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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章

作品名称:跋涉者      作者:碾子      发布时间:2024-12-10 12:12:45      字数:7368

  1.祭祖宗行人离家
  
  南宋末年,中原铁骑横行,民不聊生,百姓纷纷逃离家园。
  清晨,陈思家的院里异常安静:父亲坐在炕沿默然不语;母亲在炕上呆呆地看着陈思家;陈思家把几样祭品放进竹篮,提着竹篮与儿子陈朝阳一起向天官庙走去。天官庙在村头,父子二人快步走进庙门,双膝跪地。陈思家焚表点香,把香插在案桌的香炉里,父子二人向天官老爷三叩头。
  陈思家说:“天官老爷,我们父子二人向你叩头,望你保佑南行的村人,让我们平安到达目的地。”
  陈朝阳说:“天官老爷保佑苍生,保佑苦命人。”
  父子二人凝视天官老爷,天官老爷默默无语,凝视着父子二人。
  父子二人回到家,坐在窗台下抽烟的父亲默默地看着儿孙走进院,依旧默默地抽烟。陈思家进屋,看一眼呆坐窗前的母亲,把一份祭品放进竹篮,匆匆走出大门。陈朝阳回望一眼爷爷,默默地跟着父亲走出大门。父子二人来到村外的坟地,跪倒坟前,焚表点香,向祖先三叩头。
  陈思家想起爷爷和奶奶,脸上涌出两行泪水,哽咽着说:“先祖先宗,陈思家父子对不起你们,离家远行前给你们烧几炷香,请你们原谅不肖子孙,我们要远离你们,远离家乡。兴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给你们叩拜,愿你们在地下安生,求你们保佑我们。”
  陈朝阳说:“先祖先宗,我们就此告别。金人横行,我们不得不离开你们,这既是为了我们,也是为了陈家,为陈家人找一条生路。我们不会忘记你们,哪怕远隔千山万水。”
  父子二人抹去脸上的泪水,匆匆回家,陈思家的父亲依旧坐在窗台下的小凳子上。他抬头看了一眼儿孙,再次低下头。
  天空湛蓝,蓝得像块宝玉。陈思家坐在父亲身边,陈朝阳去看其他远行的人。不久,陈朝阳回家,陈思家问:“怎样?”
  陈朝阳说:“都在收拾东西。”
  陈思家站起来,说:“我们也收拾。”
  陈朝阳走进屋里,拿来几个袋子,放在独轮车上。陈思家拿来两条麻绳,捆绑车上的东西。陈思家的父亲走过来,默默地看着儿子和孙子收拾行李。陈思家的母亲坐在炕上,望着窗纸默默地垂泪,她看不见儿子和孙子的面孔,只听见他们收拾行李的声音。收拾好行李,陈思家抬头看天,清明后的天空一碧如洗。陈思家看着父亲,父亲脸色平静,看不出一丝感情涟漪。陈朝阳看了一眼爷爷,爷爷像一尊石雕,异常安静。陈思家蹲到父亲身边静默着说不出话。陈朝阳心里空虚,心像被人掏走一样,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木然瞅着窗台下的爷爷和父亲。
  院里一片沉静,一股无声的情绪缥缥缈缈,升到屋檐后缓缓散去。陈思家心里轻松,甚至有点欣慰。陈朝阳的弟弟陈朝亮来到院子,看见三人不吱声,默默地瞧着他们的脸。陈思家抬头,默默地看着小儿子,眼里透着爱怜。陈朝亮走到陈朝阳身边,瞅着哥哥有点兴奋的脸。有人陆续走进院子,陈朝阳的爷爷神色不动,依旧坐在小凳子上,偶尔抬头看一眼院里的人。
  陈朝阳的母亲李桂兰走出门,看见院里站着不少人,人们都穿着出门的衣服,显然比平时的衣服好一点。李桂兰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衣服,一身七成新的蓝布衣服,一双半新旧鞋。
  一个女人走到李桂兰身边,拉着李桂兰的手,说:“收拾好了吗?”
  李桂兰点头。院里的人默默地瞅着陈家父子,似乎在等待什么。陈朝阳看见父亲依旧不语,说:“该动身了。”
  陈思家抬起头,看着头上的日头渐渐渐渐升高,缓缓站起来,把手背到了身后上。陈朝亮走到父亲身边,陈思家抬手抚摸着儿子的脑袋,说:“我们该走了,你细心照顾爷爷奶奶。”
  陈思家的母亲颤颤巍巍走出门,泪水纵横,走到陈思家跟前,瞅着儿子的脸,哽咽着。
  陈思家起身,一手扶着母亲佝偻的身子,一手轻轻地抹去母亲脸上的泪水。母亲的泪水如泉,陈思家不停地抹着母亲的泪水。
  陈思家回头看着一动不动的父亲,说:“爹,我们该走了,时候不早了。”
  父亲“嗯”了一声,依旧不动。
  陈思家向陈朝阳示意,陈朝阳走到爷爷面前,低头看着爷爷。陈思家“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陈朝阳也跪在爷爷面前,李桂兰也跪下来。院里一片沉静,几十双眼睛看着陈家人。
  陈思家说:“爹,儿子不能照顾这个家了,不能服侍二老了。日后你们照顾好自己,大小事情让朝亮去做,他快成人了。二老养育了我,我却不能服侍你们,儿心里有愧。”
  陈思家的母亲“哇”的一声哭起来,陈思家的父亲抬头看了老伴一眼,背在身后的手无声地绞了两下。李桂兰起身,连忙扶着婆婆,说:“娘,别哭。”
  婆婆的哭声更大了,陈思家看着母亲苍老的面容,眼里的泪水打转。
  陈朝阳说:“爷爷奶奶,我们走了,你们保重。如果有机会,我会回来看你们。”
  陈朝阳向爷爷奶奶叩了三个响头,陈思家也向父亲和母亲叩了三个响头,拉着父亲苍老的手,久久不愿松手。
  “走吧。”有人说。
  陈思家的父亲站起来,看见众人都瞅着他,右手的大拇指在握成拳的食指第二关节上使劲地捻了几下,说:“动身吧。”
  陈朝阳推起独轮车,陈思家细细看了二老一遍:母亲佝偻着腰,满脸皱纹,衣衫褴褛;父亲身子瘦小,脸颊干枯。二老都是垂暮之年,陈思家也过不惑之年。陈思家拉着父亲的手,父亲的手冰凉;抚摸母亲的面颊,面颊冰凉。
  陈思家说:“我们走了。”
  陈朝阳推动独轮车,缓缓向大门走去,身后传来爷爷洪亮的声音:“我送你们一程。”
  陈思家说:“就到村头吧。”
  有人站在巷口,或背着包袱,或推着独轮车,加入远行的队伍。邻居簇拥着陈家人向村头缓缓走去。李桂兰搀扶着颤颤巍巍的婆婆,陈思家背着包袱,陪着父亲。陈家人前行,不断有人加入队伍,背着包袱的人神情凝重,有人脸上挂着泪珠。村头聚集着许多人,人们默默地看着远行的人向村头走来,朝阳洒在人们脸上,脸上没有一丝喜色,愈加阴沉。
  陈朝阳停下脚步,清点出行的人。这次共有十户人家远行,五十多号人,陈朝阳心里默记远行的人数和面孔。送行的人和远行的人混在一起,有人相互拉着手,有人相互搀扶着,很多人脸上挂着泪珠。
  陈朝阳对族长陈长明说:“人到齐了。”
  陈长明对送行的人说:“乡亲们,我们走了,离开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家园,去寻找新的家园。我们会相互照顾,请村里的人放心。我们走后,希望大伙照顾我们的家人,我们会感激你们。千里送行总有一别,大伙就此止步。”
  陈长明跪倒在地,其他远行的人也跪在地上,向送行的人叩拜,顿时哭声连天。陈思家抬头,泪水满面;母亲抚摸着他的头,嚎啕大哭。李桂兰抱着陈朝亮,痛哭不已。乡医陈忠民抱着自己的老母,泪如雨下。秀才陈忠贤默默地看着痛哭的人群,微微摇头。不久前他的父母被金人所杀,房屋被烧。陈长明面无表情,默默地看着生离死别的人群。
  人们哭够了,陈长贵大声说:“该走了!”
  陈思家的母亲紧紧拉着儿子和孙子的手,不忍舍手,泪水不断。陈思家轻轻地掰开母亲的手,说:“儿子走了。”
  陈朝阳放开奶奶的手,握紧了爷爷的手,然后轻轻地松开手,推起独轮车。陈思家的母亲听见儿子和孙子转身前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远行的人相继松开亲人的手,转身向南走去,哭声震天。陈朝阳走出十几步远,停住独轮车,回头看着村头的人,看见奶奶坐在地上大哭。陈思家没有回头,依旧向前走。
  陈朝阳放下独轮车,跑回村头,紧紧抱着奶奶,说:“别哭了,当心哭坏身子。”
  奶奶的哭声更大了。陈朝阳向送行的人说:“别哭了,回家吧。”
  奶奶的哭声小了,陈朝阳乘机离开人群,向南行的人群跑去。南行的人缓缓向前行走,有人边哭泣边回头望着村头的乡亲。陈长贵走在最前面,步伐坚定,陈思家紧随其后。南行的人渐渐远去,依然有人不住地回头。身后传来隐隐的哭声,陈长贵大步向前。南行的人远离村头,村头的人变小了,已听不见他们的哭声。陈思家忍不住回头,看见人们不停地向他们招手,急忙追赶陈长明。独轮车吱吱作响,似在饮泣。
  陈朝阳心情沉重,但步伐坚定,走在队伍前面。他感觉离村远了,猛回头,已看不见村头的人,只看见村头人家的屋顶。他停住脚步,望着熟悉的村子,不少人跟着停下脚步,对着村子哭泣。陈朝阳希望人们大声哭,把心中的悲痛倾吐干净。陈长明催他快走,他只好移动脚步。
  面前是一片平原,路笔直,通向南天。陈朝阳心中迷茫,不知这支队伍走向何方,那里是天涯还是海角。他的脚步空虚,手中的独轮车飘飘忽忽,仿佛风雨中的一叶扁舟。
  李桂兰回头,哭着说:“看不见村子了,只看见村头的那棵大树。”
  众人立即止步,一起回头望着村头大树的梢头,有人大声哭起来。陈长明望着树梢,“扑嗵”一声跪在地上,呜呜哭起来。陈思家两腿颤抖,也跪倒在地,俯首哭泣。看见两位年长的人哭泣,大伙都呜呜哭起来,哭声响彻原野,传向村里。
  陈长明缓缓站起来,说:“别哭了,走!”
  人们缓缓站起来,抹去面颊的泪水,向前走去。陈长明走在最前面,人们缓缓跟在他身后。人群中还有送行的人,他们看着远行的人擦干泪水。陈朝亮紧跟着母亲,帮母亲背着包袱。离村十里,陈长明停下脚步,对送行的人说:“你们回去吧。”
  有人说:“再送一程。”
  陈长明不吱声,继续往前走,走到一个岔路口,陈长明再次停下脚步,说:“你们回去吧,我们要赶路。”
  陈思家摸着陈朝亮的头,说:“娃儿,回去吧,好好照顾爷爷奶奶。”
  陈朝亮说:“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们,你们别忘记我。”
  李桂兰抱着陈朝亮痛哭,陈思家抹着眼泪,陈长明劝慰,陈朝阳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
  送行的人停住脚步,看着亲人离开家乡洛阳,缓缓向前走去,有人饮泣,有人掩面大哭。陈朝阳向弟弟挥手,泪水滂沱。南行的人走出很远,送行的人依然站在原地。泪水拍打着凄凉的地面,南行的人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地平线里。
  
  
  2.离洛阳直奔许昌
  
  春阳渐暖,田野里的麦苗青青,路边长出了嫩绿的小草。这支来自洛阳附近村庄的逃难队伍都是陈姓人。他们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前行,不再有人回头,不再有人哭泣,只顾脚下的路,只看南边湛蓝的天。六天了,走在前面的陈长明和陈思家落在了后面,陈朝阳和陈狗子几个年轻人走在前面。独轮车发出沉重而痛苦的吱吱声,陈朝阳没办法阻止吱吱声,只能任其作响。他猛然想起弟弟,心颤抖一下,独轮车跟着歪了一下。
  那天陈朝亮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家,看见爷爷坐在炕沿默不作声,奶奶呆呆地看着窗外。蒙军抢劫,陈朝阳的叔叔抵抗,被乱枪刺死。陈朝阳机灵,听说蒙军到了附近,把家里仅有的一点钱藏起来。陈朝亮坐在爷爷身边,默默地看着爷爷抽烟,看着爷爷的满脸皱纹。
  许久,爷爷拾回自己的声音,说:“走了?”
  陈朝亮说:“走了。他们很愉快。”
  爷爷说:“让他们出外捡几条命,不然都得死在家里。”
  奶奶说:“他们没哭吗?”
  陈朝亮说:“没有。他们去找生路,很愉快。”
  奶奶说:“逃命才能活命,我们听天由命。”
  陈朝亮说:“你们放心,我会照顾你们,保护你们,你们好好活着。”
  六天过去了,奶奶依然坐在窗前,看着窗外,喃喃自语:“六天了,他们走到哪里?”
  爷爷说:“估计到许昌了。”
  奶奶说:“如果下雨,他们会不会遭雨淋?”
  陈朝亮说:“他们会找地方避雨。”
  奶奶说:“到处都是平地,他们到哪里避雨?除非走进村子。”
  陈朝亮说:“春雨不大,树下也可以避雨。”
  前半晌天空一片湛蓝,没有一丝云彩,后半晌却出现阴云。陈长明抬头看天,天阴沉沉的,身边的人步履沉重,三个年轻人推着独轮车,车上装着米面和被褥。陈长明羡慕年轻人,虽然走了几天路,他们依然走在前面,看不出疲惫的样子。陈妮子、陈二妮和陈妮妮居然说说笑笑,不知疲惫,也不知忧愁。她们的说笑声不断传进陈长明的耳里,他的脚步轻快了。陈朝阳跟姑娘们说笑,说笑声渐渐多起来。背着小孩的女人步履沉重,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累极了。
  陈长明对几个女人说:“脚步快点,看样子要下雨。”
  有个女人抬头看天,说:“拖儿带女,快不了,要下就下吧。”
  陈长明说:“淋雨会生病,你不懂吗?”
  前面是一马平川,看不见村子,只看见田野里的树木。陈长明寻找可以避雨的地方,无处避雨,抬头看天,叹息一声,默默地前行。
  陈朝阳望着阴沉沉的天,说:“会下雨吗?”
  父亲说:“难说。”
  陈朝阳希望老天作美,千万别下雨。有个女孩喊累,不住地哭泣,母亲鼓励她前行。有个小孩伏在母亲背上哭泣,哭声接连不断,估计肚子饿了,母亲也跟着哭起来。陈思家想起了父母,不知他们的心情如何。父亲是个坚强的人,不会被骨肉分离的悲伤击垮,而母亲则不然,担心母亲伤心过度病倒,眼前不停地摇晃着母亲苍老的面容。
  李桂兰想起了陈朝亮,眼里含着泪水,说:“朝亮会想我们吗?可怜的孩子。”
  陈思家说:“他不会忘记我们。我担心母亲经受不住离别的痛苦,但愿她挺过来,难为爹娘了。”
  李桂兰说:“没办法。”
  身边传来小孩的哭声,陈思家看见陈长明昂着头,奋力前行。
  陈思家说:“让大伙休息一会儿,小孩饿了,大人乏困了。”
  陈长明说:“天要下雨,再走一会儿。”
  陈思家不吱声,只好继续前行。有个女人低声哭泣,陈思家看了她一眼,说:“累吗?”
  女人说:“累。脚上起泡,疼死我了。”
  陈朝阳看见不远处有一口井,井上装着辘轳,井绳上系着一个木罐子,便停下脚步,说:“休息一会儿。”
  几个女人立即坐在地上,孩子也坐在地上。陈满天的儿子干脆躺在地上,喊太舒服了,陈满天笑了,其他人也跟着乐。陈朝阳估计大伙不单累,而且又饿又渴,说:“我给大伙烧水喝。”
  陈朝阳从独轮车上取下一口铁锅,跑到井边打水,陈狗子跟着跑过去。两人打了一锅水,然后抬着铁锅回到路边,捡拾田里的秸秆烧水。水开了,陈大妮和陈妮子拿来几个碗,舀了几碗开水,递给陈长明等长者。陈花花拿着两个葫芦走到锅边,陈大妮往葫芦里灌水。每家都带着一个葫芦,渴了捧着葫芦喝几口水。大伙坐在地上休息,人人脸上带着倦色,陈花花却跟几位姑娘说笑。李桂兰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端着碗喝水,突然抹起眼泪来。
  陈朝阳见状,走到母亲身边,问:“累吗?”
  李桂兰神情木然,说:“我想你弟弟。我们出来逃生,他在家里不安全。”
  陈朝阳说:“有爷爷奶奶陪伴,没事,我们到了地点就给家里写信。”
  李桂兰抹了一把眼泪,说:“老天保佑他们,但愿他们平平安安。”
  看见李桂兰抹眼泪,旁边一个女人也抹眼泪,乃至小声哭起来。几个长者看见两个女人伤心,任由她们哭泣,陈花花和几个姑娘跑过来安慰,两个女人止住哭声。
  陈长明说:“如果你们哭够了,我说几句话。第一次离家自然想家,何况家里的人老的老小的小,一定思念。思念是挡不住的,像一条河。既然离开家,就要学会淡忘,不要成天抹眼泪。日后的日子很长,如果我们找到好的落脚点,把他们接过来,免得成天思念。”
  李桂兰说:“亲病难医。女人的眼泪不值钱,你们别管我们,我们会好起来。”
  陈长明呵呵笑了,说:“你的话中听。”
  大伙喝足了水,给葫芦灌满了水,陈朝阳推动独轮车,人们纷纷站起来,背着包袱前行。有两个小孩喊饿,边哭鼻子边拽着母亲的衣襟。李桂兰看着可怜,从包里摸出半块干巴巴的窝头,掰成两块,递给两个孩子,孩子把窝头塞进嘴里,慢慢地咀嚼。出发时每家都带了一些干粮,干粮快吃光了,尽管每家都省着吃。每天日行夜宿,早上早早出发,一天只吃两顿饭。
  陈长明看见人们疲惫不堪,许多人渐渐消瘦。他的两腿乏力,想到疲劳可以换来一条老命,挣扎前行。他抬头看天,天上的云层薄了,庆幸没下雨,心里高兴起来。他希望前面出现村庄,眼前却是一片旷野,麦苗由墨绿换成了青绿。他想起自家的麦田,这时麦苗也应该青绿。他带着一个儿子出来,家里还有一个儿子,他想起家里的儿子,轻轻地叹息一声。
  陈满天说:“人心都是肉长的,女人思念家里人,男人何尝不思念?只是不说而已。鄱阳湖到底有多远?”
  陈长明说:“很远,听说有几千里。”
  陈满天转身问秀才:“你知道吗?”
  秀才说:“不知道,天下太大了。总之,走一天少一天,好好练腿脚吧。”
  陈满天说:“这把年纪还要受这份罪,看来前世我们没做好事,来这世赎罪。”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以排遣旅途的寂寞和疲劳。陈朝阳回头,看见身后队伍长长的,女人和孩子走在最后。他想放慢脚步,担心天黑遇不到村庄,像昨夜一样露宿,于是继续快脚步行走。陈狗子和陈兔子紧跟着陈朝阳,每人推一辆独轮车,车声吱吱。陈狗子抹着头上的汗,期望前面早点出现村庄,早点做饭吃,肚子早已饿了。陈栓羊背一个大包袱,跟在他们身后默默地行走,不时看着远处。
  陈狗子看一眼陈栓羊,说:“你真舒服,只背一个包袱,帮我推一会儿车。”
  陈栓羊走过去,接过陈狗子手里的独轮车,把包袱甩给陈狗子。陈栓羊推着独轮车,说:“你不会享福,推车比背包袱轻松多了。”
  马兰花坐在地上呻吟:“我要死了,走不动了。”
  李桂兰说:“难受吗?”
  马兰花说:“是。昨夜露宿,着凉了,头疼得要命。”
  李桂兰喊了一声陈忠民,说:“给马兰花看看。”
  陈忠民走到马兰花身边,蹲下身子,说:“怎啦?”
  马兰花说:“头疼。”
  陈忠民说:“小事,莫担心,给你扎一针。”
  陈忠民给马兰花头上扎了几根针,说:“走吧,一会儿就不疼了。”
  马兰花起身,跟着大伙前行,身子软得像团棉花,不由得哭起来。陈花花上前安慰:“天快黑了,一会儿就可以休息,坚持一下。”
  马兰花止住哭,笑了,说:“女人还不如姑娘家,丢人现眼。”
  陈花花也笑了,说:“你真坚强,头还疼吗?”
  马兰花说:“好点了。”
  大伙都盼着前面出现村庄,天黑前果然出现一个村庄。陈狗子笑起来,说:“到前面的村子投宿,但愿是个大村子,可以住得下大伙。”
  大伙加快脚步,都想早点进村休息,今天只吃了一顿午饭,都饿了。这个村子并不大。陈朝阳放下独轮车,对陈狗子和陈兔子说:“我们几人去找住处,其他人就地休息。”
  三人挨家挨户询问住处,只找到五间屋子,显然住不下五十多人。陈狗子挠头,说:“怎么办?”
  陈朝阳说:“老办法,老人和小孩住屋里,年轻人住屋檐下。”
  三人领着人们走进院子,主人看见又一拨逃难的人进院,热情接待。陈朝阳让陈狗子给老人和孩子安排住处,让陈兔子和陈栓羊找柴火做饭。主人院里有一个小棚子,小棚子里有炉灶;小棚子是夏天做饭的地方。主人拿出自家的柴火,让人们在小棚子里做饭。为了省钱,几天来大伙都是自己做饭吃,出发时每家带着米面,合伙做饭吃。陈朝阳生火,陈花花和陈妮子也来帮忙,水开后先煮小米稀饭,然后蒸玉米面窝头。陈朝阳和陈兔子看着陈花花和面。陈花花出落得花朵一般,尽管脸上带着倦色。饭熟了,陈朝阳招呼大伙吃饭,院里顿时热闹起来。
  天黑了,陈朝阳和陈狗子把院子扫干净。这是一个大院子,一面是三间屋子,三面是土墙。主人担心人们着凉,嘱咐陈朝阳把玉米秸垫在褥子下面,陈朝阳感激,连连道谢。
  陈狗子坐在软乎乎的褥子上,说:“太舒服了。”
  春夜并不寒冷,尽管有点凉,疲劳很快将屋里的人带入梦乡。屋外的人躺在软乎乎的褥子上,两人合盖一床被子,他们望着满天星斗,寻找自己熟悉的星星。夜幕深沉,他们想起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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