，舍不得你走！……非要走啊，那你明天再来行吗？我们全家都欢迎你！都盼着你来！陈思，你真的不知道吗？我的女儿想嫁给你，她想嫁给你啊！”
　　可是，陈思全然不懂！他渴望得到漂亮女孩，可是，这个漂亮女孩都送到他门口了，他却不知道开门，还上了保险！
　　后来，就是陈思走到大门外，走出老远了，潘云的妈妈还不愿放弃，她的眼睛还一直深情地向他说话，直到陈思拐弯，不见！
　　陈思就这样，“狠心”辜负了潘云！
　　她们若用嘴巴明明地说出来，陈思饭就不吃了，直接就进入潘云的小屋，和她开始谈恋爱。女人比什么饭都好吃，女人比什么风景都美！
　　可是，她们不说！光用眼睛说有什么用？太玄了，陈思根本看不懂！
　　潘云再也没有机会了！
　　只好无奈地错过，错过这一生！
　　陈思永远都对不起她！
　　陈思多么可怜！潘云多么可怜！
　　他们的爱情，多么可怜！……
　　
　　五十四
　　有一天，陈思吃完饭后，觉得胃部很不舒服，就来到医院看病。医生建议他去透视，他就来到了透视的科室里。
　　一进去，陈思就发现，科室里的大夫，是一个年轻的姑娘，长得可真漂亮！圆圆的秀美的脸蛋，宛如天使的脸庞，秀气的眼睛，一忽闪一忽闪的，动人极了！而且，身材苗条，在白大褂里面，“凹凸有致”“错落有情”！陈思一刹那间看呆了，从内到外发出惊叹，像一只癞蛤蟆从水底游上了岸，第一次看见了天鹅，简直亮瞎了眼！
　　这个美丽的姑娘，看见陈思这样喜欢她，也喜欢上了他。她妩媚地看着陈思的眼睛，动人地用心里的话对他说：
　　“你若现在追我，我就开始和你谈恋爱，我就是你的！”
　　同时，她的两只胳膊，轻轻地向两边张开了一点点，宛如天使的翅膀，就要向陈思飞来。只要陈思主动开始找她说话，开始追她。
　　可是陈思口吃啊！让他说一句话多么困难！他多么想追这个姑娘，热烈地追求，疯狂地追求，歇斯底里地追求，不顾一切地追求！可是，他口吃啊！许多话到了嘴边，就是出不去！就是变成一发发炮弹，也打不出去，变成了烂泥巴，只能软软乎乎地贴在墙上，像是擦不干净的屎！
　　唉！
　　最后，陈思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做完了透视，默默地离开了这个科室，永远地离开了这个美丽的姑娘！
　　以后，在人生的旅途中，他一回忆到这里，就悲怆万分，心痛不已！他知道，他对不起这个姑娘！
　　永远对不起！
　　尽管当时，只是一刹那！
　　啊，永远的一刹那！
　　
　　五十五
　　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四叔带着炒好的菜到陈思的家吃饭。吃到一半的时候，爸爸的脸突然阴沉下来，用责怪的语气对陈思说：
　　“永强啊，虽然你在学校里从不说你得病的事儿，但你瞒不住，人都不是傻子，你得病的事儿还是传开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陈思的心陡然一沉，欢乐的气氛荡然无存。他如何遮盖他的精神病？到何处躲藏他的绝望和忧郁？
　　四叔的脸倒很温和，他很温和地对陈思说：
　　“永强啊，你虽然有病，但你也不要自卑，不要瞧不起自己。”
　　但是，陈思听了，却更加自卑，更加瞧不起自己。他觉得天地间没有一处可以容他存活的地方，最适合他的，好像只有精神病院。他糟糕极了，倒霉透了！
　　陈思再没说一句话，呆呆地吃饭，呆呆地听着，看着，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这个家像是他的监牢，这个世界像是他的监牢。
　　第二天上午，他写下了这样一首诗：
　　
　　《致苦难》
　　
　　你曾使我的身体和思想
　　在无处躲藏的恐惧里
　　痛苦地变形
　　如丧失了所有的枝叶的
　　一段扭曲的树干
　　艰难地支撑着
　　终于倒下了
　　在时间的诅咒和呵斥声中
　　有多少炽热的情感
　　从撕裂的伤口里涌出
　　随着真挚的血液
　　无助地流淌
　　流过一片片荒凉
　　
　　而我的心
　　是雪地下小草的根
　　在昏睡中依然偷偷地
　　梦着春天
　　
　　他将这首诗抄了几份，投寄了出去。
　　下午，陈思买了崭新的帘子、床单、枕头和枕巾、菜板、挂钩，来到宿舍，又把煤气灶仔细抹了一遍，把地面认真扫了一遍，这让他的宿舍焕然一新。陆亮来到他这里，觉察到了什么，就问他：
　　“你为什么买了这么多新东西？宿舍为什么打扫得这么干净？”
　　陈思想，现在他很想李丽，就毫不隐瞒地说：
　　“为了追李丽！”
　　这一下子就暴露了他的目标他的内心。他对人从不设防，不知人家会有坏心眼，会使坏。这就为他以后埋下了祸根。
　　陆亮听到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在陈思的宿舍里转了一圈，然后，不动声色地转身离去。
　　
　　五十六
　　有一天早晨，他在家里吃完饭，骑着自行车来到县城南边的一个路口，坐上去腾飞镇的黑豹车，向腾飞镇驶去。
　　正在车上，陈思突然发现，右前方有一个女孩正在骑自行车，而这个女孩，正是曾经很喜欢他的李丽。陈思和李丽是初中同学，陈思知道，那时，李丽就很喜欢他，但陈思不敢追。上师范时，陈思和李丽都考上了水泉师范，但不是同班同学，李丽依然很喜欢他，只是，陈思没有机会追她。没想到毕业了，他们俩竟然都分配到腾飞镇当老师，现在，陈思才知道。自己很想追她。现在就是一个很宝贵的机会。于是，他不顾自己口吃，急忙对司机师傅说：
　　“师傅……请停一下车……让前边那个女孩上来！”
　　司机师傅就把车停了下来，陈思急忙下了车，跑到李丽的车前方，热情地对李丽说：
　　“李丽……别骑了……上我的这辆车吧！”
　　李丽一开始不愿意，但是，陈思抓住她的车头不放，她只好下了车。司机下了车，把她的自行车抱上了驾驶屋后面的车盒子里，随即，他们三个人都上了车。李丽坐在陈思的旁边。
　　陈思以为李丽会很开心，结果，李丽一直很冷漠，仿佛，陈思是一个从来不认识的人。原来，李丽对陈思一直有误解。这么多年，李丽一直在等陈思追她，但是，陈思却仿佛不知道她的心思，总是“不开始”，从来没有追过她一点点，一个眼神都没有啊！她常常在单相思，而单相思是让人很受煎熬的。她就错误地以为，陈思从来就没看上过她，她一直在可怜地多情！所以，在这次遇到陈思之前，她已经对陈思心如死灰了，没有了任何指望。谁都不想坚持一场毫无希望的爱情！
　　陈思对她说：
　　“李丽……你在腾飞镇教学啊？”
　　李丽漠然地点了点头。
　　“正好……我也在这里教学。”
　　李丽像没有听见。表情依然冷漠。她只是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好像这个世界除了路和她之外，什么都没有。
　　之后，两个人长久地沉默。
　　陈思对她的热情急剧减少，不敢再问李丽一句话。他想，李丽一定是知道了他得精神病的事儿，否则，不可能对他如此冷漠，爱答不理。那他追她还有什么可能呢？他一个精神病能有份工作就不错了，还梦想娶个漂亮老婆？别痴心妄想了！其实，李丽根本不知道陈思得病的事儿，她只是觉得，她对他用情这么多，陈思从来没有追过她，自己再坚持下去，就是自己折磨自己，没事找罪受。她就不知道陈思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怎么可能去找她？
　　到了腾飞镇，陈思和李丽一起下了车，陈思想帮李丽垫上两块钱的车钱，但无论如何李丽都不同意，非常坚决，最后都生气了，铁着脸，凝着冰霜，像在愤然抵抗陈思害她！所以，陈思只好罢休。这更坚定了他心中的想法：李丽一定是知道了他得病的事，毋庸置疑！他再也不会追李丽了！精神病人在正常人的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但是，李丽回到学校后，越琢磨越觉得陈思是真的开始追她了，是真的爱她，对陈思的爱“死灰复燃”！开始等着陈思到她所在的完小来追她，又开始了她的单相思。
　　就开始她的漫长的等待！
　　陈思还是迟迟不来！
　　谁能告诉陈思，李丽正在苦苦地等待着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