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32章
作品名称:跋涉者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5-01-01 10:51:56 字数:7757
31.开茶铺正阳得意
江正阳开了茶叶铺,生意如意。江鼠平走进茶叶铺,叹息一声。江正阳给江鼠平沏茶,说:“有难事吗?”
江鼠平说:“江月琴的村民欺负我,不让我到好水域打鱼,心里郁闷。”
江月琴嫁给邻村的一个富户,此户人多势众,乡人惧之。江月琴穿戴整齐,江家人羡慕不已。
江正阳说:“你给江月琴传递消息,她一定有办法。”
江月琴回娘家探望父母,江正阳和江鼠平进门,江月琴热情接待二人,彼此询问各自的情况。江正阳说江鼠平有难事,希望江月琴帮忙,江鼠平把村民欺负他的事讲了一遍,江月琴让江鼠平到她家走一遭,附近的人得知消息,一定不敢欺负他。江鼠平果真跟着江月琴去了一趟婆家,自此无人敢欺负他。
江正阳生意不错,陈花花无忧无虑,认为自己找了个好人家。陈花花给江正阳又添一子,江正阳更是喜欢陈花花。陈花花出嫁后很少回娘家,陈大妮等人思念她,捎口信让她回娘家。陈花花也想看望父母,于是带着孩子坐船回到陈家大院。听说陈花花回娘家,陈大妮、陈二妮和陈妮子等人齐聚陈家大院,陈家大院顿时热闹起来。陈大妮等人走进陈花花的家,陈花花正给孩子喂奶,几人仔细看陈花花怀里的孩子,夸孩子长得俊。
陈大妮说:“你嫁人后把我们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只有江正阳,连爹娘都不看一眼。”
陈花花说:“我想爹娘,也想你们,可湖口离娘家远,又要走水路,我担心掉进湖里。你们为什么不来湖口看我?”
陈二妮说:“心里想去,但去不了。嫁出去的姑娘成了别人家的人,由不得自己,还是做姑娘好,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听说江正阳的茶叶生意很好,你的日子很滋润。”
陈花花说:“我倒是吃穿不愁,只是江正阳有时外出贩卖茶叶,我难免担心。虽说鄱阳湖附近是个富庶的地方,但有时也不安宁,会遇到劫贼,听说陈朝阳就遇到劫贼。”
陈花花在陈家大院住了几天,江正阳把她接回家。江正阳要到浔阳贩茶叶,接到一封家书,说奶奶去世。江正阳一家十分悲痛,江怀居给父母设了牌位,每天烧香叩头。江怀居说自己愧对母亲,嘴里念念叨叨,成天在家闷闷不乐。陈花花看见江家人悲伤,也跟着悲伤。江怀居想回老家一趟,给父母上坟,江正阳担心路途遥远,父亲劳累,百般劝慰。江怀居悲伤,仰面哭泣,惊动江家大院的人。江满地等人上门安慰,江怀居才渐渐走出悲痛。为了让父亲早点摆脱悲痛,江正阳让父亲到茶叶铺帮忙,自己外出贩卖茶叶。
江正阳大儿子取名江腾蛟,次子取名江腾龙。江正阳回家,正值端午节,陈花花坐在门口包粽子,粽叶发出微微的清香。两个虎头虎脑的儿子坐在一旁看母亲包粽子,江正阳摸着两个儿子的脑袋,踌躇满志,决心为儿子挣一份好家业。
江正阳带着一个伙计去浮梁买了一船茶叶,然后经鄱阳湖向鄱阳县驶去。
初秋的鄱阳湖风平浪静,一片安谧,时有船只来往。商船静静地行驶,渔船上传来断断续续的渔歌。江正阳猛然想起正阳老家,那里平畴万里,很少见水。鄱阳湖夏秋季节涨水,水域增大,汪洋一片。江正阳想哼几句河南梆子,又担心引来麻烦,只好与伙计安心划船。江正阳听说鄱阳湖有劫贼,但从未遇到劫贼,庆幸自己运气好。江正阳的船舱藏着两把大刀,以防不测。伙计多次跟着江正阳出外贩卖茶叶,多经水路,很少走陆路。湖光吸引了伙计,划船的动作缓了,江正阳吩咐伙计尽力划船,争取早点到达鄱阳县,伙计加快动作,船向南缓缓而去。
江正阳的船靠岸,找人将茶叶运到客栈。这家客栈有几间仓库,可以存放货物。江正阳走进陈朝阳的瓷器店,陈朝阳和伙计正在搬运瓷器,陈朝阳连忙放下手中的活,接待江正阳和伙计。
陈朝阳沏茶倒水,说:“为何来鄱阳县?”
江正阳说:“我运来一船茶叶,想在此销售。我对鄱阳县不熟悉,你帮我联系客户,给你分成。”
陈朝阳只做瓷器生意,不熟悉茶叶生意,听说可以分成,答应联系客户。江正阳询问陈朝阳的瓷器生意,陈朝阳说不错,只是前往景德镇购货有麻烦,几次遇到劫贼,险些丢掉性命。陈朝阳领着江正阳跑了几家茶叶店,江正阳想以低价卖茶叶,陈朝阳不应允,说低价卖货对日后的生意不利。江正阳在鄱阳县待了几天,在陈朝阳的帮助下卖掉茶叶,经鄱阳湖回返。船行到湖口附近,有两条小船向江正阳靠拢。伙计眼疾,发现船上的人贼眉鼠眼,不像正派人,提醒江正阳注意。
小船上的人挡住江正阳的去路,一个络腮胡子说:“你们做什么生意?”
江正阳示意伙计搭话,伙计说:“去鄱阳县看亲戚,返回湖口。”
络腮胡子听出伙计是湖口口音,说:“如果身上有钱,给点打酒钱。”
伙计说:“你看我是有钱人吗?”
伙计脱掉外衣,露出干瘪的肚子。络腮胡子往船舱里瞧,见船舱里放着一团麻绳,骂一声晦气,摇着船走了。劫贼远去,江正阳夸奖伙计善于应对,从怀里摸出二两银子,递给伙计。伙计高兴,觉得江正阳慷慨,决心为江正阳出力。江正阳回家,陈花花连忙给他打水洗脸,然后伺候他吃饭。江正阳让陈花花拿出一个酒坛,说要喝几盅酒。
陈花花觉得奇怪,说:“怎想起喝酒?”
江正阳说:“船行到湖口附近,天色已晚,遇到两条小船,船上的劫贼索钱,我怕劫贼听出我的外地口音,让伙计搭话,伙计支走了劫贼。”
陈花花说:“你别往外跑了,外出做生意风险大,钱大不如命大,好好在家做生意,别贪恋钱财。”
江正阳说:“生意人患得患失就挣不到钱,我有两个儿子,得为他们着想。我经常外出,很少遇到麻烦,你不必担心。”
江正阳叫来父亲饮酒,跟父亲讲起今天遇到的事,父亲也劝他罢手,江正阳摇头。此后,江正阳听从陈朝阳的建议,外出贩运茶叶时带着两个保镖。江正阳一行四人,载着一船茶叶前往浔阳。离别浔阳已有好几年,船靠码头,江正阳雇了两辆马车,把茶叶运到客栈。保镖和伙计在客栈休息,江正阳来到街头,顿时想起当年与洛阳人在此离别的情景。那时他看到了陈朝阳投向江兰兰的眼神,也看到了江兰兰忧郁的眼神,自然也看到了陈花花俊俏的脸蛋。陈花花像一粒含苞待放的花蕾,神秘诱人。他以为就此一别,日后与陈花花无缘见面,不料陈花花成了自己的妻子。陈花花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其实只有二十几岁,依然很年轻,像一朵盛开的花朵,向他袒露一切。江正阳想起掉进江里的那个孩子和因过度伤心而去世的母亲,那位母亲依然埋在湖口城外。浔阳城依然繁华,夜里店铺灯光摇曳,几家青楼的笙箫传到街头,缥缥缈缈。
江正阳走进客栈,不见伙计和保镖,怀疑他们去酒店喝酒,或许去青楼消遣。两个保镖武艺高强,江正阳并不担心,洗漱后上床睡去。夜半,三人醉醺醺地回到客栈,倒头睡去。
虽说江正阳对浔阳有几分熟悉,但并不了解浔阳的生意,于是带着伙计寻访客户。两人跑了多家茶叶铺,发现浔阳的茶叶价并不高,因为浔阳距离浮梁不远,水运方便。江正阳与伙计商量,把茶叶以低价卖给茶叶铺,谋求日后继续做生意。茶叶脱手,江正阳高兴,带着伙计和保镖去酒店喝酒。酒后伙计和保镖去青楼消遣,江正阳嘱咐他们早去早归。
青楼在正街后面的一个大院,青楼分上下两层。三个客人进院,老鸨笑盈盈地将三人迎进门,递上茶水和瓜果,然后介绍院里的歌女。伙计看见老鸨已是半老徐娘,依然有几分风韵,说:“院里的歌女美,恐怕比不上你美,当年你一定誉满青楼。”
老鸨笑了,说:“你真乖巧,竟然一眼看出我当年的风采。不瞒几位说,当年我是浔阳城有名的歌女,哪个客人都想听我唱,都想要我的身子。我开青楼自然要选上好的歌女,虽然她们比不上我当年风光,但在浔阳城是数出来的歌女。”
一个保镖说:“少啰嗦,给我俩挑最好的歌女,今夜我俩好好消遣。”
伙计只要了一个二流歌女,跟着歌女走进一楼的房间。两个保镖上楼,老鸨带两人走进一个房间,七八个歌女正在说笑,个个花枝招展。保镖挑了各自喜欢的歌女,搂着歌女的细腰,走进各自的房间。保镖正在兴浓时,青楼走进几个人,直奔老鸨的房间,点了两个歌女的名字。
老鸨为难,说:“她们正在接待客人,不妨等半个时辰。”
来人说:“不行。”
老鸨讪笑,说:“我去跟客人通融,你们稍等。”
老鸨走进保镖的房间,低头哈腰,说:“院里来了一位客官,人称‘惹不起’,即便官府的人都让他三分,你们委屈一下,另选喜欢的歌女。”
保镖说:“浔阳居然有如此不讲理的人,此地没有王法吗?”
老鸨说:“自古就有王法,王法与他无关。你们看在我的面上,让他一让,免得惹事。”
保镖说:“我偏不让。如果他是懂王法的人,我倒想让,不认王法的人,我倒想见识一下,看他长几个脑袋,长几只眼。”
老鸨只好跑到另一个房间,央求另一个保镖,说:“楼下来了几个‘惹不起’,点名要这位歌女,你另选一位歌女,我少收钱。”
保镖说:“岂有此理!这不是欺负我吗?不行!”
老鸨哀求,保镖不理会。老鸨下楼,对客官说:“你老人家等一等,我给你倒茶。”
客官动怒,带着人上楼,一脚踢开房间的门,看见保镖正与歌女嬉戏,说:“哪来的野人,居然敢在浔阳城耍横,要我的好看。”
保镖起身,说:“你要赶我走吗?”
客官说:“正是。你有何想法?”
保镖下床,说:“我没想法,只是我的拳头有想法,它想跟你理论。”
客官挥手,几个人冲上前去,与保镖打成一团。隔壁的保镖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助战。保镖将几个人打倒在地,将客官狠揍一顿,扬长而去。
保镖回到客栈,备说前事,江正阳顿足,说:“你们坏了我的事,日后我如何来浔阳城做生意?”
伙计与江正阳耳语几句,江正阳说:“我们另换客栈,免得他们找上门来。”
江正阳与保镖走出客栈,迎面碰见一群人,有人认出保镖正是暴打客官的人,便一齐涌上前来,双方打成一团。初时保镖护着江正阳,后来自顾不暇,穷于应付,江正阳被打倒在地。来人将江正阳暴打一顿,乘着天黑逃走。保镖和伙计将江正阳扶起来,江正阳身负重伤,挨到天亮,叫来郎中救治,然后乘船回到湖口。陈花花看见江正阳遍体鳞伤,抱着江正阳痛哭,然后找郎中医治。
32.传噩耗陈姓伤悲
陈朝阳的弟弟陈朝亮和五个年轻人离开洛阳,前往鄱阳县寻找亲人。陈思家的父母去世,陈思家让陈朝亮前来与家人相聚。当年陈姓人决意离开洛阳逃生,老人们坚持留在家里,他们不愿把自己的尸骨抛撒在异地他乡。陈朝亮料理了爷爷奶奶的后事,卖了家产,与同村的几个伙伴结伴寻亲。几人走出村子,陈朝亮回头望着自家的院子,望着熟悉的乡邻,泪水不断。他想起当年父母和哥哥离开村子的情景,眼前出现他们频频回头的身影。陈朝亮年近四十,依然独自生活,战乱给他带来的是凄凉和孤独。村里的老人相继去世,陈朝亮的父辈业已苍老,陈朝亮盼望早点见到父母,看看他们苍老的面容。
秀才到陈思家串门,听说陈朝亮要来鄱阳县,勾起乡思。近日秀才心情很好,已经中举,但有一事如鲠在喉。这几年他未收到家书,接连给父母写了几封家书,始终没有回音。秀才坐在床上掐指计算,父母已到谢世的年龄,想必已经不在人世,但一直没有得到父母去世的确切消息。秀才捋着花白的胡须,怀想父母的面容,热泪滚滚,妻子看见秀才伤感,也跟着落泪。
秀才喃喃自语:“爹娘一定走了,只是担心我伤心,才不愿把消息告诉我。人有生必有死,谁都会离开这个世界,可爹娘离世,我却在几千里之外,不能喂他们一口水,不能看他们最后一眼,我死不瞑目。我在九泉之下见到他们,以何面目面对他们?为儿为女,不能尽孝,愧莫大于此,恶莫大于此!”
秀才与妻子相对哀伤,秀才抹去眼泪,捧起书本。秀才中举,在县衙做事,期盼考中进士,然而屡试不中。年已花甲,秀才没有太多期盼,但初衷不改。他平生苦读,一心想考中进士,博取一官半职,无奈天资不慧,蹉跎岁月。
陈朝亮和伙伴们沿着父母走过的路线南行,行到浔阳城附近,已是夏天。此日艳阳高照,晴空万里,几人背着褡裢,望着远处的浔阳城,希望在日落前赶到城里。陈朝亮抬头,看见天空飘着一片云彩,云彩缓缓幻化,现出人形。陈朝亮仔细看,人形颇像陈思家,连忙喊:“爹!”
几个伙伴翘首空中,看见云彩仿佛人影,面目清晰。陈朝亮吃惊,又喊了一声爹,人影向天边缓缓飘去,消失在天际。
陈朝亮哭着说:“我爹走了!”
一个伙伴说:“那是一朵云,哪是你爹?你爹在鄱阳县等你。”
陈朝亮说:“他是我爹,我看得真真切切。”
另一个伙伴说:“兴许你爹出一趟远门,去给你找媳妇,你等好消息吧。”
陈朝亮抹去眼泪,惊恐地看着伙伴。一个伙伴拍了一下陈朝亮的肩膀,说:“一朵云彩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天象与人事无关。”
陈朝亮沉默许久,才放下心来。经过三个月行走,几人终于来到鄱阳县。在鄱阳县的一家瓷器铺,陈朝亮找到了陈朝阳,兄弟见面,抱头痛哭。陈朝亮问父母身体如何,陈朝阳说很好。陈朝阳带着弟弟回到村里,刚进陈家大院,陈兔子就认出陈朝亮,上前紧紧抱着陈朝亮。
陈兔子喊:“老二,你终于来了!”
陈朝亮与院里的乡亲一一相见,然后回到屋里。李桂兰正在床上做针线,看见陈朝阳和陈朝亮站在面前,一愣,说:“这是我儿吗?”
陈朝亮上前,拉着母亲的手,说:“娘,是我。”
母子二人紧紧拥抱,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听说陈朝亮来了,许多人跑来屋里,看见母子二人伤感,马兰花等人也抹眼泪。母子二人痛哭一阵,陈朝亮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说:“爹呢?”
李桂兰摇头不语,陈朝亮转身看着陈朝阳,说:“爹呢?”
陈朝阳说:“爹走了。”
陈朝亮说:“什么时候?”
陈朝阳说:“半个月了。”
陈朝亮转身,看见陈思家的灵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父亲叩了三个响头,然后大声哭起来。人们看见陈朝亮泪流满面,也跟着落泪。
陈朝亮说:“我来看你,你却走了,为什么不等几天?你知道儿子惦念你吗?爷爷去世前希望见你一面,奶奶临终前念叨你的名字,希望你给他们烧几炷香,你却不辞而别。难怪我在浔阳附近看见你的身影,原是你向儿告别,儿心痛呀。”
陈朝亮哭诉一番,将浔阳父亲驾云而去的事讲述一遍,人们唏嘘不已。陈朝亮看见侄儿侄女都已成人,庆幸陈家人丁旺盛。听说陈朝亮和几个乡邻回到陈家大院,秀才拄着拐棍来到陈朝阳家。陈朝亮看见当年潇洒的秀才已成老翁,连忙上前搀扶。秀才瞅着陈朝亮,看见当年的孩子此时脸上已现出皱纹,连连摇头,说:“人生短促,往事如烟,可惜你爹看不见你了。”
秀才询问父母和村里的情况,陈朝亮说村里跟以前一样,有时仍然会受到鞑子的骚扰。有些年岁大的人无人照顾,孤独而去,家里只剩下几间房和几亩地,院里空空荡荡,鸟雀住进屋里,成了屋子的主人。当初秀才不愿远行,因为他是家里的独苗,父母担心绝后,劝导他远行。秀才只好把父母托付给邻人,给点钱财,答应把自家的房屋和土地送给邻人。邻人不幸早亡,秀才的父母无人照顾,最后双双自尽,了却残生。秀才听到父母的消息,嚎啕大哭,捶胸顿足,痛不欲生。人们百般安慰,秀才依然泪水滚滚。
秀才回到家里,把父母的不幸晚年告诉儿孙,儿孙劝他节哀。秀才悲伤不已,两天闭门不出,操笔给父母写了一篇祭文。秀才坐在桌前,临文涕泣,想给父母立碑,又拟了一篇碑文。秀才手持碑文,不知把碑文托付给谁,踌躇良久,只好把碑文交给儿子,让他日后回乡祭奠祖宗,为父母立碑。儿子拿着碑文,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放入柜里。秀才看着儿子无奈的眼神,知道此事难有下文,长叹一声,和衣睡去。黎明,儿子走进秀才的屋,发现秀才还在酣睡,连叫几声,秀才不答应。儿子上前抓住秀才的手,手冰凉,脉搏已停止跳动。
秀才命绝,举族悲伤,陈姓人认为秀才因悲伤而亡。秀才的儿子陈仁智为其父举行祭奠,灵堂设在陈家大院。陈姓人都参加祭奠,村里的好友也来祭奠,陈仁智在祭奠仪式上宣读了秀才为父母写的祭文,举族哀痛。秀才没有留下遗言,陈仁智惋惜。秀才生前劝陈仁智刻苦读书,争取中举,陈仁智不愿像父亲一样终生苦读,只中秀才。为此,秀才叹息不已,感叹自家后继无人。
陈朝阳带着陈朝亮给父亲上坟,陈朝亮想起爷爷奶奶。临行前,陈朝亮给爷爷奶奶上坟,看见坟堆上的荒草茂盛,心中凄凉。弟兄二人坐在父亲坟前,回忆儿时往事,宛若眼前。陈思家死时,妻子听见他吼了一声,跑到身边一看,气绝身亡。陈思家临终前,嘱咐陈朝阳把弟弟接来,兄弟相守,并嘱咐陈朝阳为陈朝亮娶妻。
陈朝阳在家里为爷爷奶奶增设牌位,焚香祭奠。陈朝亮娶村里的寡妇为妻,其他几个同来的伙伴也相继成家。陈满天年迈,儿孙满堂,每天拄着拐棍在陈家大院串门。他总操着乡音,跟人们提起老家的人和事,谈陈思家和秀才的往事。陈满天走进陈忠民的药房,陈忠民正坐在地上研药,铁锤声声,铁钵里的药沫翻滚。陈满天坐在凳子上,掏出烟袋抽烟,看着陈忠民研药。
陈忠民说:“几天没来我家,以为你身体不适。”
陈满天说:“我想去见阎王,可阎王不收留我。陈家大院就剩你我两个老不死,你先走还是我先走?”
陈忠民说:“我不想走,我撂不下我的药摊子。行医几十年,我脑子里藏着成百上千药方,看一眼就知道病人的毛病在哪里。如果我把自己的功夫带到地下,实在于心不甘。”
陈满天说:“你儿子继承你的医道,你不用遗憾,可以放心走。今天有一事与你商量。”
陈忠民抬头,须眉皆白,说:“请讲。”
陈满天说:“洛阳人来此一晃几十年,我们已从壮年到了暮年,没有几年活头了。南来的路上经历千辛万苦,只为逃命,没想别的,眨眼间跟我们同来的年轻人也到半百。虽说我们已成为鄱阳人,而我们的根在洛阳,我们不能忘记我们的祖宗。我建议在陈家大院建一个祠堂,供奉我们的先人和陈长明、陈思家等人。”
陈忠民把研好的药放进一个瓷罐,活动了一下腰胯,说:“这是个好主意,我赞成。我们跟陈朝阳和陈狗子等人商量一下,早点动手。夜里我经常想起老家的先辈,想起我们南来时的艰辛,想起陈长明等人,我们不应该忘记祖宗。”
陈满天说:“我去跟陈朝阳说。”
陈满天拄着拐棍走了,院里晃动着一个苍老的身影。听说陈朝阳回家,陈满天走进陈朝阳的家,江兰兰连忙给他沏茶。陈满天坐在床头,说:“跟你商量一件事:陈姓人建一个祠堂,供奉我们的祖先和你们的父辈。他们去了阴间,阳间还应有他们的一席之地,让后人永远记着他们。”
陈朝阳说:“我召集大伙商议。”
陈朝阳把陈家大院的人叫到院里,说:“今天有一件事跟大伙商量。我们的父辈大都下世,我们不应该忘记先辈,不应该忘记老家的亲人,几位老人建议建一个祠堂,供奉祖先的灵位。如果大伙同意,共同出资修建祠堂。”
人们认为这是个好主意,陈朝阳让陈满天的儿子陈耀宗操持此事,陈满天日日拄着拐棍,看着人们修建祠堂。祠堂成就之日,各家把去世亲人的牌位搬进祠堂,陈家大院举行祭祀,陈朝阳主持祭典,举族叩拜先祖。
陈朝阳说:“我们是洛阳人,当年我们步行几千里,耗时三个多月,历尽艰辛来到鄱阳县。我们不是不喜欢洛阳,而是为了逃生,是鞑子赶走了我们。我们来到鄱阳湖,在此扎下了根,我们是鄱阳人,也洛阳人。小辈们记着,我们是洛阳人!洛阳有我们的祖先,有我们的家园,如果日后有机会,回去看望我们的家园。”
陈朝阳想起爷爷奶奶和父亲,想起家乡的父老乡亲,泪流满面。
陈满天说:“老朽有一事相求,我们在此生活了几十年,不能忘祖,不能忘记乡音,重命不重财。现在我们依旧说洛阳话,祖祖辈辈都要说洛阳话。记住了吗?”
人们说:“记住了。”
祭祀之后,秀才的儿子执笔,为陈姓人修了族谱。
夜里,陈满天高兴,喝了几盅酒,坐在院里仰头看天。当年在洛阳时陈满天总喜欢遥望星空,认为苍穹深处蕴藏着无数秘密。他在星空中寻找熟悉的星星,星空依然美丽,只是星星的位置偏移。他最喜欢遥望北斗星,颗颗闪亮,曲曲折折,悬挂在上空。他想起几十年的曲折人生,想起自己的木工手艺,想起自己打造的一块块七星板。七星板是人生的最后归宿,它把人世间的灵魂带进棺材,锁进宇宙的记忆里。
凌晨,陈满天安详地走了,躺在他亲手做的七星板上,走向遥远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