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智见勇闯难关 （5）

　　杨永明早年也习过武，后来遭遇荒年和瘟疫父母相继亡故，只身一人出门闯荡。到绥定时恰遇招兵，便进了刘存厚的队伍，几年后升了个排官，后来被拨到川军十一旅。因性情耿直好打抱不平，得罪了上司，受到刁难责罚，一气之下离开军营回了家乡。听杨真诉说了相关情况后，他悲愤不已，立誓要为幺爸报这血仇……
　　他说：“林先生，我听幺爸说了，你侠肝义胆令人敬佩。永明能同你相识，算是今生有缘！我幺爸病了，走动很艰难，他把报仇雪恨的事情都托付给我了，叫我听你的。你说啷个整就啷个整，我杨永明绝不下趴蛋！”说完这番话，他扭头在板床下摸了一阵，取出一卷发黄的纸递给林炜和，“这是幺爸画的。”
　　林炜和打开一看，有邓家帮存放鸦片私盐的两个秘密囤库地址和暗道图，有收购、贩运私盐鸦片的线路和途中藏匿地点，还有当年各条道上押货的头目名字、绰号……发皱的皮纸和溅上的血渍表明，那是杨真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后，绞尽脑汁苦苦回忆强忍病痛一笔一划写出来画出来的！看着看着，林炜和眼眶湿了。
　　“林先生……有的……变了，但是……肯定……还有……在那塌……的，有用。”杨真吃力地说。
　　“那是的，那是的！好啊，好得很啊！谢了，谢了！”林炜和激动地说。这些图示和文字，比前年腊月在塞江山所说的更清楚、更详尽，的确称得上是“杀手锏”啊！
　　杨永明拭去眼角的泪水，说：“林先生，不用道谢，幺爸说，只要派得上用场，能扳倒姓邓那狗日的，他死也落心了。”说到这儿，他“唔”了一声，“林先生，还有个情况要告诉你——十一旅驻在广安，旅长叫罗泽洲，川西人，又抽大烟又做大烟生意，人们私底下喊他‘罗烟灰’。为了搞钱，他找日本人帮忙从上海买来洋药洋机器，在广安戴市场开了个厂，专门熬鸦片膏和炼一种叫吗啡的东西，听人说那吗啡又厉害又过瘾，最卖得起价。我们连负责守卫，有时还要帮忙收原料发成货，因此晓得同厂里做生意的有个顺庆盐帮，管事的姓何，是个瘦掐掐的老者，刀条脸、小胡子，爱拿一把折扇，幺爸说可能是邓家二管家……”
　　“何鹏！肯定是他！脑壳上生疮脚底下流脓的混账东西！”林炜和恨恨地说。
　　杨永明说：“林先生，看来他们的手脚长得很，又有衙门和拿枪的做后台，要扳倒他们不容易，你一定要小心些。有些事你不好出头，就带信给我，我来做！反正我一张嘴巴养一身，做了犯法事脚底板抹油跑毬了就是！”
　　林炜和很感动，拉住他双手说：“好的！杨哥，谢谢了！你放心，我一定把稳作实去做。一个朋友大哥说过，官场上军队里也不是铁板一块，争权夺利拆台子挖墙脚的事经常有，只要肯下功夫，是找得到缝缝拗得开盖盖的！”
　　想起罗亨礼大哥说的话，他信心满满。
　　
　　顺庆城西有一条碧绿清澈的小河，人称西河。西河一面沿着西山，一面靠着城边，蜿蜒流进嘉陵江。河上有座桥，叫做西河桥。从大西街出西门再跨过西河桥，就到了西山脚下。
　　西山风景秀丽，绿树成荫，花草丰茂，是春游踏青的好地方，因此顺庆城自古就流传着“三月三，游西山”的民谣。
　　眼下已是农历四月，早过了郊游踏青的时节，出城闲游的人极少，桥上路边都十分安静。
　　林炜和独自一人步履匆匆地走过西河桥，往左走了一段路，拐进一个小山湾，湾里四周坡顶都设有哨棚，沟口立着两座岗亭，走到岗亭前可以看见一座高墙大院，正门两边站有荷枪实弹的卫兵，这是川军五师九旅二团团部。林炜和已多次来过这里，卫兵知道他是姚团附的朋友，笑一笑就让他进去了。
　　姚团附名叫姚世兴，是罗亨礼在刘存厚老二师时手下的排长，后来转到向传义第三师刘斌旅任连长，跟随团长何光烈、营长秦汉三投到熊克武麾下，何当了师长，秦当了旅长，他也升任营长、团副。要不是何光烈派了个亲信来，论资历他早就是团长了。他是在驻防蓬溪时遇上刘福的，曾经悄悄到简阳拜望过老上司，还偷偷卖了几批枪械弹药给罗团。罗亨礼给林炜和说，这人耿直正派，重义气讲情分，你可以去结交他。几次来往后，两人十分投缘，关系密切起来，说话也比较随便了。
　　
　　姚世兴对制、贩、吸大烟毒品深恶痛绝，认为那是误国害民的罪恶勾当，对何光烈放纵烟馆烟贩子的做法不满，为此还遭何光烈训斥过。他曾忿忿地对林炜和说：“邓永富那龟儿子伤天害理，该杀该剐！若不是攀附上师长的野舅子，老子早就一枪把他崩毬了！”
　　今天，听林炜和说了邓家同广安那边的“生意”，他不但没像往常那么气愤，反而面露喜色，一拍巴掌，说：“林老弟呀，这个消息关火得很嘞！你晓得罗烟灰那个旅属哪个么？”没等林炜和回答，他已说出，“三十师邓锡侯！去年就是姓邓的派陈书农来打顺庆，何师长恨他得很呢！”
　　“那又啷个呢？”林炜和不太了解军阀们内部和相互之间的关系，有些摸不着头脑。
　　姚世兴笑着说：“只要坐实邓永富和邓锡侯的手下有勾裹，替他们贩运烟土赚钱敛财买枪买弹来打我们，把何师长的怒火激起来，我这边再请秦旅长添点柴薪，何师长肯定会下令收拾他的！”
　　林炜和兴奋异常：“好！那我赶紧去谋划这个事情！”他知道他是秦汉三的拜把子兄弟，请得动这尊菩萨。有秦旅长这种大人物相助，再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既有“势”又有“时”，报仇雪恨就不是一句空话了！
　　离开西山军营回城的路上，他情不自禁放开嗓子唱起木船下滩后船夫们常唱的顺风歌来。
　　
　　不久，林炜和盼望的合适机会真的就来了。这得从何光烈遇到的困境说起——
　　“顺防”危机解除后，何光烈投靠了川中实力最强的杨森，成为杨森“统一”全川军事计划里七路大军的第二路总指挥。得到杨森信任，何光烈十分庆幸，再加上他这个“第二路”并无直接作战任务，只是策应王缵绪的第一路和王兆奎的第三路，不会损兵折将，更令他舒心满意。
　　川军中，何光烈算是一个会“享福”的军阀，心气不高野心不大，但老于世故。川中逐鹿的现实告诉他，若想要保有较高的地位、权力，过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日子，必须扩充军备增强实力，要做到这一点，关键又在一个“钱”字。
　　为了抓钱，他不顾已有三十多种苛捐杂税了，还继续加码。就拿田赋粮税来说，去年刚实行“二进三”，一年预征三年，今年开春就变成预征五年，累计下来，已征收到民国三十七年了，整整提前了二十二年！百姓们怨声载道，但没奈何，他手头有枪呀，又听说各地军阀个个如此，只好忍气吞声。
　　
　　时至五月，杨森的“统一”之战迅速推进，一个个曾经趾高气扬的军阀被杨森打败打垮，灰头土脸下台，其中就有何光烈当年的顶头上司刘斌和曾经雄踞遂宁一带的陈国栋等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这让何光烈背脊一阵阵发凉，深感加紧武备的必要。可是钱呢？光靠增加田赋那点银子远远不够，咋个办呢？他把宾客和部分僚属召集拢来，要他们“抠脑壳，出主意”。
　　师部会议室里坐满了一圈人，有戎装亮靴的，有长袍马褂的，还有西装革履的，大多焦头烂额一副苦瓜脸，唯有一个戴黑瓜皮帽穿深灰色长衫的胖子例外。他叫秦童怀，见何光烈目光转向自己，他在座位上躬了躬腰说：“师座，我觉得可以增设一个捐种，名称嘛——就叫典当捐！”
　　“典当捐？”这名字闻所未闻，众人不免有疑问，不约而同把目光转向他。
　　秦童怀扫了四周一眼，“嘿嘿”一笑，解释道：“所谓典当捐嘛——凡有田土房屋钱财物资等典当关系的，一律依照典当金额抽取捐款。请诸位想想，租赁佃当这码子事哪里没有？哪天没有？都是钱上的交易，不管投当收当、甲方乙方，通通按比例抽它一两成甚至多一点，那钱不就像水一样哗哗流过来了么？”
　　何光烈听得很专注，嘴里“唔唔”作声，还点了几下头。见他这模样，便有幕僚谄媚地接嘴道：“师座已经首肯了，证明秦公说的办法不错。鄙人深表赞同！从今往后，凡有典当事宜，家家户户都得缴纳。只要下力气去整，必定是财源滚滚哩！”
　　座中之人纷纷表示赞同，何光烈弯眉咧嘴，笑了。于是决定先在南充县试办，筹款70万元，待路子踩熟了，就推广到其他几个县。为防止拖延不交，专门成立了办捐委员会，委任秦童怀为主事人，负责督查催收事宜。
　　何光烈要征收典当捐了唷！
　　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开。这一恶政立即遭到城乡民众包括部分官员属吏强烈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