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红军扎根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2-09 09:31:59 字数:3101
薄士武接军部密令,只要红三军不过乌江,就视为井水不犯河水,就算他守土有功。只要角口神兵不加入红军,暂时也各自相安。他将驻防离枫香溪和沿河县土地湾较远的新滩渡口那个连,退回到离渡口有二十多里的稳坪区公所驻扎,以便随时沿江边山路溯江而上,与县城驻防的两个连一道,增援离枫香溪只有一江一山之隔的潮砥、共和两个渡口,或前往马蹄河渡口或荆角渡口,阻击神兵过河。
对黔军、国民党地方政府、地方武装和财主来说,真正后患无穷的是中共湘鄂西分局在枫香溪召开的会议。
会议决定建立黔东革命根据地。也就是说,红三军将以黔东为赖以存在的基地、基础,据此长期进行武装斗争。此前他们没有根据地,没个落脚的地方,只能是不停地转移撤退,流动作战,指战员得不到必要的休整,伤病员得不到及时治疗,给养和兵员得不到应有的补充。黔军和地方武装只在境内追赶就可以了,只要将他们赶出境内,就可以高枕无忧。现在,红军在这里建立根据地,有了一个安稳的环境,在沿河县土地湾成立联县政府,这就是要在这里扩大红色区域,壮大革命力量,生根、发芽的架势。将会不停地向四周扩展,就像墨水泼入水中一样,四散开来。如此一来,就会吸引更多的人加入,像山火一样,更难扑灭。
国民党德江县军政人员面对《中国工农红军第三军布告》《没收土地和分配土地条例》《没收地主豪绅的粮食财产之条例》等哀怨:这红三军什么地方不可去?为什么偏偏要在这里成为自己的眼中钉、肉中刺、心头恨啊!
薄士武明白,这里西有乌江天险,东有梵净山屏障,易守难攻,适合游击作战。邻省及本省军队内部矛盾重重,驻守的黔军、川军不但不多,还各自一直打着保存实力,甚至吃掉同类的算盘。那些民团势力,欺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行,遇到神兵等武装,比兔子跑得还快。这里少数民族众多,他们收入极低,生存困难,要求变革的情绪犹如干柴,着火即燃。
这些都是红三军可资利用和在黔东立足的根基。
一个云白天蓝太阳锥肤的中午,知了在树丛鼓翼而鸣,空气似乎停止了流动。薄开贤坐在室内用老鹰翅扇扇凉,喝着凉茶,下人带进一位愁眉苦脸的人,来人喊他一声“老表”,双泪直流。他起身张嘴定睛看了好一会儿,才回喊了声“老表”。
来人是他姨妈的儿子田贵,家属沿河县,离新滩不远,此时,不见了背头,不见了羊山胡,不见了红光满面,不见了长衫马褂。只见他头发蓬乱,面容憔悴,脸色黝黑,手中拿一顶破草帽,身上穿着粗布衣服,两只袖子都成了“马笼头”,脚上一双布鞋,有一只已成了“鱼张口”。他急忙喊人带老表去洗漱换衣。
田贵在薄开贤对面坐下来,痛哭流涕地诉说自己的遭遇。
今年小暑一过,天气一直热,热到大暑,没有松劲一天,真是“小暑大暑,热死老鼠”,喝了那么多水进肚子,不解小溲,都变成汗水从身上冒出来了。
红三军带着穷人闹得比这天气还热火。自第五区大端阳那天在枫香溪召开工农兵群众大会,组织成立区革命委员会后,各地像得了传染病一样。田贵所在区,在谷子甩大叶、黄豆二棚楼、新辣椒入菜时,也成立了革委会,颁布了斗争纲领。那纲领就是分地主的田地,永远不纳租粮;分地主的粮食,给没有饭吃的穷人;取消捐税,解散收税机关,欠的捐税不准再收。
田贵埋怨,这捐税确实也太多了,什么烟酒税、活猪牛税、屠宰税、斗积税、印花税,什么大摊捐、小摊捐、地方捐、国功捐、门牌捐、红灯捐、铁矿洞、煤矿洞捐,什么禁烟罚的款、枪款、刀款、子弹款、壮丁款、百货厘金,让人记都记不清,他家一年也是交得心疼。
成立区革命委员会后,接着成立了乡苏维埃政府,就不准田贵他们收债,本利一律不还,并要焚毁借据契约。
用工得增加工资,不管请散工还是长工,都规定了最低工钱,比以前每天增加了百文以上。
取消国民党委任的区长、乡长、保长、甲长,没收区长、乡长的土地财产,要保长退出薪水,惩办土豪劣绅、贪官污吏、破坏工农革命的反革命分子。
农民中16岁以上40岁以下的参加自卫队;优待红军家属,参加红军的分好田好土,帮助参加红军的家属耕田,帮助阵亡的红军家属种地,优恤参加红军的儿子读书,不要学费,对红军伤兵病兵,设法医治;保护革命的神兵及神兵家属;号召在军阀军队里的士兵回家,只要回家,就分给这些士兵土地,安排工作……
“我那百多亩田土呀,都被那些穷鬼分光了,田土上的粮食也归他们收割,我请人铧田栽秧薅草的工钱,也丢坑了。他们只给我家留了五六亩,还不全是好田好土;我家前年的陈粮,去年仓中的存粮,也全被他们分光了;我那正房被分了,只给我一家留了偏厦,一家老少七八口挤在里面啊。”
薄开贤开导他说:“这也是一时没有办法的事。据士武讲,上边和各地正在调集大军围剿,待军队把红军消灭或赶跑了,政府再帮你收回来得了。”
“赶跑?怕要等到猴年马月。就算赶跑了,田土可以追回来,那些粮食呢?也不知哪些人得了多少。还有借债,他们红军规定穷人借穷人的要还,只是减轻利息;买卖赊欠要还;但穷人借富户的,本利一律不还——我那些借据呀,那些利息就可以够一家吃穿一生不愁的借据,全被他们一把火烧掉了——借据契约被烧毁了,没有凭据了呀。”田贵边说边擦泪。
“能追来的就追吧,不能追的,这也不是你一家有这种遭遇,就当折财免灾了。”薄开贤安慰道,“听你所说,这些都只是财产问题,大丈夫能屈能伸,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暂时委屈一下也没有关系。人家没有为难姨妈们,也没有把你当土豪劣绅对待,像其他人一样,把你抓起来捆绑吊打甚至要你的命嘛。”薄开贤话语中暗含的意思,是说田贵老表没有必要因此丢下一家老少一人逃亡到这里来,在他这里长期吃好的住好的。
“他们就是要我的命才跑的。”田贵急忙辩解说。神兵曾经来他家分过粮食,黔军追剿神兵时,他给黔军提供过神兵集中训练的消息,也不知是谁告了密。曾经在他家干活的一个长工,在红军的自卫队做事,他曾悄悄给过那人两块大洋,前天半夜那人到家喊他快跑,说迟了就没有命了。他连夜向德江这边跑来。
田贵有些颤抖地说:“你不知道,凡是曾经杀害神兵的、吊打勒索别人大洋的、持枪奸污女人的、探询红军情报的、勾引民团攻打苏维埃政府的、组织暗杀红军宣传队的,都被处了极刑。前两天,他们红军内部为黎刚副师长提供情报的人就被枪毙了。”
薄开贤将老表安排到乡下农庄,晚上与薄士武谈起这事。士武无奈地摇头说:“仅仅两个多月的时间,红三军干部大队通过深入村寨,发动民众,已经建立起了十七个区革命委员会和七十多个乡苏维埃政权。”
薄士武给父亲介绍说,红三军最有效的招数,是实行土地革命,把地主豪绅的土地没收拿来给贫农中农平均分配,还制定了土地没收和分配条例。雇农和苦力劳动者,不分男女,同样分得土地;流氓盗窃之人,经过他自己声明,以后务农为业,不盗不抢,也分给了土地;在白军里当士兵的,只要他回家种田,也分给土地;与国民党、帝国主义作决死斗争的先进分子,无论本地人或外地人,都分给好的土地。
在没收和分配中,不动中农和富裕中农的土地。中等农民或贫农自己私有的土地,并不没收,少于平均数的还要补足;工农阶级中衰老残废以及孤寡之人,不能自己劳动又没有家属可靠的人,分给土地后,可委托他人耕种或出租。
为了顺利分田分地,他们对顽固不化的地主进行处决,分田期间,在枫香溪一次就处决了十多个顽固分子。
这样一来,仅在德江境内的十一个乡,就有二万三千多穷人分得了土地。
大多数人都有了土地,特别是那些祖祖辈都靠帮工过活,或是租种地主土地为生的人,而今人均分得了四至六挑的田土。一旦拥有了田土,加之红三军宣传,农民们认为,为了不再受地主的地租和高利贷的盘剥,不再有繁重的苛捐杂税,只有打倒土豪劣绅和敌对武装,才能巩固胜利果实。在保卫自己的土地中,打起仗来就像老虎那样凶猛。
薄开贤无语,土地也是自己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