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绑架报仇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2-06 09:47:25 字数:3046
蔡大地与贺连长、龙通信员的第三次见面,是六月初六夜幕时分。
贺连长两人来的目的,是请蔡大地劝说杨三荷放了薄开贤。蔡大地错愕,睁大眼睛盯着两人,不知他们说的是什么。贺连长将当天耳闻目睹的事向蔡大地简要叙述了一遍。
六月初六是德江县城一年一度草龙祈雨的节日,祭祀仪式在大市坝前举行,人声鼎沸,锣鼓敲得地动山摇。大方桌连成的长桌上,摆着香烛纸蜡和桃子、李子、黄瓜、糍粑、豆腐、肉块等祭祀用品,各条草龙水师的令旗。长桌前,挞谷用的斛斗装满了清水,木桶水瓢摆放旁边。
长桌对面,参与举行仪式的是一群头系布巾,或头戴草滕,腰围树叶草裙,全身五颜六色半裸身躯的“野人”。紧随“野人”之后,是装在笼中准备寻找二郎神的黑色“哮天犬”,手举龙珠的舞龙“引路”人,接着是十多条由竹篾、稻草编成的草龙,后面和两侧挤得水泄不通的观众。
四周有保警兵,也有黔军便衣,贺连长和龙通信员也在群众中观赏。
薄开贤主持仪式,钱县长应邀点燃祭祀台上的火把,薄团长坐在台下,身边有两名背着短枪的警卫员。
薄开贤介绍,草龙祈雨是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习俗,我们是靠天吃饭,风调雨顺才有饭吃,反之饿死人的现象就会发生。今天在这里举行草龙祈雨,就是希望风调雨顺。他宣布下面请钱县长讲话。
钱县长刚向前走两步,突然一位衣衫褴褛的中年人撞进场,跪在台下高喊:“请钱县长青天大老爷为小民作主!”
那人话音刚落,就被两名便衣打翻在地,每人抓住一只手,提起来像拖一只死狗一样拖向场外。另两名保警兵跟在身后,其中一人不时踢一脚那人的屁股,另一人骂道:“不知天高地厚。再来喊冤就做死你,做死你不过就像拍死一只蚊子那样简单。”
营长问金科长是怎么回事儿。金科长告诉营长,那人的儿子偷乡长家的苞谷,被乡长的儿子带人打死了,钱县长批示区长处理,区长调解由乡长出十块大洋补偿他家。
“人心不足蛇吞象!已经不少了,比他家一年收入的粮食还要多,他还不知足,胡搅蛮缠,说区长不公正,硬要乡长的儿子抵命。到政府找钱县长喊冤,走到大门就被保警兵拦下了。这政府衙门,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吗?但钱县长慈悲,听说后传话喊他去法院,他说没有钱。现在好了,乡长一个毫子不给,我怕他能牵蛇去咬人家!这次他可能是想利用这种人多的场合喊冤,给钱县长施加压力。”
钱县长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淡定地作了讲话,宣布德江县水龙节祭祀开始。
钱县长宣布后,七十多岁的祭师念过《祭文》,鞠躬、燃香、斟酒、烧纸。如此三四番,然后将手中燃香分给十多条草龙的水师们,每位水师将十五支燃香分别从龙头插到龙尾,各水师领回令旗插在自己头上,从斛斗里将水桶灌满,执瓢站在草龙前。
祭师洒酒祭拜过天,祭拜完地,祭拜了人,恭请龙王风调雨顺完毕,高声喊道:“草龙起!”
全体舞龙人员齐声响应:“来祈雨!”
“草龙跑!”
“雨来了!”
“草龙飞!”
“雨直追!”
“草龙腾!”
“好收成!”
……
一瓢瓢清水泼向草龙。当出龙令宣布时,锣鼓、长号齐鸣,众人用各类器具将水泼向草龙和舞龙人员。舞龙人员舞着草龙,牵着“哮天犬”,勇往直前,沿着钟鼎山山脚的街道,从西向东绕圈,接受各家户泼水洗礼。
草龙游行队伍到达时,沿街住户早在自家门前准备了斛斗、木桶、木盆,里面装满了清水,草龙到来,立即用盆泼,或用瓢浇,或用慈竹做成的水枪喷射。有的用马车拉斛斗装水,走在舞龙人员的前面或侧边或尾后,奋力瓢泼。那水形,或如花开,或似光束,或像云雾,美丽壮观。
街道两旁观众,有的跑、有的躲、有的逗,舞龙人员难以躲避,也不想躲避,任凭水滴、水柱、水波从头淋向脸部、背部、胸前、腿脚,不时还高喊“拿水来”。那些小孩更是随着舞龙队伍一道,赤身裸体往有水处钻去。一时间,犹如暴雨突来,檐水飞流,街道湿透,流水四处漫延。
草龙走过后,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利用余水相互喷泼起来,过路行人也难免成落汤鸡,都是欲躲还迎,笑声此起彼落。他们认为泼水和被泼,都会洗涤一身秽气,迎来平安吉祥。
在众人舞龙泼水时,薄开贤失踪了。
可能是天气太热,加上年年都是大同小异的套路,舞龙人员一出发,薄开贤就坐着轿子回家了。钱县长回了县政府,薄士武回了文庙,途中也有人泼水,但他们坐在轿子里,只是湿了轿帘和轿夫。
过了半个时辰,家人发现薄老爷不在,又过了一个时辰仍不见人影,问抬轿的人,说老爷进屋后他们就回外房换衣服休息去了。
问一家上上下下的人,有仆人说,在门口看到老爷的轿子进屋不一会儿又出去了。
问钱县长,说没有去他那里。
问城中亲友,都说没有见人。
问街邻,说薄老爷不是坐轿朝城北去了吗?城北守城保警兵也说,薄老爷的轿子被两个戴着草帽、披着青布对襟汗衫、脚穿草鞋的人抬着出城了,后面跟着两个穿着差不多的人,以为薄老爷是出城走亲访友,也没好过问,哪想到抬轿的人是绑匪?
一炷香时间,这事传遍了全城。黔军警卫排和保警队前往四周城郊搜索,在北边的马鞍山脚发现了薄开贤的轿子,但没有了轿衣和抬杠,只剩轿架。大家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这事十有八九,不是红军干的,就是角口神兵做的,其他人没有这胆子。
贺连长想,红军在建立根据地初期也曾捉“肥羊”增加收入,其办法是派遣小分队到苏区外将土豪劣绅的当家人或国民政府的重要官员捉来,令其家人用财物赎回。如在酉阳境内抓了一名叫莫二老爷的大土豪带到沿河后,由他写信给家中,送来五十支枪和五箱子弹赎回;在印江,抓来一名财主,他自己写信回家,送来三百块大洋赎回。但随着根据地的巩固和扩大,这种筹款方式已终止,其财政收入主要靠战争缴获、没收土豪劣绅财物、征收富户财物、工业和农业及商业收入,何况薄开贤从未列入过他们捉“肥羊”的名单。于是,两人就往角口这边急急忙忙赶来。
蔡大地听后表示,自己不知道有这回事,贺连长说得马上赶到仙姑家,无论如何也要阻止她杀掉薄开贤。
三人沿着河边田间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急赶,正在薅头道秧的田边小路上,丢着不少择扯出的茅稗或野草,根部裹满了泥浆,三个人的脚不时就踩在上面,泥浆灌进草鞋,稍不注意还会让人滑倒。
蔡大地三人赶到杨培年家时,家中只有杨国虎妻子和两个小孩在家,杨国虎媳妇说公爹、国虎、三荷妹拖着薄开贤去了婆母墓地。三人急忙出屋转上房侧小路,转过玉米林立的山弯,远远望见三荷母亲墓前有举着火把的人影。
薄开贤被五花大绑,跪在三荷母亲墓前,坟头砌了一壁石块,墓穴是从高到矮的半圆锥坟体,坟上爬着南瓜长长的藤蔓,状如喇叭的黄花开在阔大的绿叶间,未被瓜叶遮住的黄土上长着零乱的青草。杨国虎、夏进秋等打着火把,杨培年和杨家寨十多位神兵在场,张洪飞将坟边苕藤间被踩倒的嫩苞谷掰下来堆放在一边。
众人不时拍打一下叮上身的蚊子。两名神兵持大刀抓住薄开贤的衣领,三荷历数薄开贤教子无方的恶行,她说:“今天我要用你的狗命祭祀我的母亲和死去的神兵,他们不是死于你的流氓地痞儿子,就是死于你资助钱粮的走狗官兵。薄老贼,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薄开贤浑身发抖,仰天长叹,老泪纵横,一言不发。
“薄老贼你听好了,我仙姑会给你留一条全尸,交给你家人安葬。”薄开贤仍然缄默不语。
三荷在墓前跪下,合掌边磕头边说:“娘、舅舅、各位神兵亡灵,今天我要为你们讨回天理!”
三荷等人起身,号角吹响。她举手喊道:“钢刀斩妖孽,血祭我英灵!”
众神兵也喊:“钢刀斩妖孽,血祭我英灵!”
“刀下留人!”神兵准备举刀时,蔡大地在远处高喊。
有人说,山下有人。大家转头看去,离他们不远处的山弯,有人亮着葵花杆朝这边走来。三荷让人作好战斗准备。三人越来越近时,众人从火光中看清了蔡大地的脸,接着,有人也认出了后面两人,一人是贺连长,一人是龙通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