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何大雷下班之后顺路到菜场里买了条鲫鱼回家，见到何大为与何益山坐在饭桌边喝茶。魏冰宜把锅里蒸熟的梭子蟹端到桌上，对何大雷说道：“这是大哥送过来的。”何大为补充道：“明天开始转风，要好几天不能出海了。我把打来的海货出售时留一点下来带来，刚好在大魁桥头遇见益山，便拉他一起过来了。”大雷从菜橱里拿出两盘菜，给三个碗加了黄酒后坐下来说：“我们先开始喝酒，这条鲫鱼让冰宜红烧一下再端上来。我听哥说过你带着爱人去过盐沙待了半个月。你今天过来是干什么事？”
　　“不瞒你说，我现在经济很拮据，没有办法想了，就把藏在家里的一把手枪和三十发子弹带来卖了。单位里领导通知我要上交私藏的武器，我对他说了，我连命都差点没了，还哪会把枪弹带回家呢！”
　　“现在各单位都在上缴武器，你这是顶风作案么！”何大雷态度严肃地说。
　　何益山一脸不屑的样子说：“我今天上午一到狮子桥上，只一会儿就有人来接头，总共卖了贰佰多元钱，这可是半年的工资呀！”
　　“前年发生的‘红车事件’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大雷问。
　　何益山一听兴致大发，便开始说了当时的惊悚情形：“那一日，杨指挥命令我带领敢死队共十三人打头站先行侦察，了解沿途的埋伏情况。我们乘坐两辆红色消防车从灵石出发驶向昆溪方向进发，当临近岱山大桥时，江北馒头山上迫击炮发出的第一枚炮弹呼啸着从红车上面过去，落到离公路二十米的地方爆炸了，接着第二、三枚炮弹击中两辆红车，顿时黑烟浓浓升起。其实当第一个炮弹飞过车顶落地爆炸时，我迅速跳下车来，滚到那个弹坑里观察敌情。哈哈，我懂得炮弹是不会重复打同一个地方的。”
　　他抽出了一支红金牌香烟，点上后猛吸几口，继续说道，“我趴在弹坑里等待援兵过来救我，妈的，到天黑了还是没人过来救人。还是没有人过来救人。我只好扛着那支冲锋枪往昆溪赶路，到了半夜才赶到平塔旁边，疲倦得不得了便躺地上睡了一觉，到天亮之后才回到自己家里。”
　　“我听说你后来又参加了宗族械斗了，怎么回事呀？”何大为追问道。
　　“红车事件后带着老婆到大哥家待了半个月，回家后就偷偷地把家里那把冲锋枪带下来找买家，恰好联系上方下这个地方的陈姓宗族势力需要枪支，我过去卖给他们得了三百五十元呢。我告诉他们，这56式冲锋枪射程有两百米，对战斗起的作用可大哩。呵呵！去年的‘三·一五’跟我也没有什么关系。直到夏收夏种就出现了陈、杨两派宗族的事件了。你知道，农村里割早稻后便是家家户户办酒尝新的日子，那天，一个陈家宅人去金城买菜，刚好黄家邸的人也从城里买了菜回家，路上两个青年人肩膀相撞了一下，各出脏言骂了对方，随后打了起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各自回家后添油加醋地指责对方的不是，导致两姓起了宗族开打了。没有政府过来阻止，各方又引来了相好姓过来帮忙打仗了。从农历七月半开始打了半个月时间，还是没个胜负。大多地方族头都认为这次械斗不能拖下去了，没完没了消耗太大了，必须搞个统一战线速战速决断个输赢，于是后来变成了搞宗族联盟了，从两姓变成了两大派系了。到了中秋节那天，江南洋的陈、林、何、李、钱、吕、方、刘、徐、许、倪、魏、白、金、缪、胡、郭、戴、陆、戚、余、池等姓氏有一百三十个大队的地方族头集中在东田村里开会，成立陈系联合会。第二天杨、黄、王、吴、郑、项、董、张、蒋、易、蔡、章、夏、朱、冯、尤、洪、薛、潘、孙、姜、周、邱等姓氏有八十三个大队的地方族头也在夏八桥成立了杨系同盟会，双方都想搞一次大战，把对方的势头压下去。
　　“他们请我帮助打仗，给我补贴每天十元。九月初四陈林派联合会指挥部作出决定，第二天兵分三路进攻神宫村黄杨总司令部，当天‘黄杨派’得到消息后，在晚上副总指挥夏绍懂已经带三十四个武装人员进驻了龙舟角地方，主要是准备在‘陈林派’进攻神宫村时包抄后路合力消灭其主力。他们在最高点一幢三层楼顶架起了十挺轻机枪，并准备了大量的手榴弹。在九月初四这天，陈林派改变主攻方向，兵分三路进攻龙舟角，前头是冲锋队员六十人，配轻机枪七挺，步枪二十八支，冲锋枪三支，小火炮一门，分别从前后三顶桥方向进攻。从早晨六点多钟开始打到中午，没有攻入龙舟角，两方基本上子弹都打尽了，‘陈林派’收兵回到仙居村吃完饭再次发起进攻时，出乎意料的村里面竟空无一人，‘黄杨派’早已撤出龙舟角了。‘陈林派’便进入村里放火烧了一百四十八间房屋，把财物全部抢回来了。”
　　大雷问道：“双方死了多少人？”
　　“‘陈林派’死了四个人，‘黄杨派’死了一个人，打伤的多少谁也讲不清楚了。”益山回道。
　　何大为拿过水烟筒开始吸起水烟，他一口气吸了一筒水烟，然后吐出长长的烟龙，补充道：“后来双方准备在白沙路一带摆上战场做个决断。还好上头出面了，抓了一批宗族头子。听说上个星期省、地区派部队一千多人下来，到了金山安营扎寨之后连夜展开抓捕行动，去陈家宅抓陈松山、田增三，陈家多、陈茂聪、陈金针、陈恩治，去夏八桥抓了夏绍懂、杨乃新、易国虎、张如奏、黄国甫等头子，收缴了大量的枪支弹药，刀斧标枪，有三家打铁店的三个铁匠也全被抓走了。”
　　
　　区革委会决定组建一个工人文宣队，由金玉钗来负责实施。她分别去了金仓小学、供销社、针织厂和农械厂，向他们单位抽调了懂唱歌的人员出来协助工作。这些人员有陈文英、叶冬梅、魏冰宜、荣宝华、林兰香、李美芬，他们建议再去找些年轻人进来。于是拟定了名单分头去动员，其中有退伍兵陈安想、王福伟，社会进步青年肖志金、方益同、易素芬、杨列卡、陈昭平、陈安树、王吕阳、陈正伟、陈帮正、童光清。
　　魏冰宜晚饭后去了方本领家里，动员他大儿子方益同。一进到他家门口恰好邮递员童光清送来一封信给方本领，本领见是女儿金仙的信，他先叫冰宜坐下，再把信交给益同拆开读给他夫妻俩听：
　　“爸、妈：你们好！那天我们集中区礼堂参加欢送会之后，统一在金仓供销旅馆休息了，第二天在区里吃过中饭后，在陈主任带领下，我们十九个支边同学从金仓区公所大门口上船，到达方石后，再渡江到龙江镇，再转车到县城车站，参加在县大会堂广场的欢送大会，然后集中起来的一百九十三个同学加上县里的带队领导四人共一百九十七人，坐部队的军车到金和火车站已是第三天早上。到晚上再转坐火车到省城再参加了盛大的欢送仪式，然后又安排上开往天津的火车，在车上我们和州的青年人与金和青年的人打了一架，一直打到我所在的车厢过来，还好得邻居施培格一直在我身边护着我，让我没有受到太大的惊吓。到了天津站下车后，本省的知青又和当地青年打了一架。后来在火车上过了三天两个夜，晚上八点到了莲花口农场总部，接收组人员分给每个人两个黑馍馍和一碗大白菜开水汤，然后我们和州去的五百多人被分为三批让过来接收的车辆拉走了。
　　“我们县的人是上了最后一批的车队分到了第三支队的第三分队里总场。场里再分为十组人员上车。卡车把我们金仓的七个女同学送往目的地农一师十六场部已过了半夜，我们被安排到了一个林区里搭着油毛毡的平房里，这就是我们的家。昏暗的灯光下，房里没有一张凳子，地上全是水，我们找了几块砖头垫上，放下了皮箱。两排坑上的中间部分都已有人睡了，我们只能在两边上铺上草席被子了。
　　“第二天早起，分队长来叫我们一起去食堂里吃过面包大葱后开始干活了，一个分队三小队，第一分队干的是用刀劈开灌木，第二分队是拉石子铺路，第三分队全是姑娘们，专门帮助做后勤工作。这里劳动九天休息一天，一日三餐就三个馒头，还有白菜、苜蓿、葫芦瓜等，只有过节才能吃上猪肉。现在每月工资有二十八元六角，口粮四十斤，其中粗粮三十斤，小米九斤，大米一斤。食油半斤。
　　“好了，就写到这里。”
　　方本领听完了读信，默默无语片刻，便问冰宜过来说什么事，冰宜把来意说了。本领笑道：“这也是好事，也算是安排一个吃饭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