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2）

　　晚上九点钟，魏冰宜正要入睡，听得楼下传来敲门声。冰宜下来开了门，是王吕广大队长陪着董庆相、杨平均进来。王吕广说：“他们两位同志是奉区委领导指示过来搜查你家，这是区‘揭批办’搜查令让你看一下。”冰宜看了搜查令后，立即说：“你们进来搜吧。”
　　董庆相要求冰宜把家里所有的橱、柜、箱、抽屉全部打开让他搜查，他们用了两个钟头时间，看过了所有的书信材料，都找不出问题。最后，他要把大雷从办公室搬回来的粮票发放清单拿走，冰宜不同意了：“你是不是想骗走了这些发放清单再把它毁掉，最后造成了大雷贪污了所有返销粮票的事实？如果你真的要带走这些东西，就叫大雷回来一趟按规定办理移交手续，否则我是坚决不让你随便拿走的！”董庆相看到冰宜如此坚决的态度，只得退步了，说：“先就地封存！等请示区委以后再做定夺！”
　　杨平金拿出两张报纸、封条与胶水，把粮票发放清单包裹后贴上封条，神气十足地对冰宜说：“这里签上我们三个人的名字暂时封存了，没有我们专案组同意你家任何人都不得启封，否则要负法律责任的。”随后又翻箱倒柜的捣鼓到凌晨一点多，他们撤了。走时董庆相阴阳怪气地对冰宜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天下午在文化宫召开批斗大会，你可以见到大雷了，大会结束后有部分人员当场批捕，送往兵门收容所去。听说大雷也是在名单当中了。嘿嘿！”
　　董庆相撂下的这一句话很有震撼力，让冰宜一夜没有合眼，她胡思乱想了一通，总是感到大难临头的时刻马上到了！
　　第二天中饭后魏冰宜对何可人说：“你下午早点去文化宫里等着，如果听到宣布对你爸逮捕法办，就在会场大声呼喊冤枉！”可人跑到文化宫时看到人们可以随便进出没有受到盘问，便出来跑到面前的永庆桥上面等待，又过了半个钟头后，押送批斗对象的队伍很快向大桥过来了。前面有十几个年轻人开道，走在前头的三个人脖子上挂着纸牌，分别写着“地痞流氓董以宽”、“贪污分子是项祖达”、“宗族械斗头子林合计”。再后面是十几个人，其中可人认得其中的董以壮、王金冲、荣宝华、余正谦四个人。走在最后的是何大雷，他用手遮着强烈的阳光，没有看到可人在旁边。这支队伍进入文化宫后，何可人迅速跑入会场里。
　　很快的批斗对象站到台上，王一刚上台主持说话后，便是开始有一人上台控诉董以宽的地痞流氓行径，接着又有人上台检举项祖达贪污分配物资的罪证，最后是公安人员上台宣布对另一个挂着纸牌的凤岙大队书记林合计以购买枪械罪实行逮捕，然后大会结束了。看得出来，台上其他的批斗对象因没有受到公开的揭发，个个走下台来显得比上台时轻松得多了。
　　何可人看到爸爸没有受到逮捕，心里的一块石子终于落地了。回到了家门口，见到姨公把船靠到岸边，上来对可人说：“我昨天去问过佛了，说你爹很快就会放出来的，没事！”说了就划船走了。
　　除夕前一天，王一刚召集全体“揭批办”人员开会，他总结了整个运动取得的巨大成绩：“我们取得了五个方面的成绩：第一，查清了同四人帮篡党夺权阴谋活动有牵连的人和事，查清了‘四人帮’的资产阶级帮派体系在江南地区的代理人及其地下指挥中心；第二，联系实际批判了林彪、‘四人帮’的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和反动思想体系，从根本上分清了路线是非；第三，整顿了各级领导班子，清除了那些参与四人帮篡党夺权阴谋活动的骨干分子葛一兵等人。同时帮助那些犯过错误的干部，使他们认识并改正错误，如林体养等人：第四，积极平反，纠正被林彪、‘四人帮’迫害造成的大批冤案假案错案；第五，实现了安定团结，加强了党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我们达到了打击面要缩小教育面要扩大的原则。现在起要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了。这更需要我们加强培养我们的接班人，把一定的数量的干部进入革命队伍里来。接班人问题是大问题，林彪和‘四人帮’抢班夺权企图利用地主阶级复辟资本主义，是我们的沉痛的教训，当年斯大林就是没有选好接班人，才被赫鲁晓夫把他的尸体拉出红场烧掉的。”
　　殷春芳问道：专案组里还有几个案件证据确凿，只是缺一个结论，是否马上补报上去。一刚说：“不用报了，我们要与上头保持一致。到现在没有上报的材料就不要上报了。今晚让他们回家过个年，明天回来报到。下一步我们决定把他们拉到基层大队参加劳动改造一段时间后，再让他们所在单位重新分配工作。到时抽调过来的揭批专案组人员除了留下部分人员监督劳动之外，有单位全部回归原单位，临时工全部哪里来哪里去。所有材料存到档案室里封存起来待处理。这两年揭批查运动已杀了一些人，都是通过法律手段来决定的，解决问题的底线永远是法律。”
　　董庆相送了一纸箱的墨鱼到上木家，上木迎了上去接过礼物后拉他入座喝一杯。董庆相看了看桌子上的菜笑道：“好，这盘清蒸盘菜配虾仔肉佐料，我最喜欢了。”他主动与上木碰了杯后得意地说，“你说有意思嘛，大雷儿子考上中专录取线了，今天当地政府派人来我们单位了，我刚好在所里，我便签了字作了结论。”苏小兰急不可待地说道：“可不要放了这个小崽子，这类人的子女不能上国家的学校培养呀！”
　　“你放心好了，我这个结论写得十分明确，该考生家长属于‘四人帮’金仓地下指挥中心成员之一，坚决不能入校培养。”
　　“你这样做太好了。不过也把何大雷抬举得过高了，哈哈！”方上木重重地说，“根据你们调查的材料来看，大雷够不上法办的条件，上头指示了，过年这一天可以让他回去吃个年饭再回到公社里隔离监视。”
　　
　　新年伊始，除了没有做出结论的考志山被收押到收容所，胡祖元落实到鸟头山小学工作之外，其他批判对象在谢尚荣、钱家贺带领下，每天到黄通桥大队参加劳动了。一个月后，他们都到原单位重新分配工作了。大雷把轮船埠头的房子卖掉以后，全家租到双排大队方益军家里住了。
　　这一天，县粮食局揭批办成员胡经勉，与金仓粮管所揭批组成员董庆相两人，带着何大雷与余正谦去苇浦粮站接受再教育活动。粮站负责人陈庆鹏分配他们当售货员，并安排了二楼一个房间给他俩住宿。
　　售货员的工作也属于重体力劳动，大雷干了两天后便叫来儿子可人帮忙了。可人干起来倒不感到吃力了，他早上从仓库内把装着大米的麻袋拉出来，拆开包装绳后把大米倒入齐腰高的木格内，把面条类摆到四方桌子上。来了顾客后他能熟练地用簸箕盛上大米称好，再倒到漏斗里让顾客接纳到袋子里去。白天时间干完了工作，便在晚上复习高考资料。
　　两个月后，负责人分配大雷去开票处做事，可人回家去再次全心投入迎接高考前的最后冲刺。
　　这天，魏大娘早早地赶到了大雷家，大雷已经赶往苇浦粮站上班去了，冰宜刚准备要出门去上班。她立即对女儿说了一个紧急要办的事情，金城供销社仓库拆建，负责工程的是邻居上官同，一月来魏朝浪每天送黄泥到工地，每天凭监管员的条子领钱。昨天被单位的会计查出来有十八张是魏朝浪学着官同的笔迹伪造的。于是派出所过来抓去了。“现在是立即退赔才能放人，但是这多领的三百六十元早就被朝浪用光了，这钱你大哥根本拿不出来，也只能让你来帮忙解决了。”
　　冰宜闻说心里冷了一截，说道：“你知道我家现在正落难呢，还是叫二哥来帮忙好了！”魏大娘说：“你二哥也是赚多少用多少的呢，哪有结余的钱？”冰宜无奈地说道：“那我也只能向厂里的工友借了，等玉云从所加工场做年糕回来再凑点钱。我先赶上班了！”
　　魏大娘看到只有可人一个人在家里复习课本，叹了一口气对可人说：“去年没有录取是你运气不好呀，今年你爸已经从学习班出来了，应该不会影响你的前途了。只要考得上就会录取的呢。外婆已经信基督教了，你也跟外婆信吧。只有基督耶稣能救落难之人哩！”她说到主的名字态度是十分的虔诚。
　　“外婆相信什么我也相信什么。”可人点点头同意了。
　　“那下午开始跟外婆去听福音好了。有什么困难就求主帮助！”
　　中饭后，可人跟外婆前往金仓北边乡下的肖处大队的一个基督教聚会点。那是幢低矮的二层楼房，当中有三间没有间隔的房子里面，坐满了男女老少在唱诗歌。外婆拉着可人在后面找到位置坐了下来。这首歌唱完后，听得中年主持人又开口说道：“唱最后一首，第87首十架永存。”歌毕，主持人叫大家起立，他用哭泣般的声音首先祷告，“我们在天上的父，愿世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国降临，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主啊，愿你与我们同在，因为我们都是你用流血献命赎买回来的罪人，世上万物万灵都是你的羔羊，一切权柄都归于你，阿们！”信众们不断用坚决的口气发出阿门的随和声让主持人的祷告结束后便各自低头小声做祷告了。
　　可人听得外婆的小声祈求声：“主耶稣啊！您真是我们的救主！您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拯救我们这些罪人，您流血牺牲，用生命来赦免我们的罪孽，主啊！我们仰望您的恩典，我们无法报答您的大恩大德。今天，我们来到您的面前，让我们认识您，明白您的心意，向您称颂，向您赞美，享受到以马内利的恩典在我们中间。我们都是罪人，我们都在您的圣灵引导感动之下，让我们接受您在我们的心里面，愿您与我们同在。主啊！我们感谢您赞美您。诚心祷告，奉主圣名，阿门！”可人此时也闭着眼睛默默地向主倾诉这几年来的痛苦。他祈求上帝能让他考上学校读书，将来有一个职业有饭吃。
　　接着安排了一个说外地方言的讲师来布道，原先的主持人退到一旁用本地话来进行翻译。
　　
　　何可人在金仓照相馆对面墙壁上看到了高考成绩上线名单，查到了自己的成绩是334分，刚好比上线分多2分。他回家来向大雷报告自己可以入围政审体检了。一个星期后可人去昆溪参加统一体检后回到家里，哥哥何可秀正从盐沙过来。他对大雷说，公社来通知可人明天到公社里填写考生基本情况表，然后由公社派人进行政审，再上报县招生办。
　　三天后，盐沙公社派了西排大队书记郑孟光和中学教师郑恩连来金仓，到何大雷所在单位调查大雷的政治面貎之后，中午到了大雷家吃饭。大雷烧了几盘菜陪他们开始喝酒。可人偷偷地把郑恩连老师的放在床上的档案袋打开，看了所单位意见栏签署的意见是如此内容：“该学生系‘四人帮’帮派地下指挥中心骨干分子何大雷的儿子，曾恶毒攻击毛主席革命路线，谩骂革命干部，不同意招收进入学校培养。”
　　他们走了以后，可人把看到的跟爸妈说了。大雷愤怒地说道：“他们不搞到我们走上绝路是决不罢休的，看来只有求郑世范帮忙了。”冰宜催大雷说：“情况紧急，我们马上赶回老家找大哥去吧。”夫妻俩带着可人赶往了盐沙后，告知情况如此这般。大为说：“我去叫孩子的舅妈去公社里了解一下，他们是怎样签的。”过了一会儿，玉娟回来说道：“我去问过了，公社已经签好意见送区教办了，区教办明天早上送县里去了。”大雷急忙问道：“到底签的是什么样的意见？”玉娟说：“他们签的是同意所在单位意见。”大雷跺脚道：“完了，完了！又是跟去年一样的结局了。”大为当即做出决定：“我出面求大舅子郑世范帮忙好了，他刚好两天前调到区里当书记哩！这事也只有他能帮得到忙了！”
　　何大为赶到区公所里找郑世范，文书陈显祥说领导在二楼大会议室做报告，他到了会议室外面走廊等候。
　　会议结束后，何大为跟着郑世范进入书记办公室，他说了何可人的政审碰到了难题。郑世范便叫教办主任翁宏志过来，对他说道：“你把何可人那份政审材料拿出来撕掉，拿一份空白的政审表格给我，今晚我回去叫盐沙公社重新签署意见后派人送给你。”翁宏志点头说：“好的，我听领导的。今晚我睡在值班室里。”
　　郑世范到了盐沙公社书记办公室，对谢尚雅书记说道：“原先金仓粮管所给何可人的政审表上签署的意见是错误的，现在由当地政府给他写个正确的政审意见上报。”谢尚雅连连称是，忙按照郑书记口头指示写下了政审内容：“该生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在校学习成绩优异，思想品德优良，无犯罪记录，家庭及社会关系历史清白，与四人帮帮派体系无牵连的人与事，同意该生作为培养对象。特此证明。”他唤过文书过来盖了公章。完成了政审手续后已是晚上十点半钟，大为叫等在楼下的何可秀与他的同学高梁初一起送到区教办翁宏志处。
　　何可人在家中焦急地等待了一个月，这天下午，屋门口有人大声地喊叫何可人的名字，可人推窗看见是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忙应道：“是我是我！”来人把一封大号信件递给他说：“我是区教办的翁宏志，你已经被和州卫生学校录取了！”可人惊喜万分地接过信封连声道谢。他跑到楼上后立马全身匍匐在地板上，向万能的主祷告谢恩不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