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作品名称:鲜红的血 作者:黄河岸边 发布时间:2024-12-29 08:48:52 字数:4032
将近傍晚的时候,纷纷扬扬的大雪依旧下着,似乎没有停歇的意思,西北风肆无忌惮地怒吼着,好像要把世界撕裂似的。在它的淫威之下,那些枯瘦的或者弱小的树木,被蹂躏的不成样子,发出令人悚然的呻吟。
徐长卿和商陆冒着风雪,一前一后在路上走着,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积雪越来越厚了。徐长卿由于连续卖了几次血,身子很虚弱,走不了多远,便嘘嘘带喘,汗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最终因体力不支,一头栽倒在雪地里。走在前面的商陆,发现徐长卿没有跟上来,便站住脚小憩。等了一会儿,还没看见徐长卿的身影,商陆折身往回走,走了半天才发现徐长卿趴在雪地里,身上被盖了薄薄一层雪,若不仔细看,还以为半截黑木头呢。商陆一边拍打着徐长卿身上的雪,一边呼喊:“长卿,长卿……”
徐长卿仿佛在梦里,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慢慢地睁开眼,晃了晃头,长长地吹了口气;然后挣扎着坐起来,眼前一张虚无缥缈的脸,逐渐地清晰起来,徐长卿激动地说:“商哥。”
“长卿,我来背你。”商陆俯下身,“兄弟,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
徐长卿摇摇晃晃站起来,腿和脚已经麻木了不听使唤,他鼓足勇气往前迈了几步,但再次摔倒了,徐长卿真正体会到心有余而力不足这个成语的含义了。商陆赶紧搀扶着徐长卿一步步艰难地向前走去,雪地里留下他俩深深浅浅、歪歪斜斜的足迹。
天渐渐暗了下来,疯狂的西北风终于偃旗息鼓了,气温骤然下降。田野里到处闪着白光,寂静无声,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打破了这宁静的夜幕。忽然,商陆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地说:“兄弟,你看呀,前面有座房子,我们可以到那里过一夜了。”
这是一间菜园房,虽然破旧不堪,四面透风,但在这样的恶劣的天气里,有个栖身之所也是他们企望不及的。房子里乱七八糟,臭气哄哄,好在还有一面土炕,炕上落了厚厚的尘土和鸟粪,连着炕的灶台上有一只破碗,还有半截蜡烛和火柴,在墙旮旯堆放着一些柴草。商陆粗略地打扫了土炕,一头躺下去,说:“天无绝人之路啊。”
徐长卿却满腹惆怅,苦笑着摇摇头说:“商哥,俺真服你了,咋不知愁呢。”
“咳,愁有啥用?俗话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嘛,老天爷饿不死无眼的家雀儿。”商陆说着从炕上下来,点燃了一堆柴草,熊熊的火焰顿时映红了屋子,驱走了寒气,小屋里立刻暖和了许多。徐长卿摘下棉帽,湿淋淋的头发冒着热气儿,他把帽子往炕上一扔,趴在炕上:“哎吆妈哎,可把我累死了。”
商陆一边从怀里掏馒头,一边说:“你先睡会儿,我烤好馒头就叫你。”他把两个像石头一样硬的馒头放在火堆旁,不多会儿一股麦香盈满了屋子。
徐长卿仰面朝天躺在炕上,他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腿酸胳臂疼,一点力气也没有,两只眼直勾勾地望着屋顶,大脑里一片空白,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商陆终于把馒头烤好了,他刚想喊徐长卿,只见徐长卿睡意正酣,不忍心将徐长卿喊醒,自言自语地说:“睡吧,也该好好地睡一觉啦。”说着脱下大衣给徐长卿盖在身上,然后又坐回火堆旁。
不知过了多久,熟睡中的徐长卿被冻醒了,他激凌凌打了个寒战,觉得整个人好像掉进了冰窟窿里透心的冷,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眼。朦胧之中看见商陆坐在火堆旁打盹儿,火早已熄灭了,只有无力的缕缕余烟,在屋中缓缓飘散,仿佛是火焰最后的呢喃,讲述它曾经的炽热与辉煌。
徐长卿看着身上的大衣感动得热泪盈眶,他下炕把大衣披在商陆身上,商陆抬起脸愧疚地说:“都怪我,是不是冻醒了?”
徐长卿眼含热泪,激动地说:“商哥,我看着火,你睡会儿吧。”
“啥时候了?”商陆站起身走到门口,探头朝外看了看,“大概午夜了吧。”
门口冷气袭人,商陆一缩头快速回到火堆旁,龇牙咧嘴:“外面真冷啊。”
徐长卿把柴草放在余灰上,俯下身子吹着,火星一明一暗,烟越来越大了,“腾”的一下,柴草燃着了,屋里跳动着火焰。虽然满屋浓烟呛的他俩咳嗽不止,但温暖驱走了寒冷。商陆从火堆里扒拉出馒头,黑啦吧唧的馒头早已糊透,不能吃了,商陆遗憾地直摇头,连连自责:“啧啧,你看这咋办?就这俩馒头,还让我烧糊啦。哎呀,我干啥行呢,真是个笨蛋。”
“好啦商哥,不就是两个馒头嘛,不吃也罢。”徐长卿安慰商陆几句,然后又问,“商哥,这里离岭南还有多远啊?啥时候才能走到呀?”
商陆沉思着,眼珠子转了几下,说:“大概六七十里地吧,照咱这样走法,明天下午差不多就到了。”
“商哥,你有把握吗?眼瞅着马上过年了,咱大老远跑过去,万一办不成可咋办呢?”
“估计没啥问题,上次我送给曹主任十斤鸡蛋,就是为了让他以后帮忙的。”
半月前,商陆和徐长卿去医院献血,商陆因患乙型肝炎被医院拒之门外,他垂头丧气独坐一处长吁短叹。正在这时一个中年人走到他身边,问他愿不愿意去岭南献血?商陆听了心里一喜,不住地点头:“愿意,愿意……”倏然,商陆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着眼前这个中年人,“你不会骗我吧?”
中年人“噗嗤”一声乐了:“骗你干啥,你又是个女人,害怕把你卖了?”
“行,我跟你去。”商陆说完又迟疑了,“那医院查体不?”
中年人见商陆磨磨唧唧,连忙解释说:“是个乡镇医院,献血从来没查过体,你知道自己的血型就行。”
商陆找到徐长卿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徐长卿也没阻拦,他知道商陆这么长时间“啃”他,商陆心里一直过意不去,今天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徐长卿给了商陆十元钱当盘缠,并且说:“商哥,你快去快回。”
商陆和徐长卿道别,然后跟着中年人走了。
第二天傍晚,商陆回来了,徐长卿一看商陆兴高采烈的样子,便猜出商陆岭南之行“大功告成”。晚上商陆买了两样小菜和一瓶酒,算作是对徐长卿的回报。对饮之中,两个人东拉西扯了半天,商陆开始卖惨,说这次去岭南卖血得了60元钱,给家里寄回去40元;说是离家出走两年第一次给家里寄钱,愧对老婆孩子,说着说着放声痛哭,哭的好可怜喔,徐长卿听着心里一阵阵翻腾,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两个人的吃喝住行全指望着徐长卿的卖血钱,坐吃山空,没几天就花光了。徐长卿在市里的几家医院卖了一个遍,终因时间限制,他无路可走了。商陆想起了岭南镇,极力说服徐长卿之后,于是二人星夜兼程向岭南奔去。
这天下午,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岭南镇医院。商陆轻车熟路来到血库,叩开门轻手轻脚走进去。商陆卑躬屈膝,满脸堆笑:“曹主任……”
曹主任正在全神贯注看书,一见商陆这副德行,板着个脸冷冰冰地说:“你怎么又来了?上次已经很照顾你,赶紧走吧,以后别来了。”
商陆说啥也没想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吃了个闭门羹。觉得无地自容,他想发作,但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咽回去,尴尬地朝徐长卿摇摇头,灰头土脸走出了血库。
在走廊里,商陆恶狠狠地啐了几口唾沫:“呸,呸!狗日的。长卿你看到了吗?一送不上东西就这个吊样子。哼,老子就不给你送,离了你活不成咋的,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商陆气急败坏,骂不绝口。
“好啦,好啦,少发穷狠吧,想想下一步该咋办啊。”徐长卿唯一的希望就像泡沫儿一样破灭了,他的心情不由得急躁起来。
商陆也像刚战败的公鸡蔫头搭脑,垂头丧气:“咳,真没想到,这个王八蛋竟然如此绝情,送给他的鸡蛋全喂狗了。”
徐长卿和商陆失魂落魄,坐在走廊的长椅上谁也不说话,各怀心事。走廊里很静,偶尔走过一两个人。商陆双手抱头唉声叹气,心里翻江倒海,他偷偷地瞥了徐长卿一眼,只见徐长卿后仰着头微闭二目,商陆心如刀绞。迎风冒雪,战严寒忍饥挨饿,徒步一百多里地,满怀信心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没成想吃了个闭门羹。商陆一下子懵了,他不知怎样向徐长卿解释。商陆正在愁闷之际,一抬头忽然发现一个女护士从血库里走出来,他灵机一动,急忙迎上去:“同志,是不是有用血的?”
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商陆,惊疑地看着他:“是啊,你咋知道?刚送来一个产妇大出血危在旦夕……”
“什么血型?”商陆还没等护士说完,迫不及待地问。
“A型,血库里没有,主任给献血队打电话打不通,真急人。”
“谢谢。”商陆诡异一笑,快步来到徐长卿跟前,喜笑颜开地说,“兄弟,机会来了。”
徐长卿不以为然,淡淡地说:“都让人家撵出来了,还有啥机会?”
“哼,咱还不搭理他呢。兄弟,我的血型不对号,只好劳累你啦。”商陆忽而又得意起来了,“走,咱找病人家属去。”
病人家属正在为找不到血液而急的团团乱转,生与死之间迫在眉睫,搁谁谁不急呢?正在此时,商陆找到他们并说明来意,病人家属听后喜出望外,千恩万谢一再说多给钱。有了献血之人,血库主任也没理由拒绝,只是拉长了一张驴脸愤愤地看了商陆几眼,商陆只是轻蔑地一笑。
经过简单的血液配型之后,徐长卿在病人家属的催促下上了采血床。
徐长卿从采血床上下来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心里火烧火燎。他摇摇晃晃走出采血室,商陆急忙迎上去关心地问:“兄弟没事吧?”
“没事儿。”徐长卿嘴上这么说,但他明显地感觉到这次采血对身体伤害极大。也难怪,这几天徐长卿忍饥挨饿,长途跋涉又累又乏,没容休息而且肚子里空空的就采血,徐长卿能坚持下来就不错了。
商陆扶徐长卿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冰窖一样冷的走廊里悄无声息,显得格外沉静。徐长卿上下牙直打架,浑身哆嗦成一团,商陆见状到病房里要来一杯热水递给徐长卿:“兄弟,你喝点水暖和暖和,我去拿钱。”说着脱下大衣给徐长卿披上。
“你去吧,我在这歇会儿。”徐长卿和商陆朝夕相处一个多月了,可以说是患难之交,徐长卿很信任他,没有一点防范之心。徐长卿又累又饿再加上刚采完血,觉得浑身像散了架似的,头昏沉沉的,眼皮都撩不起来。他索性躺在长椅上,不知不觉中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哎,你怎么睡在这里啊?”徐长卿被一个女高音惊醒,他睁开惺忪的眼,见一个女护士站在他面前,支支吾吾地说:“本来想休息一会儿,咋就睡……”
女护士看一眼徐长卿惊愕地问:“你不是刚才那个献血的吗?怎么还没走呢?”
“我等人。”
“是不是和你一块来的那个人?”
“是啊。”
“他领了钱早走了。”
“啊?什么?不会吧?”徐长卿半信半疑。
“骗你干啥,不信去问问病人家属。”
“真的啊!”徐长卿如五雷轰顶脑子炸开了。他急三火四的去找病人家属,病人家属疑惑地看着他:“你们不是一起的?我还多给他二十块钱呢。”
徐长卿一下瘫软在地上,抱头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