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章
作品名称:跋涉者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4-12-12 12:00:38 字数:7540
天刚亮,陈朝阳就醒了,尽管和衣而眠不太舒坦,但他睡得十分香甜。院里十分安静,隔壁的公鸡不再叫了,陈朝阳坐起来,看见大伙仍在呼呼大睡,这才觉得有几分倦意。多日来大伙极其疲劳,夜里睡得十分安稳。他抬头看天,晴天,心里高兴,连忙喊醒陈狗子和陈兔子。听见陈朝阳的喊声,陈花花和陈妮子等人也醒了,揉揉困倦的眼睛,还想睡去,晨光阻止了她们。
屋里传出小孩的哭声和女人的哄声,其中夹杂着老人的咳嗽声。人们忙乱起来,有人穿衣,有人收拾行李。主人惊奇地看着这群逃难的人,不知他们哪来的离乡背井的勇气,哪来的脚力。大伙收拾好行李,陈朝阳推起独轮车。几位老人向主人道谢,随后背着行囊走出院子。主人看着人群远去,心里沉甸甸的,叹息着走进院里。洛阳人走出村子,村外还是旷野,地面平平的,没有一点起伏。人们看惯了平野,似乎大地本就是平地,没有山峦起伏,而他们的生活却起伏不定。此处的朝阳有别于家乡的朝阳,看起来格外新鲜,仿佛水洗过一样,鲜红鲜红,红得耀眼,照在身上暖烘烘的,让人觉得舒坦而慵懒。陈朝阳觉得两只手腕有点酸,肩膀也有点酸。陈朝阳推独龙车的技术好,车子不会东倒西歪,何况车上的东西不太重,但日复一日的推车,他觉得有点乏味。然而想到未来的路和陌生的家园,他的手腕有劲了,乃至把陈狗子甩在远处。陈狗子喊了一声,他停下脚步,看见身后的人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仿佛一群迁徙的野羊,脚步缓慢,神情倦怠。
陈朝阳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看着缓慢移动的人群向自己走来,身后是一条平坦的大路。秀才说古代官府有国道,脚下的路似乎就是一条国道,足够两辆马车并行。前面的路很宽阔,陈朝阳心里充满信心。
陈狗子上前,抹着额头的汗,说:“走那么快干什么?又不是急着去娶媳妇。人们都很累。”
陈朝阳说:“你想得太美了,还想娶媳妇?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不过我真想娶个俊媳妇,甜甜蜜蜜过日子。”
陈狗子说:“你比我想的还美。我有个媳妇就行,不管丑俊,能给我生几个娃就行。”
陈朝阳笑了,说:“到了鄱阳湖立马找媳妇。不知那里的姑娘如何?”
陈狗子说:“有水的地方是好地方,姑娘的水色好,一定中看。”
陈兔子也赶上来,看见二人高兴,说:“你们说什么高兴事?”
陈狗子说:“不就那点事?我的脚底起泡了,疼。”
陈兔子说:“我的脚也疼,忍着点,天有边,路有头。”
三人继续前行,隐隐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哭声。陈狗子回头,想看谁在哭,有人挡住了哭泣的人。他听出是女人的哭声,已听惯了女人的哭泣,并不在意,继续往前走。
原来是秀才的妻子哭泣。秀才停下脚步,等妻子走近,说:“哭什么?”
妻子说:“我想起昨夜的梦,忍不住哭起来。”
秀才笑了,说:“你真会找理由,想哭就哭,何必找理由?”
妻子哭着说:“哭要找什么理由?想哭就哭。我梦见几百号骑马的鞑子冲进我们的村子,打死陈思家的弟弟后冲进我家的院子,把我家的东西抢走了,然后放火烧我家的房子。爹娘都在屋里,火焰熊熊,爹娘在屋里哭喊。那是两条人命呀,活活被烧死,我能不哭吗?”
秀才生气,说:“如果官府给我几万兵,我把鞑子斩尽杀绝,连一根毛都不剩。唉!不知爹娘这会儿如何?”
秀才神情黯然,似乎看见了父母痛苦的脸。秀才是家里的独苗,看见村里许多人南逃,父母本不想让他走,可如果被鞑子杀掉,就会绝后,便狠下心来,让秀才带着妻儿走了。父母年迈,秀才担心他们日后难以生活,父母劝他放心逃命,自己是死是活并不重要。
妻子说:“爹娘没事吧?”
秀才说:“没事,梦是反的。”
话虽如此,秀才心里沉甸甸的,默默地向前走去,心里惦记着父母。秀才走到陈满天身边,陈满天询问他女人为什么哭,秀才说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家里的房子被鞑子烧了。陈满天“哦”了一声,说梦不必当真,那是她惦念家里。陈满天的弟弟被拉去充军,至今杳无音信,父母惦念成疾,先后去世,家里只有几间空房,托邻居看管。他庆幸自己没有牵挂,可以去天涯海角逃命。
陈长明跟在两人身后,听了两人的话,想起了大儿子。他本想带大儿子一起逃命,大儿子撂不下家里的房屋和土地,不愿跟着他浪迹天涯。他再三劝导,大儿子死活不愿逃命,只好带着小儿子和妻子逃命。他有一所不错的宅院,有二十亩土地,勉强度日。他把房屋和土地留给大儿子,带着仅有的一点钱出逃。他并不担心家里的房屋,只担心儿子一家的安危。他默默地走着,许久不言语。
春色撩人,田里的麦苗长高了,路边的树变绿了,野草开出红红黄黄的小花,惹人喜爱。陈花花弯腰采了几朵野花,放在鼻子上闻闻,气味清新,脸上露出喜色。陈大妮瞅着陈花花手中的野花,脸上也露出喜色,可惜她脚边没有野花。
陈大妮凑到陈花花身边,说:“野花真好看,香吗?”
陈花花说:“不香,但新鲜。如果用它做样子绣花,一定很好看。”
陈花花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绣花鞋,绿色的枝叶与红色的花朵已经暗淡。虽说出门走远路,陈花花不愿穿旧鞋,穿了一双崭新的绣花鞋。陈妮子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鞋,是一双半新旧鞋,说:“你舍得穿绣花鞋,我连一双新鞋都没有,只好穿旧鞋。如果到了鄱阳湖,日子好了,我也做一双绣花鞋。”
陈花花说:“谁知那地方好不好,估计比洛阳强,不用成天担惊受怕,至少能保住自家的性命。”
陈花花跟着父母南行,家里只留下年迈的爷爷奶奶。陈妮子一家都走了,家里了无牵挂。陈二妮和陈妮妮也赶上来,陈二妮手里也握着几朵花,陈花花和陈妮子停下脚步,一起欣赏陈二妮手中的花,传出咯咯的笑声。
太阳暖和了,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陈朝阳、陈狗子和陈兔子都敞开棉衣,任微风钻进胸口。人们懒懒地走着,腿脚很累,希望日后的天气像今天一样温暖,日后的日子像此时一样祥和。队伍的距离拉长了,有个小孩坐在路边赖着不走,脸上现出一道道汗水流过的痕迹,头发缭乱,脸和手都黑了。女人拉他的手,让他快点走,孩子死活不愿走。陈长明呵斥孩子,孩子惧怕陈长明的脸色,慢腾腾地站起来。人们腹中空空,早上出发时没吃一点东西,没喝一口水,饥渴折磨着每一个人。走在前面的陈朝阳和陈狗子四处张望,寻找村庄和水井,希望烧点热水喝,吃点东西,但眼前没有村庄,也没有水井。陈朝阳停下脚步,看见人们步履艰难,疲倦不堪。
陈朝阳抹了一把汗,说:“休息一会儿,喝点水,吃点东西。”
人们纷纷坐在地上,两腿酸痛。几个女人苦脸相对,无奈地苦笑,随即把腿放到膝盖上,轻轻地揉着脚腕。
马兰花说:“这双脚是多余的,没有脚不会酸痛。”
李桂兰说:“如果我长四只脚,就不会这么累。腿脚是自己的骨肉,离不开它们。”
几个姑娘听了两个女人的话,咯咯笑。陈朝阳和陈狗子不顾手臂酸痛,去水塘边打来一锅水。陈朝阳从路边捡来几块石头,把锅放在石头上,陈狗子捡拾柴火烧水。水烧开了,陈朝阳喊了一声:“喝水!”
人们纷纷站起来舀水喝,陈朝阳拿出昨夜剩下的窝窝头,分发给大家。年轻人立即把窝头塞进嘴里,大口嚼起来。陈长明和陈满天肚子不好,把窝头扔进残灰里烧烤,然后拿着烧黑的窝头啃起来。窝头香甜,含在嘴里甜丝丝的,陈长明和陈满天乐呵呵地吃着。有个小孩嘴里含着窝头,边哭泣边咀嚼,几个姑娘看着小孩笑。休息一会儿,人们感觉更加乏困,谁都不愿站起来,相互看着,期待有人招呼。
陈栓羊只吃了半块窝头,肚子依旧饿,走到独轮车边,说:“还有窝头吗?”
陈朝阳说:“光了,晚上再吃。”
陈栓羊无奈地坐下来,看着前面的路,路依旧平坦,通向天边。田野的麦苗有一尺多高,翠绿,其它禾苗露出了地面,现出点点青绿。路边的树绿叶摇曳,安闲地享受春光的沐浴,享受微风的抚摸。陈栓羊从路边拔出一棵小草,瞅着小草嫩绿的叶子,懒懒地说:“还要走多远?”
陈朝阳说:“不管有多远,总得走,兴许走了一半路。女人和孩子不怕走路,年轻人更不怕走路。哎!不知家里人怎样?鞑子不会再骚扰吧。”
陈狗子说:“我们出来了,家里人遭罪,但愿他们平平安安。”
陈狗子抬头看天,日悬中天,想多休息一会儿,不料陈朝阳站起来,说:“该走了。”
人们依然没动静,相互瞅着,希望多休息一会儿。,陈朝阳走到独轮车前,回头看着疲惫的人们,说:“该走了。”
陈朝阳推着独轮车缓缓前行,人们手撑着地,缓缓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两腿僵硬,背起包袱,吃力地移动脚步。
马兰花说:“腿脚更累了,不如不休息。”
陈花花说:“娘的话不中听,休息比不休息强多了,我的腿脚轻快了。”
田野里的农人停下手中的活,看着稀稀拉拉的人群,苦笑着。耕牛睁着圆目,吃惊地看着人群。陈狗子有点寂寞,哼起河南梆子,声调苍凉。人们的脚步加快了。
黄昏,前面出现一个村庄,陈朝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群。西边的日头金红,悬挂在屋顶上,陈朝阳说:“在这个村子过夜吧。”
陈长明说:“好。大伙加快脚步。”
人群走进村里,有人与洛阳人打招呼,陈朝阳和陈狗子向村民打问住处。大伙疲惫不堪,瘫坐在地上,等候陈朝阳和陈狗子给大伙寻找住处。有几个村民带着陈朝阳和陈狗子寻找住处。这个村庄大,天黑前两人领着大伙走进几个院子,安排了住处,人们脸上露出笑容。有的小孩哭起来,喊肚子饿,陈朝阳和陈狗子向村民要了一些柴火,拿几块砖撑着铁锅,烧水做饭。
陈花花问:“吃什么?”
陈朝阳说:“有什么吃什么。”
陈花花在独轮车上找东西,只有小米和豆面,连忙和面。小米饭煮熟了,陈花花和陈大妮把擀好的面放进锅里,顷刻之间,一锅热饭吃得干干净净。陈栓羊和陈兔子瞅着空空的铁锅,砸吧着嘴唇,显然没有吃饱。
夜深沉,星满天,人们早早入睡。
4、进驻马雄心勃勃
鸡叫二遍时陈长明醒了,感觉时辰还早,继续闭着眼睛。鸡叫三遍,陈思家醒了,看见窗纸微亮,突然想起家中的老父老母,睡意全无。他睁开眼,瞅着屋子。这是一间土坯屋子,墙上的泥巴脱落不少,看来战乱搅乱了主人的心,无心修葺破旧的屋。主人的屋破旧,尚可栖身,而自己的屋在哪?陈思家有点伤悲。有妻子儿子陪伴,陈思家深信自己会有栖身之处。他坐起来,看见满屋子的人都在熟睡,便轻轻地穿衣服,然后出门小解。听见开门声,陈长明睁开眼,发现窗外亮了,连忙穿衣服。
陈长明来到院里,吆喝一声,招呼人们起床。
陈花花睁开眼,说:“天还早吧?”
陈二妮说:“不早了,听见大伯在院里咳嗽。”
人们慢腾腾地穿衣服。天空晴朗,陈长明和陈思家蹲在院里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陈长明缓缓站起来,两腿僵硬,拍了一下大腿,说:“腿像根棍子。”
陈思家似乎还惦着家里,没有理陈长明的话。陈朝阳和陈狗子等人来到院里,秀才不停地咳嗽,慢腾腾地走出门,抬头看天,说:“该走了。”
主人走出门,看着骚动的人们。陈长明向主人问声好,向主人告辞,主人点头,默默地看着人们走出院子,向村外走去。
三辆吱吱扭扭的独轮车领着人们前行,清早的地面有点湿润,路边草叶上挂着露水。初出门时人们感到腿脚酸困,渐渐不再酸困,脚步渐渐快了。前方依然是平川,陈朝阳庆幸没有山路,否则推车的人要吃苦。他迈开大步,陈狗子拼足力气紧随。陈花花和陈大妮边走边用木梳梳理头发。头发涩,陈花花把木梳上的头发扔到空中,头发飘在陈二妮的脸上。
陈二妮说:“我也梳一下头发。头发像鸡窝,一团乱毛。”
陈花花把梳子递给陈二妮。陈二妮皱着眉头梳理头发,梳一下皱一下眉头,直到把头发梳顺溜。陈花花看见不远处有个瓷盆,盆里有点水,连忙走过去,用盆里的水抹了一把脸,说:“好舒服!”
陈大妮和陈妮子也走过去,俯身洗脸,用手抹去脸上的水,继续跟着人们前行。陈朝阳的脚步毫不松懈,与身后的人拉开了距离,面前的泥土路似乎是一条金光大道,越走越光明。这条光明大道的尽头是一泊美丽的湖水,湖水四周是美丽的田园,阳光洒满湖面,四周一片光明。
陈狗子总赶不上陈朝阳的脚步,尽管他使足力气,陈兔子和陈栓羊更在其后。天气温暖,略有点热,正好走路。陈朝阳佩服年长的人选择的走路时机。
人们的肚子饿了,已是日中时刻。陈朝阳停下脚步,拿起葫芦喝了几口水,回头看着身后的人。队伍稀稀拉拉,有人吃惊地看着他,不知他为什么停下脚步。
陈妮子对陈花花说:“陈朝阳大哥停下脚步,看来要休息,真该休息了。”
陈花花说:“按照惯例,他会招呼大家休息。”
陈妮子不解,不知道陈朝阳为什么不吆喝。陈长明赶上来,说:“还有干粮吗?”
陈朝阳说:“没有了,米面也快吃完了,应该买点米面,大伙不能没饭吃。”
陈长明说:“有多少吃多少,今天买点米面。”
陈朝阳说:“到前边的村子煮饭吃,顺便休息一会儿。”
不远处有个村庄,陈朝阳加快脚步,走进村庄,停下脚步,大声吆喝:“休息,做饭。”
人们的腿立刻软了,纷纷坐在地上,享受坐地的舒坦。有人捧着葫芦喝水,水灌进了脖子。陈朝阳从独轮车上取下铁锅,放在路边,发现布袋里的米面只够吃一顿。陈狗子、陈兔子和陈栓羊连忙找柴火,搭火灶。这是个小村庄,陈花花等人帮着做饭,陈思家和陈长明去向村民买米面。几个小孩躺在路边,女人披头散发,享受休息的愉悦。陈思家返回来,从独轮车上拿走几条布袋,到村民家里买米面,已经讲好了价钱,秀才和陈忠民跟着陈思家去取米面。饭后,几个姑娘洗碗筷,男人趁机抽烟,女人趁机说话。陈朝阳和陈狗子等人嬉笑,似乎忘记了走路的疲劳。
天上出现云彩,陈长明催促大伙上路,陈朝阳吆喝一声,人群缓缓移动。村外的路依旧宽阔,太阳隐在云层里,人们觉得舒服,脚步加快了。走了二十里路,人们的脚步渐渐慢了,云层却渐渐厚了。陈长明向前瞭望,希望前面出现村庄,如果下雨,可以避雨,但前方是一片旷野,没有人家。陈长明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看见旷野上只有几棵大树,便让大伙加快脚步,免得雨淋。人们抬头看天,担心下雨,于是加快脚步。
有人喊:“下雨了!”
雨点落在人们头上,起初星星点点,渐渐密了。人们惊慌,向四处张望,没有藏身之处。李桂兰跑到陈朝阳身边,说:“赶紧拿几块单子,把被褥和米面遮起来。”
陈朝阳急忙停车,人们纷纷上前,把车上的东西遮盖起来。雨渐渐大了,人们低着头,头发淋湿了,衣服淋湿了,默默地行走,任由雨水浇灌。
陈狗子生气,说:“老天不懂得可怜我们,竟然让我们淋雨,不像话。”
路上泥泞,人们的脚步缓慢,有人的鞋陷进稀泥里。有个小孩哭起来,女人脱下身上的衣服,遮在孩子的头上,孩子还在哭泣。人们的脚步越来越慢,雨渐渐小了,人们高兴起来。不久,雨停了,地上依然泥泞,人们不敢停脚,生怕继续下雨。雨水钻进泥土里,路面不再泥泞,天渐渐放晴了。有人停下脚步,抹去头发上的雨水,拧掉上衣的水,然后穿在身上。天暖和起来,人们盼望太阳出来,太阳迟迟不露脸,人们默默地行走,步履艰难。地上湿漉漉的,没有休息之地,人们盼望前面出现村庄,脚步加快了。
陈满天说:“这是一场好雨,麦苗喜欢这场雨,春苗更喜欢这场雨。但愿老家也下雨,可惜我们再也不能耕种家乡的土地。”
陈思家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儿子,说:“你全家都出来了,不用操心,我还牵挂着家里,但愿他们平安无事。”
陈忠民说:“别多想,听天由命吧。”
太阳出来了,人们走进村里,坐在屋檐下休息。有人脱去上衣,把衣服晾在附近的草堆上,然后喝水解渴。村民看见人们湿淋淋的,叹息几声,让人们进屋喝点热水,人们道谢,依旧坐在地上。
有个老汉问:“你们从哪来?”
陈长明说:“洛阳。”
老汉问:“你们去哪?”
陈长明说:“鄱阳湖。”
老汉说:“那里会好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南方会比北方好吗?但愿南方比北方好,你们能找到一条生路,兵祸把老百姓害苦了。”
陈长明问:“离驻马店还远吗?”
老汉说:“不远了,估计明天可以到。前途遥远,你们辛苦了。”
陈长明说:“没法子,我们命苦。”
听说驻马店离此不远,有人兴奋起来,还想打听前途的更多消息,陈长明不言语,老汉也不愿多说。人们都未出过远门,一生守着家园,外面陌生而新鲜。人们懒懒地坐着,有人低着头,有人看着柴草上的湿衣服,希望早点干。男人抽烟,女人呆坐着,孩子依偎着女人。老汉想跟人们多说一会儿话,看见人们疲惫不堪,便坐在一旁抽烟。坐了许久,谁都不愿起身,陈朝阳默默地推起独轮车,吱吱声召唤人们,人们缓缓站起来,穿上半干半湿的衣服。
村外依旧是平原,陈朝阳想看山的样子。他从未见过山,不知山是什么样子。他有点失望,田里的禾苗让他高兴起来。如果在家里,兴许此时他在田里干活,和父亲估量自家的麦子能打多少斤。他想起自家的田地,想起自家的院子,想起爷爷奶奶和弟弟,轻轻地叹息。后晌的阳光暖和,他脱掉身上的棉衣,只穿着衬衣,觉得凉快了,轻松了。陈狗子和陈兔子也脱掉身上的棉衣,抹一把头上的汗,继续赶路。
陈思家看见年轻人贪图凉快,说:“捂一捂吧,春捂秋冻,小心着凉。”
陈朝阳说:“不怕,天气暖和。”
陈狗子说:“有陈忠民,着凉也不怕。”
陈思家说:“他治得了病,救不了命,小心为是。”
几个年轻人穿着衬衣赶路,把棉衣搭在独轮车上。日头渐渐西斜,人们的脚步渐渐慢了,有的小孩哭泣,母亲哄着,哭声不断。陈朝阳回头看了一眼,依旧赶路。他感觉身上有点凉,但不在乎,陈思家让他穿棉衣,他停下脚步,把棉衣穿在身上。陈长明的脚步也慢了,两腿沉重,却无以驱除疲劳。前面出现一片小树林,陈朝阳加快脚步,在树林边停下独轮车。有人乘机坐在地上,有人站着不动,看样子都想休息一会儿。
陈长明说:“不知离驻马店还有多远,看来今天到不了驻马店,干脆休息一会儿。”
人们纷纷坐在地上。几个姑娘凑在一起,苦笑着,把包袱仍在路边。有人捧着葫芦喝水,葫芦从一个人的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即便不渴,也想润润干涩的嘴唇。太阳将落,陈长明招呼大伙上路,争取天黑前赶到前面的村庄。人们往前看,路漫漫,不知村庄在哪里,陈朝阳估量村庄在不远处。他加快脚步,想早点到达村庄,谁知走了一程又一程,仍然不见村庄。太阳落山了,天渐渐暗下来,人们惊慌地看着前方,寻找村庄的影子,前方只有旷野,没有村庄。人们泄气了,放慢了脚步。
远处出现一间房,人们兴奋起来。
陈花花笑起来,说:“快进村了。”
陈朝阳喊:“加快脚步!早点进村。”
人们走到房子附近,发现是座破庙,村子不知在何处,有人叹气。陈朝阳寻思,今天进不了驻马店,附近没有村子,只好夜宿庙里。陈朝阳放下独轮车,走进院子,陈狗子和陈兔子也跟进来。这是一座破旧的天官庙。虽说庙宇破旧,但庙里干燥。三人看见天官爷怒目圆睁,似乎不乐意他们光顾。
陈兔子退到陈朝阳身后,说:“天官爷不高兴,走吧。”
陈朝阳跪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说:“天官爷,打扰了。今夜我们在此住宿,你不要生气,保佑我们。”
陈狗子笑了,说:“天官爷挡不住我们,我们只能住这里。”
三人走出天官庙,陈长明连忙问:“可以住人吗?”
陈朝阳说:“可以,今夜住这里。”
陈兔子说:“天官爷似乎有点不高兴,眼神不好。”
陈长明说:“不妨事,让大伙歇息吧。我进去拜他一拜,他会理解我们。”
陈长明进庙叩拜,大伙走进庙院,瘫坐在地上。陈朝阳招呼陈狗子等人到庙外捡拾柴火,准备烧水做饭,铁锅下的柴火照亮了庙院,人们借着火光做饭。
星斗满天,人们打开被褥,倒在庙院,望着深邃的夜空,想起自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