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见智见勇闯难关 (6)
作品名称:三江逐浪人 作者:林朴 发布时间:2024-12-28 08:58:23 字数:4332
何光烈要征收典当捐了唷!
消息不胫而走,迅速传开,这一恶政立即遭到城乡民众包括部分官员属吏强烈反对。南充法团负责人李秉三、南充地方自治筹备处主任盛克勤等人紧急会商后,在筹备处召开各界人士会议,决定联合各乡团人员坚决抵制抽捐令,并由教育局、团练局分头派员到各乡宣传,要求公职人员不得接受军方的威胁与利诱。南充县男中女中学生联合会连日举行集会与示威游行,男中校长秦蜀风、教师张秀熟、袁诗荛公开发表讲话,痛斥军阀祸国殃民罪行,坚决反对征收典当捐。
然而,何光烈无视汹汹民意,仍然在5月10日这天派出东、南、西、北四路人马,由办捐委员秦童怀、李严介、刘宣三、乐以南分别带领,“一竿子插到底”,到各乡场催收。
消息传到南充中学,全校师生极为愤慨,在张澜先生支持下,召开了声讨大会,会后组织了四路宣传队,由教师任绍明、周荼,学生任白戈、罗瑞卿等带队,拦截催收委员,针锋相对地进行宣传,阻止他们征收。
东路宣传队的学生在罗瑞卿、邓德光带领下,由龙门场、擦耳场追至临近蓬安县的会龙场,抓住秦童怀一顿狠揍,打得他连声告饶,狼狈逃窜;西路办捐委员刘宣三被学生赵光祺等戴上“何光烈走狗”的纸糊高帽子,用绳索捆绑游街示众,令他向被逼捐的老乡赔礼道歉;南路、北路的李严介、乐以南听说学生来了,慌忙逃回城里,任白戈带领部分同学一路追赶搜查,他们吓得躲藏起来,不敢露面。
刘宣三是何光烈亲戚,他回师部后找何哭诉,接着其它几路消息也传来了。何光烈怒火中烧,暴跳如雷,当即派官兵穿便衣拿棍棒埋伏在各城门和要道口,堵截殴打学生,将西路学生队长张仲友、南路学生队长赵光祺打伤。接着又派兵将南充县立中学围住,鸣枪示警,砸毁校牌,威胁学校交出“凶手”,否则就要将学校“踏平”。一时间,恐怖气氛笼罩了全城。
面对军阀的强横与嚣张,张澜先生拍案而起,支持学生会组织全校师生拿起棍棒石头“武装护校”,呼吁士农工商各界人士罢工、罢市声援学生的抗捐斗争。张先生还在学校教师陪同下,用拐杖挡开卫兵的长枪,闯进五师师部,严厉斥责何光烈,说他遭受军阀挤压时,全靠顺庆民众声援帮助才渡过难关,如今好了疮疤忘了痛,反过来欺压盘剥百姓,简直是忘恩负义、失格丧德!
何光烈见反对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害怕激起民变,更怕张澜先生向杨森、刘湘投诉,他们借这个由头武力兼并自己,反复权衡之后,极不情愿地宣布取消了“典当捐”。
“典当捐”被迫取消了,但何光烈扩充武备的心思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加急迫。他专门召开了一场军需会议,在会上拍桌子甩茶杯,命令各旅各团想方设法“捞”回这几十万军资,还指名道姓把任务分给各团的团长或团附,二团的任务就落在姚世兴头上。
姚世兴对着林炜和又是诉苦又发牢骚,林炜和听后却高兴得跳起来,学着讲“三国”故事的评书里的声腔喊道:“真乃天助我也!”随后说,“姚大哥你忘了嗦?我们不是商量过收拾姓邓那龟儿子的事么?他昧良心搞了不少钱财,你啷个不从他身上打点主意呢?”
他讲了自己思谋已久的打算,姚世兴越听越兴奋,一把拉住林炜和说:“兄弟,好得很呐!这事办成了,你报了仇,我解了困,还能帮顺庆城良善百姓除脱一个祸害啊!不过——”他皱了皱眉头,接着说,“这事一定要整牢靠了才开干。何师长耳朵妑,那个野舅子在他面前说得起话,那狗日的又和姓邓的是拜把子弟兄,肯定会帮他打圆场,如果何师长心一软,事情就难办了。所以老弟你一定要把稳作实,莫要煮成夹生饭哦!”
七月初的一天,王二娃传信来,叫林炜和赶紧去一趟茶社。林炜和走进茶社后院,一眼就看见杨永明,顿时喜上心头,笑着说:“杨哥,我正打算上一趟建浩寺哩,不想你就来了!”这时突然发现杨永明神情有些异样,便没再说下去。
“林先生,我幺爸走了。”杨永明轻轻说了一句,哽咽起来。
“哦,啥时候?你啷个不带个信来呢?”林炜和问。
“你下山还不到半个月,昨天烧完末七,合共五十来天了。”杨永明抹了一下眼角边的泪,接着说,“幺爸走前扎咐过,不能打搅你,分你的心。他要我等他的后事一了就来找你,他说你肯定有办法扳倒姓邓的,大仇终将得报,他死也闭得上眼睛了!”
林炜和扼了扼拳头,说:“我林炜和绝不负杨前辈的托付,定要替他把这口冤气出了!杨哥你来得正是时候,我们好生商量一下,把该做的事情想周到些,不动则已,一动就要把他们整趴,叫他几爷子这辈子都翻不起梢来!”
同杨永明商议后,林炜和专门去找了盛克勤,把自己的安排打算告诉给他。盛克勤边听边点头,高兴地说:“炜和呀,这么多年的曲折苦难硬是把你磨炼出来了!你的这些想法都要得,尤其‘暗度陈仓’那个变招更显得思虑缜密,若是我,还真想不到恁么周全哩!另外嘛……你说得对,这事不能去麻烦张先生,他是办大事的,不能让一丁点浑水溅到他身上。我还要谢你,你不要我和奚先生出面,也是顾着我们这点产业,怕出个万一。但是,我们还是要尽可能联合一些人从道义上声援你们的!”
七月中旬,连续两天的沉雷暴雨消停下来之后,空气变得格外清新,人们也从闷热烦躁中解脱出来,专心做点该做或想做的事情了。
一天傍晚,林炜和约集愿意联名告状的商号老板、部分遭受邓家欺凌的苦主来到德隆货庄,在靠嘉陵江那间待客的茶室里,把请人写好的状子逐字逐句念给大家听,同意后就签字画押摁上拇指印。
林炜和收起厚厚一叠状子,望着大家说:“许多事情已经是陈年旧账了,衙门认还是不认很难说,再加上证据不硬扎,这场官司能不能打赢,能不能扳倒邓永富,眼下还说不清楚。但是,为了今后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顺顺当当做生意,我们必须得拼这一场!敢拼才能争到赢头。如果遇到麻烦,大家也不要慌,尽管往炜和脑壳上推就是,我和我们货庄来顶这个桩!”
众人哄然回应,哪能这样子喃?!纷纷表示,哪怕再凶险再艰难也绝不“闪火”,绝不当“虾爬”,一定跟着林炜和把这场官司打到底。林炜和笑着说:“那就多谢各位了!”
这个官司究竟啷个打呢?林炜和讲了自己的初步想法,大家你言我语,表示赞同或作一些补充,林炜和一一认真听取,然后说:“感谢各位的信任,给了我临事随机处置的方便,有大家出的这些好主意,炜和心里更加踏实,行事更有把握了!”见许多人争着要去县知事公署参加首告,他劝阻道,“事情还难以预料,一开始,出头露面的人少些为好,万一有啥事,外面也多一些人奔走照应嘛!”大家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便不再争执,众口一词地说,不管哪些人去、去多少人,都由林炜和决定。
最后确定去县知事公署首告的只有三个人:林炜和、冯强和一个叫余顺淸的香蜡铺老板——他女儿被骗进邓家大院,遭邓永富奸污后上了吊,老婆被气疯了,四处寻找女儿,结果失足落水。他流着泪说:“我若不能为妻儿报仇,哪还有脸活在这世上?!”见他态度十分坚决,又是单身一人无后顾之忧,林炜和便同意了。
那天清早,他们从德隆货庄出发,赵春林与货庄伙计们把他们送到大街转角处。刚走了一会儿,林炜和就停下来,从冯强挎的布口袋中取出三条各写有两个“冤”字、中间剪一圆洞的白土布,从头顶往下一套,前胸后背都现出一个“冤”字,十分打眼。这个点子是成衣街杂货铺掌柜张协照出的,林炜和一听就笑着说,要得!
余顺淸埋头看了看胸前,有些不解地问:“披起这个在大街上走,万一遭邓家的脚脚爪爪看见了喃?”
林炜和说:“就是要他们看见呢!姓邓的同衙门里有勾连,最多不过两个时辰,他们就会晓得这边的事。我们打明鼓唱明歌,大天白日喊冤,一是争取街坊四民的同情,二是显得有底气、不睬事,让邓家几爷子心头发紧应对毛躁,我们就好找他的漏着了。”
县知事公署大门前一左一右两个岗亭,各有一持枪警察站岗,见有人往里走,急忙上前一步,举枪一架,拦住了走在头里的冯强,一声断喝:“喊冤叫屈、呈堂供证的走右边侧门!”
三人立即转身往右边一道黑漆拱形门走,站在门外值守的警察问明来由后只说了句“恁么早嗦”,就放他们进去了。刚跨进拱门,便有几个警察围上来,将他们浑身上下搜了个遍,然后一声吆喝:“往里走,到前边去等到起!”
他们经过一段回廊,来到一间有双扇折叠门的厅堂前,那里也有警察监守。他们依警察的手势进去,又走过几排长板凳,在最前面一排坐下。这是他们头一次进到县衙门里面,因而好奇地打量起这个不大但空荡荡的厅堂来。厅堂正面,也就是面朝大门的方向挂着一个长方形的黑漆金字牌匾,虽已斑驳褪色,但上面镌刻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还清晰可见。牌匾之下左右两边各开有一道门,门前有两名佩枪的警察踱来踱去。厅堂右边是一扇扇方形窗户,雕花的木窗格已经陈旧且多处破损;厅堂左面是一壁粉墙,中间写着“清正”“廉明”两组大字,两边各有一个用黑框框住的“肃静”。
林炜和撇嘴一笑,啥子明镜高悬清正廉明啊,哄鬼!
他们刚坐下不久,一拨拨人陆续涌进来,哭声吵闹声响成一片。唉,这打官司诉冤情的还真不少哩!
又等了一阵,牌匾下右边那道门开了,林炜和被传唤进去。那是一个更小的房间,三张长条桌成倒凹字形摆在门内,来人只能站在条桌夹成的空间里。一个梳分分头蓄八字胡的中年吏员坐在桌子后面,耷拉着眼皮瓮声瓮气吐出两个字:“呈上!”林炜和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便问道:“官长,啥、啥呀!”
分分头一扬,八字胡一翘,单眼皮一瞪,劈头盖脑吼出几个问来:“你是来做啥子的?是扮灯儿(开玩笑)的么?是故意装莽(傻)么?听不懂人话么?”那态度极端生硬横蛮。
狗日的!你昨晚上赌输了,还是遭野婆娘放了遛遛?林炜和心头在骂,但脸上挂着笑:“官长莫生气,小民确实是没听明白。”
“出去出去!莫尽到在这耗时间!”手里铁尺往桌面上一敲,“陈皮,把这不晓事的给撵出去!”
“陈皮”就是站在门边的老警察,他应了一声后,走过来拍拍林炜和肩头,把他拉到门外,小声道:“你没听懂嗦?‘呈上呈上’,就是喊你把东西递上去唦!”
这陈皮还算个好人,林炜和想。他道了声谢,然后问:“就是把状子递上去么?”
陈皮摇了摇头,叹口气说:“看来你老弟是头一回来打官司。给你说,你光递个状子没得屁用,你得先拿银子铺好路,这状子才递得上去哩!”
哎,真是浓昏了!啷个把这事儿忘了呢?林炜和忙道了声谢,塞给陈皮一块光洋,回头跨进房门,将一张五十元的银票双手捧出,赔笑说:“哎,实在对不住,怠慢官长了,还请多多包涵!”
分分头瞟了一眼后,示意他把银票放在桌上,语气和缓多了:“你把状子拿过来吧,十天后来听消息。”
林炜和回到厅堂里,冯强和余顺淸听他说了刚才的情形,都忍不住骂起来,林炜和说:“‘官府衙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从古到今都是这样子,也不只我们碰到。只是不晓得后头还要花费好多,才能把事情整出个眉目来。”
三人从厅堂出来,一路上冯强骂骂咧咧,余顺清不停叹气。走到拱门边时,林炜和说:“好了!莫骂也莫叹气了。跨出这道门槛,就要把脸亮起,现点儿欢喜的样子——这是做给姓邓那伙人看的!”他本来还想说啥,但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