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智见勇闯难关 （4）

　　民国十四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早，二月刚过，川西坝子上的桃李树就普遍开花了，青枝绿叶衬托着红红白白的花瓣，把水渠纵横、宛若绿毡的千里平畴装点得格外好看，让人不知不觉就沉醉在这如画如诗的景象之中。
　　然而，笼罩川西的战争烟云，却与这大好风光格格不入。
　　杨森进入成都后，掌控了四川财政、造币厂和兵工厂，有了钱和枪，又有北京政府给的职位和权力，便在“建设新四川”的口号下，一面推行“新政”，一面扩张军队并兴办四川讲武堂，以期实现“统一四川”的梦想。他对讲武堂的学生们说：“强国必先强省，强省必先统一军政。统一的目的，就是要在这一地大物博的天府之国兴建实业，办交通，建设省富民强的新四川。”在其他一些场合也说了类似的话，争取社会各界对“统一”的支持。
　　那时候，四川境内大大小小的军阀难以数清，光是打出师和师以上旗帜的就有二十来个。杨森要“统一”，那就意味着要将这些军阀统统荡平，将他们纳入自己麾下或者剿灭。但是，饭是要一口口吃的，事是要一件件办的，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娃娃”，那么，他将从哪里“下口”呢？接下来该“背时”的又是哪个呢？这成了四川军政界人士和牵挂时局的普通人都十分关注的问题。
　　“远交近攻，由弱及强，先占川西和川西北，再取川中腹地与川南，其它么，就看事情的发展了！”罗亨礼给出了明确答案。
　　他这番话，是在简阳北境说的。
　　不久前，田颂尧部孙震旅进逼简阳，罗亨礼采取避让之策，把队伍和团部移到了乡下。为了免除后顾之忧，他还叫刘福把已有身孕的妻子和两个小孩悄悄从成都送往重庆，租一僻静的民居安顿下来，队伍中其他随军眷属也都做了相应安置。他对部属们说：“川中乱局又起，没有义战可言。一场场博弈下来，还不知鹿死谁手哩！因此，我们要力避消耗，保存实力，以待将来。简阳扼住了成都的东大门，杨森绝不会放过，孙震在这里呆不长的。”当大家问及杨森“图川”可能采取的军事策略和行动时，他做了上面那番回答。
　　后来的事实证明，罗亨礼的判断是准确的。
　　
　　三月之前，是杨森“统一”之战的准备阶段。他先是用金钱和官位收买了刘成勋部旅长郑世斌，取得成都西面的灌县、崇宁，打开了西出的通道；接着挥师北向进攻川军十师防地，逼得师长刘斌走投无路宣告下野，从而把从新都到绵阳、江油的十多个县拿到手中；随即派王兆奎旅逼走孙震，占领了简阳；其后，又派郭汝栋率两旅一团撵走刘文辉，占据自流井，独霸了盐税。
　　地盘大了，人枪多了，钱物阜了，杨森的信心更足了，他以当年的老上司、云南将领黄毓成为总参谋长兼前敌总指挥，开始了“统一四川”的军事行动。
　　四月十日，杨森在设于将军衙门的督署召开出征动员大会，驻成都附近的上尉以上军官悉数参加。他对部属们许诺：统一全川后即提高官兵待遇，凡参加作战的一律升官！
　　四月十二日，杨森下达对刘成勋、赖心辉两部的讨伐令，接着兵分五路，对刘成勋、陈洪范、赖心辉、刘文辉、陈国栋等部展开攻势。只一个多月，就彻底击溃陈洪范，打败刘成勋、刘文辉、赖心辉，“两刘一赖”退出川西川南防地，率残部退往重庆依附刘湘。
　　川北方面，田颂尧已从潼川退往阆中且派人向杨森示好，陈国栋便成为主要打击对象。杨森对陈部采取的是分化瓦解策略，用官职和金钱收买了他属下各师旅主官，未战先倒戈，纷纷叛离，陈国栋无奈之下率亲随由遂宁退至合州依附邓锡侯。大势已去，只得通电下野，残部被邓锡侯收编。
　　到六月上旬为止，杨森已占领七十二县，防地从川西推进至北起顺庆、遂宁，南到隆昌、泸州一线，部队也增加到十九个师十二个混成旅，军队人枪数和所占地盘，都超过其他军阀之和。“统一”之战第一阶段取得全面胜利。
　　
　　这一时期，罗亨礼团一直处于强敌环伺之下，尤其是北、西、南三面紧挨着杨森部主力、已扩充升格的王缵绪师和王兆奎师。然而这两师人马，一个去攻遂宁、潼南的陈国栋，一个去打资阳、内江的赖心辉，却都对眼皮底下这支武装视若无睹。这支队伍也有点奇怪，对过境的军队不问来路派别，只要不是刻意寻衅欺人太甚，就一概避让，不沾不惹，敬而远之。
　　这些异常情况令很多人困惑不已。起初有人猜测，可能是杨森已经知道刘湘有收编罗团之意，眼下还不宜得罪刘湘，所以暂且把罗团放在一边，杨森都不惹的，其他人更不会去惹了。一段时间，人们大都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当杨森调兵遣将明显要同刘湘争个高下时，还是对这拨人不问不管，仿佛忘了他们的存在，就让人大费其解了。一些好事之人找机会向罗亨礼问起这事，他笑笑说：“我也不晓得为啥会这样，恐怕只有杨子惠他自己才说得清楚吧。”尽管如此，人们还是忍不住猜测这位与刘湘、杨森同过学、后来毕业于陆军大学的罗团长究竟用了些啥子高招才赢得这个安稳的局面，而部属们发自内心更加佩服和敬重自己的领头人了。
　　
　　莲花山在南部县西南，因山形像莲花而得名。山下宝马河环绕，山上树木藤萝郁郁葱葱，星星点点的山花缀于其间，一座红墙灰瓦四合大院矗立在绿荫里，那就是远近闻名的佛教名刹——建浩寺。
　　不久前，建浩寺举办了一场居士菩萨戒法会。那几天，山上山下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不过，当林炜和与冯强沿着泥石砌就的梯步拾级而上时，整座山包括偌大的寺庙，已经恢复了它的幽静。
　　他们前天来到建兴场，见去莲花山的人多，就没上山。两人是以山货贩子身份来这里的，白天在附近几个村寨转转，晚饭后沿清澈见底的宝马河走走，其余时间都歇在乡场边那鸡毛小店里，直到法会散场后才踏上去建浩寺的坡路。踏进山门，两人就照先前商量的，一前一后分开了。
　　林炜和默记着王二娃转述的地址，小心翼翼走过放生池边长有青苔的石板路，转过一片树林，来到一排僧寮前。这排僧寮嵌在陡峭的岩壁和高大的佛殿外墙夹角里，进口处被一前一后两棵枝叶繁茂的黄葛树挡住，十分隐蔽。一排五间，房门都关闭着，林炜和要去的是最里面一间。
　　他按照约定的暗号敲响了房门，门上方开了一个小孔，一双眼睛从孔里往外看了看，一个低沉的声音问了问；又隔了一阵门才打开，现出一个穿灰色长衫的壮年汉子。他没说话，只做了个请的手势，就让林炜和进入房间。
　　这间屋子不大，陈设简陋，只有一张三尺来宽的板床、一个小条桌、一个条凳，地上有几个草蒲团。屋内没其他人。
　　林炜和正惊疑间，右边屋角处一道布帘子里响起一串呛咳声，伴着拉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咳喘一阵后，一个沙哑的声音传出：“是林先生么？请……进来……”
　　壮年汉子跨前一步撩起布帘，现出一个洞穴样的棚屋，看样子，是利用庙堂外墙与岩壁间的空隙搭成的，一张窄窄的小床就把它塞满了。一个消瘦得脱了形的人背靠床档头瘫坐在那里，像笑又像哭地看着林炜和。这是杨真吗？林炜和吃了一惊，借着棚顶一个破洞透进来的光亮仔细看了一阵，是他，是他！分别不过一年多，他啷个就变成这样子了呢？！
　　杨真摇摇手，止住林炜和的问候和打算说的安慰话，示意他在布帘子旁边小凳上坐下，长喘一口气后说：“我……晓得……日子不多了，有些事……要拜托……”
　　几天前，杨真托人到顺庆文庙边茶社找到王二娃，要他传信给林炜和，希望尽快见上一面，地点在南部靠近西充地界的建浩寺。
　　林炜和听杨真说过，他老家就在建浩寺附近，家中早就没人了，他死里逃生后再也没回去过，如今突然冒险回到那里，肯定有啥重要原因！因此，他丢开手边的事情，和冯强一道赶了过来。
　　杨真断断续续的诉说，加上他侄儿杨永明——就是那壮年汉子——时不时的补充，林炜和了解到整个情况。
　　半年前，杨真突然咳血而且越来越重，德荣法师、周甫仁先后请来多位医师郎中诊治，说是内伤复发脏器出了毛病，吃了几十副药也不管用。他知道自己日子不多了，想在死后归葬老屋坟山，恰好建浩寺住持是德荣法师亲传弟子，德荣法师同这边说妥后，亲自领着几名僧人送他过来，连身后事都替他做了安排。
　　来这儿不久，得到寺里僧众热心帮助，他同失散二十余年的侄儿杨永明相见了！叔侄俩紧紧抱在一起，这是自己世上唯一的亲人了，都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