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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雇工

作品名称:双子座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5-01-06 09:37:13      字数:3221

  我九岁那年,大伯妈生下第六个孩子,是男孩。本该一家高兴的事,可大伯爹的脸上,不时飘过一丝阴霾。我去逗这弟弟玩时,大伯妈脸上像要下雨一样,不见了先前的笑容。一天深夜,我感觉要拉屎,从楼上下来上茅厕,回来时在卧房前听到大伯妈在里屋床上说,以前是没有儿子,现在有了,你不把他弄走,这家产要分给外人呀?
  大伯爹说,他还小,你让他去哪里?
  你让他去老二家呗,他家喂那么多牲口,安(买)了那么多田土,正缺劳力,还在请人呢。
  他现在也做得了,在我们这里还不是一样?
  哪里是一样?你当初是当儿子抱养的,不是小工,这家族亲戚,没有人不晓得。他继续住在这里,今后长大了与你儿子争家产,你怎么办?我怕甲长、保长、乡长都要判你输。
  改天我找他二伯爹商量商量。
  商量得拢就商量,商量不拢就让他去别家。他二伯爹进退都好办。做工嘛,做得好就做,做不好就滚。
  这一夜,我睁眼睡到天亮。
  我来到二伯爹家,住进了牛马圈边那间小屋里,稿荐上铺了一张破旧的竹席,放了一床有许多补丁的被子,被子的颜色难以辨别。旁边的几间牛马圈中,养着大小不一的五匹马和两头壮牛。牛用来犁田,马有的拿来出售,有的用来给人驮运物品收钱。二伯妈说,让我睡在牛马圈边,是防止有人偷牛马,或牛马撞坏圈栏跑出来吃庄稼。
  到二伯爹家后,吃饭不能像在大伯爹家那样上桌,是由二伯妈,或姐姐或农忙时帮厨的女工,将饭端到马厩边屋里,我吃后她们再来收碗筷。只有过节或两位老人生日时,才能到另外的桌子吃饭。穿呢,基本上是堂哥石德乾穿得不能再补的衣服。
  我的活路是守护马厩,放马,放牛,随着季节的变换干能干的农活。比如,下地种洋芋挖红苕点苞谷割谷子,上山割草砍柴。因不时犯错,不知挨了多少次打骂。
  一次,比我小三岁的二毛(弟)去上学时,手中提着竹篾编织成坛子形的烘笼,装在下部瓷钵中的炭火不明,他用嘴吹。我教他将系烘笼的绳子捏在手中,用力从右向左抡圆,风一吹,炭火就燃起来了,并做了示范。
  二毛抡向顶部烘笼口向下时,用力不足,绳子稍软,炭火从烘笼口随里面的灰尘脱落下来,沾上他右臂至手掌间的棉衣,迷住了双眼,吓得他哎哟妈呀地大叫着,丢下烘笼,跑到一边蹲下来。
  呜呜哭着的二毛,满脸花塌,棉衣被炭火烧了几个小孔,烘笼里的瓷钵摔碎,灰炭撒了一地。我吓得瑟瑟发抖,不知如何是好。
  二伯爹闻声赶来,抓过二毛在屁股上打了两巴掌。二毛边哭边指着我说,是他喊我抡烘笼的。我正要解释,二伯爹转身骂着两步迈到我面前,抡手给了我一耳光,我脑袋嗡嗡响着转了一圈,鼻血也流了下来。
  我和二毛被二伯妈罚不准吃午饭。上山砍柴时,堂哥石德乾包了几节红苕给我,说是二伯爹喊他拿的。
  不久,我去放牛时,二毛也跟着去。他看到我站在水牛前面,喊牛低头,踏上牛头,踩住牛角,顺着脖颈爬上牛背,骑在了牛背上。
  他说,哥,我也想骑。
  我吓唬他,骑牛不比骑马,招呼跌下来。
  他不听,扭动着身子说,你哄我,与骑马没有两样。
  我将他扶上牛背后,挥着手中的竹枝,轻轻拍在牛背上,让牛从山脚往家里走。二伯爹家的瓦房上,袅袅炊烟正在向空中延伸。
  转过山弯,这牛看到别家的一头公牛向它奔来,昂头哞地长叫一声,也向那牛飞奔而去。二毛在牛背上弹跳着,在飞过一道沟坎时,被掀下牛背,摔在河沟中的石头上,妈呀老天地哭喊起来。
  我向正在打架的两头牛跑去,用手中的棍子击打对方的牛脚杆,那牛护痛,撅着屁股跑开了,我将二伯爹家的牛牵着往回走。
  来到沟边,痛得满头是汗、眼泪直流的二毛,护着右脚杆哭喊,我的脚动不得了。
  我放下牵牛绳去扶他,刚接触脚杆,他杀猪般地喊痛,将我的手推开。他打着哭腔说,快去喊我家爸爸来。
  我牵着牛去喊二伯爹。二伯爹听说后骂我,你他妈的,是牛重要点,还是人当紧点?怎么去牵牛,不快点来通知人?边骂边往河沟跑。
  我说,当时以为他只是跌痛了。不见二伯爹回答,他已跑出龙门。我将牛圈关上后,也急忙跟着跑去。
  二伯爹将二毛抱回家,放在堂屋翻放的挞斗上,问是怎么摔伤的。我将他要骑牛的过程讲了一遍。他挥手要打二毛耳光时,二毛指着我说,是他喊我去骑牛的,说和骑马一样稳当。
  二伯爹听后喷着粗气,你妈逼乱教,老子打死你这个狗日的。随即给了我一耳光,打得我转了一圈,两个鼻孔流出了鲜血。在我擦拭鼻血时,他又一脚向我屁股踢来,将我踢倒在香盒前的方桌下。随口骂道,你给老子滚。并将我拽住提到院坝边的龙门外,骂骂咧咧地去请土医生来给二毛包药。
  二伯爹走后,我也起身向外走,但不知去哪里,沿着山脚走向寨外,走进石家寨埋人的坟山。天已黑下来,阴沉的天空开始飘起雪花。我裹了裹身上开“花”的棉衣,看着这些大小不一的坟莹,听说这里有人是吊颈死的。
  我想吊颈简单,只要爬上树,将绳子系在树杈上,将颈项伸进活套,往下一跳,难受不了多长时间,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可吊颈得有绳子,只好回到二伯爹家房前稻田边的稻草垛,借着微弱的星光,取出一些稻草,形成一个洞,钻了进去。可才搓出三尺来长的绳子,眼睛实在睁不开了,想想,明天再做也不迟,将之前取出的稻草堆挡在前面,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我被人从草窝里拽出来,睁眼一看是二伯爹,他背后的田野、房屋,全都变白了,雪花还在密密麻麻地飘。他说,吼你两句你就不回家了?走,回去!
  我跟着他往回走,他边走边说,毛弟比你小,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什么事情做得做不得,不能由着他。
  我沉默不答,但我也听出,他可能从二毛口中问出了事情的原委。
  我在二伯爹家继续住了下来,十二岁时他教会了我铧土:将枷担套上牛肩头,稳住铧口,用一根竹枝,挥舞着让牛往前走,到边后,先将牛拉转,再将铧口扛到边沿转向开始。
  铧土也不是随便起铧,中间低两边高的地,就从中间起铧,开出第一个垄沟。让犁往中间倾斜,泥土向中间翻。遇到两边低中间高的地,就从两边起铧,搅着犁铧,让土往两边翻。这样犁完时,土都是平平展展的。当然,最后没有犁到边的,就用锄头挖;用锄头将硬土疙瘩挨个儿打碎,便于播种麦子,或栽油菜,或种洋芋。
  铧土也不孤单,泥土翻起一片后,常有喜鹊、乌鸦、麻雀等飞来,落在翻起的泥土上,叽叽喳喳地吵着,争食肉虫。
  十三岁时他教会了我铧田:要一铧挨着一铧地铧,多铧几遍,底部被蹚平,没有“门槛”,才不会漏水。他做着示范说,要想田能装住水,还得将往年田坎上的旧泥铲下来,再用钉耙将铧好的泥浆钩起来,底宽上窄地覆盖在田坎沿,蹚匀称。
  铧田是否过关,二伯爹说,上田回看,明晃晃的田中,如果没有泥块露出水面,即使有也很小且少,就算过关了,秧苗插进去才不易倒伏。
  我是做农活的料,身高不比年长我四岁的堂哥石德乾矮多少,力气与他不相上下,二伯爹教授时,每次我都比他先学会。
  十四岁时,我掌握了如何将谷子倒进水缸里泡谷种,将泡好的谷种撒进碎匀的秧田里育苗。沿着根部扯秧苗,从腰背抽出事先准备的稻草捆扎秧苗。将秧苗挑去田边,把像一只只绿色飞鸟般的秧苗抛进田中。左手握着一把秧苗,右手从中分出两根,捏着秧苗的根部,在身后的方木小船里,敷裹上混合了尿液的草木灰,再直插进水下的泥浆里。
  伯爹说,你这样插秧慢。他示范着教我:右手插秧时,左手指同时分出两根秧苗,少了目光盯着右手去左手分秧苗的环节,时间就节约了不少,速度就加快了许多。
  薅秧季节,我能一眼认出混杂在水稻中的稗草。至于割谷子,挞谷子,我十二岁时就干得像模像样了。
  田中活路最难受的,不是干活路本身,一天干到晚,累得全身没有力气,但只要早点入睡,天亮醒来,全身又清爽如初。也不是怕两头吸血的蚂蟥,发现后用手拈下来,往田埂外一丢,就没事了。更不是怕稻叶割手杆,稻叶印下的血痕,不两天就消失。
  无论大人小孩,最怕的是水中的“水结子”。人在水中时,它无影无踪,可上坎后,满脚手杆恶痒恶痛,痒处像是在皮肤上,又像是在皮肤内,越挠越痒,越挠越痛,挠起了疙瘩,挠出了血,都无济于事,只好拿来蒜瓣,掐破,在痛痒处搽擦,直到半夜才勉强睡着,可第二天又要下田。
  十五岁时,不管是扛斛斗下田,还是挑两箩筐谷子进屋,抑或挑一大挑粪水上山,我都与一名壮劳力无异。身高,俨然一个二十岁的小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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