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3）

　　下班之前，新上任的公社书记陈旺产带了一个年轻人过来，递给大雷一张通知书，盖着区委揭批查领导小组公章，说道：“县里领导干部调整之后，接下来是运用人民战争的形式抽调大批人力举办学习班，设立专门机构，组建精干队伍，掀起大检举、大揭发、大批判、大清查的高潮，严查一批搞打砸抢制造事端犯罪分子。
　　“区委宣布了第一批揭批查运动对象名单，到区公所隔离审查的有葛一兵、金玉钗、胡祖元、钟正肯、林体养、董湘淮、陈发文、考志山、郭基生、邓德沙、林孔扬、吴成都等二十人。在现单位停职交代的有林振村、何国山、向粉钗、田克余、柯良金、陈青样、王乃松、林孟党、汤国秋、王体聪、方益呈等十七人。进学习班集训的有董以壮、何大雷、项祖达、荣宝华、林兰香、王金冲、王樟樟等十九人。你必须在下午三点前到金仓供销社大仓库门楼报到，参加揭批查运动学习班。”
　　“看来我是重点的运动对象了？”大雷一脸纳闷地问道。
　　“不，目前运动的三个措施：重点对象是停职交代，或是隔离审查，像你一样不重要的人员才进学习班。我听说余正谦留在粮食局里停职交代了，如果他拉回来参加运动的话，就轮不到你作为运动的对象了。”陈旺产装作没事地说，“其实区里领导还是比较仁慈的，让你们过了端午节后才进学习班呢！”
　　何大雷接过通知书，立即把办公桌中间抽屉中的凭证装入军包中，速速回家。经供销社饮食店旁边，看见董庆相在厕所旁边的墙面上刷好浆糊，贴上了两张大红纸标语：“坚决拥护区委对董以壮何大雷的处理决定！”“掀起一场围剿金仓镇反革命路线地下指挥中心的人民战争！”。
　　董庆相走过供销社饮食店前拐入花柳巷内，只有两尺宽的巷子，从东街直通菜场街，左边是九间邸的围墙，右边是陈家大院的围墙。这两年来上面管理不严，这里是唯一的地摊自由市场。中段那个男人倚靠在墙边，他用力吹了几番哨子招引路人的注意后，一边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一边大声吆喝着售卖地摊货上的产品：“敌敌畏，灵真灵，草褥上，醮一点，跳蚤倒，死光光。一小瓶，只一角，大家快来买呀。”
　　董庆相走进上木家里，急不可待地说：“看大雷急匆匆的样子，可能会逃跑了。”他的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了。
　　“那正中我下怀呀，那就可以定他个反革命罪追捕他，还有他老婆的党员也给开了。”上木阴笑着说，“县委书记杨常贝指示说，要对红造派当中的影响极坏的人绳之以法，多判几个重判几个，让红造派永世不得翻身。只有彻底搞垮他们，我们的利益才有保证。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了，这次新账旧账一起算。之前得罪我的人要加倍偿还。我们要采取的多渠道调查，最好能查出刑事犯罪事实出来，把他们一个个送去吃牢饭。”
　　“是啊，可惜便宜了林正村、何国山这两个坏人了。”
　　“哼！过去何国山他们总是以道德的高度来搞臭咱们，现在我们要以法律的角度去搞死他们，把他们搞到永无出头之日，”上木恶狠狠地说，“请你放心，我这次出马掌控局势，一定做到除恶务尽！只要大方向是对的，至于采取何种手段都是可以允许的。”
　　大雷是在吃过中饭后才把区委的决定告诉冰宜的，他已经拣两套夏天的衣服与一条被单捆成一团：“我马上洗个身体再去学习班报到！”冰宜听了失声喊道：“天哪！这都是上木在背后搞的鬼呀！”她问大雷到底有没有问题，大雷安慰她肯定没有事，最多进去个把月就会出来的。
　　“他们过好日子的时候你没有沾到光，而他们倒霉的时候却连累了你跟着倒霉了。”冰宜抱怨道,“其实王一刚在台上大家还是比较平和地过日子的。不过，运动总是有头没尾的。”
　　金仓供销社农资仓库处在金仓镇最西边的地块，三面临河处砌上了一人多高的墙，以防外人进入。在通向小街的开口处有一个大门，两扇铁门半敞着。门上贴着两张标语：“彻底肃清四人帮帮派分子！”“热烈欢迎金仓区委举办学习班的正确决定！”
　　大雷带着棉被草席生活用品，到了门口，有四个年轻人不认识的坐在一张桌子前，让大雷把东西放在一边检查后，交站在门里面的一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带到了里面，进入到一幢单层的农资仓库内。打开两扇木门进去，他被带到一个角落里放下物品，旁边已有两个人坐在已经铺好的草席上。他一时看不清是谁了，反是里面的两个人先跟大雷打了招呼，报出自己的名字，一个是董以壮，一个是项祖达，到了傍晚时分，陆陆续续送进来了共计十一个学员。管理人员把门关上锁了。里面的人一阵沉默后，还是董以壮开了腔：“同学们，大家不声不响的好没意思，既来之则安之，大家先把心静下来，在未分开之前在一起讲几段笑话也不错”大雷附和着：“是啊，大家围在一圈，以壮先讲起，每个人讲一个笑话，讲完了可能有饭送来了。”
　　第二天上午开始，每个学习对象分别被对应的调查人员叫到门楼的不同房间谈话。庆相代表专案组提审何大雷，他指手画脚地对大雷说：“说清楚与四人帮的关系，自觉与四人帮划清界限，揭发四人帮帮派体系的坏人坏事，是你唯一的出路。老实交代自己的罪行。”何大雷从容答道：“我不是帮派体系的骨干分子，没有什么可交代的。”
　　这些学员连续被关了一个星期后，何大雷向郑恩格提出意见：“大家都这样下去会生病的，应该一天让我们出去放风一次，就是十分钟也好！你向主管同志说一说。”当天下午领导决定让郑恩格带领学员们在大仓库走过一圈，却让大雷发现了一个新大陆，这围墙南面中央有个小窟窿可以看到外面王氏祠堂后门王吕能的豆腐作坊。
　　又过了几天，郑恩格允许大家自行走一圈自觉回到库房。大雷看准机会在墙角轻声跟王吕能说：“你去跟我老婆说一句话，明天下午在你作坊墙边等我讲话。”那王吕能常常找何大雷批黄豆供应条子，对大雷比较好感的。他听过大雷的要求便满口答应了。第二天下午，冰宜早早就去了作坊后面等候，大雷放风出来经过围墙边轻轻呼唤一声冰宜，听见她回应了，他便将写好的纸团递出小窟窿外交给冰宜，说一声回去慢慢看好了。
　　冰宜回家后打开纸团，看了大雷写的内容：“根据公社党委的决定，今年的农村返销粮票在月底前发放到各大队，我临时接到进学习班通知后，还有一个肖处大队来不及通知签领，你通过肖益旺老师找到肖处大队长肖益区，他是肖老师的堂弟，叫他带着大队公章和个人私章来签领，粮票和发放表我都已填好地放在家里衣橱中格抽屉里，其缺口部分一百八十斤原是包金贵向我临时借去的，我在交代问题时不敢说实话，只说是家里困难临时移动一周归还的。你去大桥上向卖粮票的人买过来补上好了。”
　　冰宜把这件事办得十分及时，后来专案组在核对材料时找不到大雷交代的一百八十斤粮票的漏洞了。
　　
　　“你调到区揭批组以后，是不是太忙了，要注意身体啊！”小兰端上一杯刚泡开的红茶，同时打开茶几上的台灯，轻声对上木道。
　　“是忙了点，现在我可以在领导的计划内结合自己的意思再给别人做指示了哟，哈哈哈！”上木说，“我在专案组这么长时间过来，最敬佩的还是胡祖元呢！他的性格比我更倔强，这里只有胡祖元被关进禁闭室里，那里湿气太重，但他依然精神很好的。这个运动搞得轰轰烈烈，大大地打击了帮派人员的嚣张气焰，葛一兵、金玉钗、董尚淮、钟正肯、董相淮、陈发文、考志山、郭基生、邓德沙、林孔扬、胡成都等算不上硬骨头，个个都写了检讨材料。大雷也承认由于家庭困难挪用了粮票一百八十斤，但这够不上判刑条件，还要深挖其他方面的问题凑在一起再处理。只有胡祖元和林体养最顽固，写的东西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没有一点悔意。王书记说要亲自过去训话呢！”上木顿了顿继续说，“县委领导班子已经作出决定，押送原县委班子的人员到各地去批斗。我们金仓是第一站，定后天下午一点开始在文化宫里召开。不过，你不要去现场参加了，有道是风光之时需低调做人。其实章国民也好，张安全也好，跟我老方也没有什么直接的矛盾冲突，我的敌人说到底就是朱维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