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祸端 、 第六章 变故
作品名称:装潢 作者:润柳 发布时间:2024-12-24 11:14:26 字数:6093
第五章、祸端
虽然比同龄孩子有些早熟,有些心重,但毕竟是个七、八岁的孩子,对错综复杂的世界也只有被动感知的份儿,对一些好坏是非是没有分辨能力的。也正是这些原因,我莫名其妙地随着来人的安排与布置,一步步走向自己不可预知的境遇。
在这个人面前,我一个完全放松警惕的孩子,一会儿工夫几乎把家里那点大事小情都抖落干净了:家庭成员、住址、生活水平等等。
更为让人感到神秘和兴奋的是,这个人跟我说了这样的话,他说我们之间的交往在你家人或者乡亲们看来应该是不合适的,毕竟咱们差着好几十岁,所以嘱咐我不要把我俩交往的事情说给家里,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来人接着说,但我看你很有前程,是个画画的好苗子,想着尽自己所能帮助我成功,而且是不求回报,甘愿付出,只要我听他话就行了。
这期间,他给我买了一些画画的专用纸,当时叫“板纸”,其实就是类似于现在的水粉纸那样的东西。但这与我而言,可是弥足珍贵的了!没有可供我练习的纸张,我才这样不择地方的糊涂乱画,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何况随着年龄的增大,越发感觉这样在家里、村子里乱写乱画是非常不合适的,如果自己的爱好给大家带来了烦恼而不是快乐,那这爱好就没存在的必要了。
因此,我把阵地转移到了河滩上,其实河滩上软软的沙土是不适合做画的,画起来是很不舒服的感觉,但也别无他法了。
现在,人家给咱提供这样朝思夜想、弥足珍贵的纸张,一个小孩子家自然是感激不尽了,剩下的也就只有言听计从了。俗话说,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人家说不宜被家人和他人知道我们交往,那就按他说的来呗!
我们约定的见面方式是,他需要见我时,在我家破旧大门的左侧门墩上,放上一个石子;同样,如果我需要见他,就在右侧门墩上也放上一个石子。然后,共同来到初次见面的河滩上见面。好家伙,这样一来,神秘感和兴奋感油然而生。
按这样的方式,他给我送了几次纸和其它一些画画材料,如铅笔,还是带橡皮头的那种,还有我心心仪仪的真正的、正规的炭条,这可比自己烧制的好使多了。
我看着眼前的这些我最爱东西,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不就是天上掉个馅饼砸着我了嘛!看来,好运气就要来啦,我小小年纪,就有贵人相助,一定会应验村里最有文化的老先生的话:以后这孩子在艺术方面会很有造诣!哈哈!
我每天这样臆想着,仍旧快乐地画这画那,感觉苦闷的生活,突然有了转机,我快乐地享受着每一天。
这样交往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在我家左侧门墩上发现了石子,心里自然很兴奋,又要召见我了,这次又不知送我什么好东西。我兴奋地想着,一路直奔河滩而来。
这次他骑着辆自行车,比我要来得早,正跨在车座上等我哩!我笑笑说:“这次怎么骑了自行车,有什么着急事吗?”
“没有,这次带你去城里转转,下个馆子。”听到这些,我有些兴奋。虽然,我们村离县城不是很远,但平时很少上县城,一来没什么非要到县城买的东西或要办的事,二来感觉如果来县城,最起码吃顿饭也是要花钱地,咱可没那闲钱。
就是跟着父亲给生产队买种子、农药什么的,来过几次,但一次也没有逛逛县城里的风景,而是买好就走,从不在城里吃饭。父亲是个公私分明的人,绝不乱花集体一分钱。因此,我来县城,那就是走马观花,连个县城概貌都不知晓。
这次听说是上县城下馆子,我可兴奋地不得了!赶忙双手一柱后车座,飞身上车。想着一会儿就要到城里,正式坐在饭馆里,心里那叫一个美,那叫一个期待,同时,心里充满了对这个人的感激。
说到感激,我突然想起,我们交往了这一段时间,我却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猛然想起这,觉得趁这功夫,不如问问人家叫什么。于是,我双手抓紧后座椅,往前探探身体,说到:“伯,咱们交往这么长时间了,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名字呢?方便说给我吗?”
骑车人笑笑:“你这小家伙,还挺有心思,没事,我叫什么不重要,关键是咱们这难得的忘年交情,是最珍贵地!这样好了,你就叫我老陈就是了,我就在这城里住。我自小也喜欢画画这东西,但咱没有天分,画不了。看到你们会画画,心里非常敬佩,也算了了我自小的一个心愿,所以愿意和你交往,愿意帮助你,顺便重拾我儿时旧梦。”
说话间,就来到了柳城县城郊的一个小饭馆,虽然小,但与我而言,却是无异于刘姥姥进大观园——大开眼界!看哪哪新鲜。
老陈找个雅间坐下来,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还占个单间,着实感觉有些奢侈,但老陈却看似习以为常。他让我点菜,我哪知道菜谱上有什么呀,虽然跟着村里有学识的人,也学了几个字,但还是认不全菜谱上的字。我摆摆手,尴尬地笑笑,您点,什么都行!
老陈也不再客气,点了两个菜,一个汤,主食是饺子。他说,小孩子,就别喝酒了,多吃吧。我说,是的是的,多吃,多吃!说话间,哗啦子都已经快流下了啦!我长这么大,哪见过这些好东西。
老陈看我这样子,眯缝着眼睛,笑着说:“别光看着了,动筷子吧!”我仿佛听到运动会上发令员发出的枪声一样,迅速抄起筷子,杵了下去……
很快,我吃的满嘴流油,都顾不上抹了!那溜肥肠也太香了,简直香死个人,这世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手不离筷,不停的夹这夹那。
老陈说:“慢些吃,不着急,都是你的,不够咱还要!”
“够了,够了。”我忙不迭的说道。
约莫半个小时多时间,我终于是菜足饭饱,把一直拎着的筷子搁在桌上,舒舒服服地躺在带靠背的椅子上,心满意足地咧嘴笑了。
多少年后,抛开当时的一切背景不说,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真正地下馆子!第一次感觉到饭店吃饭原来是这样享受的事情!太美好了,简直比画画还要刺激!当然,这一切都源于当时贫瘠的生活,一个乡下孩子,平时在家里能吃个六、七成饱就不错了,哪里这样开怀吃过。
饭吃饱以后,老陈又让跑堂的给沏了一壶茶,是那种带盖的碗茶,很有范儿。我顾忌不了那么多,吃了这么多,也该喝点茶灌灌缝了。
喝茶时分,当我用碗盖学着老陈的样子把茶沫也隔档在一边喝茶时,脑子里突然意识到,事情可不是吃吃饭、喝喝茶那么简单,我俩素昧平生,人家凭什么要敬奉咱?这里面一定有文章,我想到这,便放下茶碗,对老陈说:“陈伯,饭也吃了,茶也喝上了。您有什么吩咐,就说吧,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说半个不字!”
老陈见我这样说,又伸出大拇指对我夸道:“小艺真不简单,人小鬼精,想的还挺多!其实,你想多了,没什么,就是我受朋友之托,有几个画样,需要帮忙给描画一下,你看能不能满足我的这个要求。”说话间,从里边内衬口袋里摸索出一张黄色的纸。他并没有着急把纸递给我看,而是先向四周看了看,确认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无碍后,才绕过桌子,走到我跟前,把那样东西拿给我看。
我顺手接过来,看到这是一张黄色的纸,上面画着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反正我是看不懂。我诧异地看着这张纸,心里不明白这张纸到底画的是什么。黄色的纸,应该是用小楷毛笔之类的工具,蘸墨勾画出不规则的图形。
这种颜色的纸,这种没有规则的图像,突然让人心生一种惶恐和不安的感觉。这种神秘的东西、奇奇怪怪的模样,突然会让人产生不适,刚才菜足饭饱的那种感觉刹那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老陈似乎觉察出我的异样,当然,一个孩子,刹那间的喜怒哀乐都会写在脸上,自然是掩盖不住的。我也觉得有些不合适,急忙挤出一丝笑意:“陈伯,这是什么东西,从没见过,感觉很瘆人!”
老陈笑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勾画的是什么意思。也是朋友相托,不便拒绝。这不正好遇上了你,咱爷俩有缘,就说到这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若有所思地说着,其实还是云里雾里,不知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虽然我们也交往了一段时间,但对并不了解底细的老陈,究竟是怎样一回事,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是一无所知。
老陈似乎看出了我的顾虑,他仍然笑笑说:“我们就不管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了,我想你是应该能够描画出的!谁不知道你是我们这里有名的小画家,再者,”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看我的神色,似乎摸透了我的心思,接着说道,“最重要的是,人家允诺画一张就给一张的报酬,一手交货,一手交钱!”
老陈似乎摸透了我的心思,一听到这些,我也来了兴致:“是吧,那既然是您的朋友所托,也就是我份内的事,咱管人家这是干什么用的,我先看看能不能画成吧。”
老陈看我答应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其实,这种不舒服的图案,从我喜欢画画的角度来说,是绝不会主动去画的。绘画是把美好的东西描绘出来,很难看、不大众化的东西,一般是不入画的。你看老鼠、蛇蝎之类就不易入画。当然,名画家齐白石老先生画生肖画也画过鼠、蛇,那就另当别论了。
要不是想到家中的境况,要不是想到让人时刻揪心的爷爷的肺病、奶奶的肾病,急需钱去治疗。我才不愿去画这样难看、怪异的东西呢!
但钱不扎手,钱能解决大问题。我虽然是个孩子,但长子长孙的位置,不容置疑的家庭责任感,以及自己的特长就要有可能转化为钱财时,那种兴奋是刻骨铭心的,尽管后来我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话又说回来,当时,我即刻答应了老陈的要求,详细问了具体怎样画,也就是用什么材料,画成什么样,怎样交活,怎样拿钱。
反正,我感觉该问的都问了,接下来就是要塌下心来好好完成交易了。
就这样,我稀里糊涂地上了“贼船”,上了封建会道门的“贼船”,认清现实后,却难以脱身,并且给全家都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灾祸。
第六章、变故
我按老陈的要求,在他提供的纸上,按图样一幅幅画起来。第一次接生意,内心还是很虔诚地,也是非常认真的,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活”做好,能让人家满意。
老陈还有一个要求,就是这活可不能在家做。他给我在这段河滩上找了一个废弃的机井屋,好在春天来啦,虽然还有些冷,但在温暖阳光照耀下,做活还是可以的。
用地上的砖砌了个工作台,纸张、笔墨都是老陈提供,我只管画画。到午后三、四点他来取活,中午他给我带来一些包子熟食,我草草吃些,中午是不休息的。老陈也说话算数,每天取走画件时,当面结账,一张多少钱,按说好的价格,一分不少。
有了收入,我劲头更足了,每天活儿的数量都在提升。一切似乎都在顺利进行,但有一天,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往常时间,老陈每天上午九点左右过来。那位说了,你有钟表吗?怎么知道时间?那个年代,能戴的起手表的绝对是富有之人,我肯定是戴不起的。
但我们农村孩子,有掌握时间的特殊技能,那就是看太阳,晴朗的时日,太阳转到什么位置了(当然,我们有参照物),我们就知道几点了。阴天可以利用沙漏,不过那做起来就有些复杂了。
可以说,时间观念自小就有,并且,也养成了守时的习惯。接着我们的话题说,老陈应该九点左右过来,但这天,天气晴好,没有什么异常,但左等右等,老陈的身影却始终未见。我有些诧异,老陈也是很守时的人,一般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今儿这是怎么了?!
我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从破窗口往外看看。荒凉的沙滩上,没有任何动静。我又回到“座位”上,唉,等着吧,也许老陈有什么急事过不来。这样想着,由于连日来加班加点赶活,着实有些劳累,竟趴在工作台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我开始做起了梦:从小孩子角度讲,我也算是有钱人了!一帮小伙伴们用钦佩的目光看着我,围着我转,有众星捧月般的感觉。我随手扯出几角、几元钱,吩咐这个小孩买点什么,那个小孩买点什么,大家都虔诚地接过钱,马上按我的吩咐去办理。我看着他们的听话劲儿,心里那种满足感和成就感迅速膨胀,甚至有一种山大王的感觉。
接着镜头一转,我又来到了一家大型豪华医院,探望住在里面的爷爷和奶奶,他们是用我挣的钱,住进了高级医院,在接受最高规格的疗养。我看着安详地躺在病床上的爷爷、奶奶,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正在这种迷糊的臆想中,突然外面纷杂的脚步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我以为是老陈来了,睁开朦胧的睡眼,却发现是身穿制服的公安人员从河滩上向我所在的废机井屋纷拥而来!
我惶恐起来,紧张,不知所措,我好像看到远处的河滩上。老陈带着手铐,在公安人员的看押下,在指认现场。
原来,老陈是一个封建会道门柳城县的负责人,一个反动头头,他利用我的年幼无知和对金钱的贪婪,利用我会画画的手艺,为他们绘制反动符咒,用于反动宣传。
我一个小孩子哪知道这些,在他一步步利诱下,走上了协同犯罪的道路。若干年后,我重新仔细整理了一些文字,算是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封建会道门,以及它的危害及对社会造成的影响。录在下面,算是对当年年幼无知的一种忏悔吧。
“会道门”是“会门”和“道门”的合称。道门诵经拜神,制造和传播迷信邪说,迷信色彩极为浓厚。会门最初是以兵器种类命名的,偏重吞符念咒,练功习武,据地自保。
经过长期发展,其组织名目多达数百种。由于各类会、道、教、社大肆泛滥,混合生长,多名、重名和改名屡见不鲜,新中国建立后将其统称为“会道门”。
当然,我一个孩子对这些当时是一无所知,自然是一问三不知。封建会道门的负责人是怎样和我接上头的,是怎样利用我进行反动活动的,我基本上实话实说了.但显然我的回答不能令公安人员满意,大概形不成所谓证据链,这样,我被继续羁押。
这期间,我后来得知,家里人为这事可着了大急。公安机关羁押我后,肯定是要通知家里的。家里得着信后,一时不知所措,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爷爷毕竟走京串卫,见多识广,他找到看守所,详细了解了事情的原委。走出看守所门口,爷爷蹲在一个角落里,思前想后,满脑子想的是怎样才能把我从看守所里放出来,终于,他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在了解事情大概原委的情形下,他毅然走进了公安局的大门,向办案人员承认是自己受封建会道门的蛊惑,怂恿孙子帮忙制作反动符咒。这样一来,似乎就合情合理了。爷爷主动承担了罪责,结果就是我很快就被释放出来了!
我不知就里,像个小贼一样回到村子里,悄悄溜回家中。却发现一家人都在抹眼泪,我才知道是爷爷把我替换了回来。
我一听事情经过,哪能让爷爷替我担责,我二话不说,就要往外走.奶奶一把拉住我:“孩子不要再折腾了,难道又要把你逮进去,要爷爷还要承担起说瞎话的责任吗?你祖孙俩一块进局子里吗?!”听到奶奶的话,我止住了脚步,心中不知如何是好,但更多的是对自己无知和贪婪的懊恼。
就这样,爷爷成为封建会道门帮凶被刑事拘留十五日,拘留结束后,在县级、公社级、村子里参加不同层次的群众大会,进行批判,借以震慑封建反动会道门在乡村管理力量薄弱环节的死灰复燃。
经过几番折腾,平时里最要脸面的爷爷为了我这个不孝的子孙,真是把老脸都豁出去了。批判会结束后,爷爷是被人抬着回到家的,可想而知,受这样刺激,爷爷的病情势必加重;再加上精神的折磨,爷爷回到家后没出七天,便撒手人寰,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丧礼上,我悲疼欲绝,哭的死去活来。然我最痛心是,我接这个活儿,原本是想挣点钱,给爷爷、奶奶看病,好让两个老人不再受病疫之苦,哪承想,却加快了把爷爷推向绝路的步伐!这不就是等同于我亲手杀死了爷爷嘛!这是我不能接受地!在出殡当天,我不能自己,用头拼命地撞击爷爷的棺材,真的想一死了之!大家死命拽住了我,把我拖离了现场。
多少年后,每当想起当时的情景,我仍旧不能自己,仍旧不能原谅自己。对封建会道门充满了仇视,为什么蛊惑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甚至对社会都有了些许敌视,爷爷这是含冤而去呀!又有谁能给个公道!
疼我们、爱我们的爷爷永远离开了!奶奶受不了这个巨大的打击,肾病愈加严重,全家的日子更加困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