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
作品名称:一辈子不长 作者:林文伟 发布时间:2024-12-13 09:35:19 字数:3750
退课铃响起后,门口传达室老伯在楼下大声喊了“传达室里有人找何可人同学”。何可人赶忙从楼上教室下来来到传达室,见到了汪吉成和王义思。可人与两个朋友握了手,可人向义思点了点头说:“我认识你,一年前在吉成开办大队合作医疗室的第一天晚上,你去那里坐在我旁边聊天的,我记得没错吧?!”
可人把他们带到后座学生宿舍楼402室坐下来,问吉成:“你是过来买药?”一年前他刚开始办起大队合作医疗室时,可人曾陪着他来和州采购一批退热针复方氨基比林针,那一次汪吉成给了可人二十六元钱作为利润分红。
“我不做赤脚医生了。”吉成乐哈哈地说,“这两年来在农村里干这一行其实也赚不了多少钱,也没有比做田强多少。现在我和义思一起合伙做贩私生意了,这次是第二次出去,下午我们刚刚从上海乘繁荣号到这里。在平南旅社登记住宿一夜,想起了老朋友,就过来看看你了。”
“从你上了中专以后,我们本地大量走私货物进来了。我想反正这个时候有机会赚钱不去赚是傻子,就和义思一起去外省卖走私布了。台湾布比起国产的金丝绒、东方绸、哔叽尼既便宜又好看。”
“第一次失败了。”王义思插话说,“前次我俩带了三匹台湾布到山东省一个乡下,当晚住在农村里就被人举报了,第二天一早还未起床,工商所的人来没收了全部东西,我们两人都急哭了。这次可好了,一切顺利,把前次亏掉的都补上之后每个人有三百元纯利润分回来了。这种生意只要成功失败是一比一也是可以赚钱的。你现在每个月的生活费要花费多少钱?”可人答道:“我在这里是吃统菜的,每月上缴十三块半菜费,蒸饭的米是用粮票向食堂买的,每斤两毛钱。读书助学金有十一块半,自己只补八元钱就够了。”听可人开口要带他们出去吃点东西,吉成说:“你现在是学生,没有钱的,还是我请你好了。我们这一次赚的钱相当于领工资的人半年多的收入了呀。刚才我们经过公园路时看到那里有个五味和小吃店开出广告,茅台酒可以拆分供应客人品尝,我想带你去一起享受一下名酒的味道。”
三人来到五味和看了冷菜展示窗,吉成提议每人点一盘自己喜欢的菜,去开票台点了三个菜:可人点了一元一盘的白斩鸡,义思点了一元一盘的猪头肉,吉成点了一盘和五角一盘的五香干。然后吉成去开票台付款。“三个人每人来一大两茅台酒。”吉成说。
服务员送来菜后,又去柜台上打开8元一瓶的茅台酒,用玻璃量杯倒进三个小酒杯中用方盘送了过来。“你们三个人都是第一次尝到这名酒的味道,是不是?”服务员问道。他们毫不掩饰地点点头。
他们找到一张小圆桌坐下开始喝酒,王严思笑着说了一个笑话:“前次我们回来到和州是住私人旅馆,那个老板娘跟我们说了一个笑话。说是一个月前一个乡下人去他那里住夜,第二天老板问道:‘我这旅馆是最好的,你用了卫生间感觉如何?’住客答:‘就是洗衣的那个盆老是堵不住漏水呀。’因为他还不知道那是抽水马桶哩!”
此时街上灯光辉煌,来来往往的青年男女们勾肩搭背地经过,时不时地有年轻小伙子一手扶着自行车车把,一手提着8080牌收录机驶过,邓丽君小姐那软绵绵的声音在空气里飘然而至。吉成指了指远去的骑车人对可人说:“这部机器现在只卖两百伍拾元呢!”义思补充道:“电子表只要拾元钱一只,带到外地可以翻一翻价格。现在有一半人走私一半人贩私,你们领工资的人都比不上我们了。那些代教老师都离开学校去做走私生意了,你那个盟兄弟王以卫本来在我队里教数学的,现在也离职了。你说做海做田一年只收入一百六、七的,跟这走私怎么比哟!一块银圆十七元收来,如果是调换一般的手表是一比一点四五,多合算呀!”
“你将来参加工作了,最后还得参加这些活动呢!再过几年以后,我们江南垟的家家户户都可以盖起高楼大厦了,全部装上电话,配上汽车了。上辈人努力了一生都做不到的事由我们这一代人实现了。”吉成说,“不偷不抢赚来的钱化起来也心安理得呀!”何可人听了连连点头称是,说:“我前天接到好友胡仕化来信说,奶奶要他结婚了,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考大学了。我为他难过了好几天呢,现在听你说了这些形势,我想其实有没有工作单位也是无所谓的事了。”
“出去闯荡世界怕只怕受到不讲道理的人欺侮,好在我俩也练过几年拳术,一般情况下吃不了大亏。”吉成把话题引入到武术方面,“现在想起来,以前老师教我的那一套后发制人的理论是害人不浅,太不负责任了呀。其实拳经里‘习武要有打人心,胆壮心狠能胜人,打时不怕头落地,死里求生技艺高’这句话才是经典呢。”可人同意他的说法:“拳术的精义就是追求力量和速度,培养个人的应急反应能力。”义思也有他自己的看法:“还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好啊!”
吃完了酒菜,可人带他俩去天津面馆吃了三碗光面,最后去看了电影《废品的报复》。
放寒假之后,可人带了一百元钱去了苇浦何家院走了一遭。前后岸之间那宽广的田畈上,那里的阵势真的厉害。田野上变成了四通八达的大市场了,地面上横七竖八地铺着尼龙布,上面摆着各种布匹、收录机、尼龙伞、到处南腔北调的在讨价还价,也有背在肩上的大包包,也有拎在手上的大纸箱,有人开口介绍道:“有双狮75元,铁力士65元,三洋M4500K收录机五百元,三洋8912收录机六百五十元。”另一人补充道:“日本夏普777收录机价格一千八百元,总共两台已被和州城里的大客户买去了。谁还想要的话先付定金明天弄到给你。”还有相当多的外地人过来兜售银圆的,当然他们是几个人组团过来的,空手的人在谈生意,谈妥价格后便带到远处守着物品的人那儿看货交易。
最后可人买了一台单喇叭的收录机95元。
过年之前,林朝东办理了退休手续。何大雷请他过来吃了晚饭,他不喝酒只喝了开水,他问大雷说:“你跟余正谦两个人落实在苇浦粮站去当营业员,还习惯嘛?”大雷笑道:“还可以,那里的负责人陈庆鹏还是比较客气的,没有为难我俩。”
“恨一个人并不需要去得罪他,当你实在忍受不住要爆发时,就想一下成本收益比率,自己得罪这个人会有什么后果,又能有什么好处。”朝东向着冰宜说,“现在又听说要抓计划生育了。你厂里抓得严不?”
“这次政策刚好把年龄划到四十岁结扎,我刚刚超过这个年龄不用结扎了。”魏冰宜笑道。
“看来上头对计划生育十分抓紧。前个月县里开计划生育政策传达会议,所有参加会议的区镇男性干部都去县医院做了结扎手术。他们回来后立即招聘计划生育专职干部了,先从对单位职工结扎对象开始扎,下一步就是居民户口的结扎对象了,再下去就是农村大队农业户口的对象全面铺开了。”何大雷说,“我听说春芳的女儿和玉江的媳妇都接到结扎通知了。”
“我退休之后让小儿子顶到昆溪镇供应站里去了。现在的形势发展有点看不懂了,万明呆的京剧团又要改制搞自收自支政策了,这样下去不知道工资发出发不出来呢!”林朝东忧心忡忡地说。
“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何大雷安慰道。
这个年万国瑞和方上木两家都过得不愉快。吃年饭前万国瑞送了一篮子的海鲜给方上木,他坐下来对方上木说:“我女儿万丽丽与何定助昨天解约了,本来我当上了一把手又安排了女儿到棉纱交易所里当出纳,今年过个快乐年的,偏偏碰到这件不高兴的事情,你说这是不是背运来了?”
万丽丽是两年前与何定助订了婚。恢复高考这年,偏偏何定助考出了江南区第一名的好成绩,上了东江省中医学院临床医学系。过了一年时间后,男方妈妈林银珍便让介绍人出面与万国瑞说了提出解约要求。万国瑞想了一段时间后到前天便通知介绍人过来,让他把原来男方送来的订婚戒转交男方。“说到底就是户口问题嘛。”万国瑞愤愤不平地念叨道,“我跟丽丽说了,我退休了一定要由她来顶替工作。”
方上木已经听过别人传来的消息了,他安慰道:“其实这样的事例这两年比较多了。你还不知道,我艳霞上个月也解约了呀,原来跟他在一起当代课教师的陈安敏,去年上了兵门师范学校后,与乐成县的一个女同学好上了,上个月他家也提出解约了。他俩是自由恋爱后订婚的,比你女儿父母包办的还要惨十分呢!不过,订婚解约总比结婚以后再离婚带来的后果要好得多呢!你的想法也提醒了我,我一定要想办法把女儿子的户口问题解决掉,据我得到的消息,接下去会有所松动了。”
接下来他俩免不了又老调子重弹谈论起当年兵门县城里的大辩论怎样从文斗到武行的事情,红造派观点的下台干部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就是那些被处理掉的干部,仍在群众当中口碑很好,反而比在职干部更有号召力。
苏小兰挎着一大篮子的菜回到家里,她对两个男人说:“今天早上,蔡玉江的孙子被保姆拐走了!听说保姆是江西垟那一带人,叫过来还不到半年哩,小宝贝被拐走时是穿一套蓝色金丝绒童装。现在蔡家门口整条街上围集了好几百人马,大部分是蔡姓同宗群众,还有部分是天主教信徒。蔡玉江正安排人马分批去龙江方向与灵石方向的车站码头拦截保姆,现在所有的船只都被他家包去了。蔡玉江吩咐他们只要找回孙子就好,不要伤害保姆放她走好了。”
万国瑞闻说顿时表情凝重地说:“他家店面是半年前租给我供销社西药二店的,他大儿子蔡光如也刚安排进店当学徒工。这个小宝贝是光如唯一的男孩子。唉,他媳妇前个月刚刚结扎过呢,这件事对他家打击太大了!”
当天晚上蔡光如夫妇俩抱回了宝贝儿子,他们一干人员是在龙江车站大厅内找到的,当时保姆见到他们立即放下小孩子直接逃走了。
这件事情引起了极大的恐慌,金仓公社书记陈旺产为了不引起更大的恐慌,便取消了当晚对回家过年的外出计划生育结扎对象的突击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