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作品名称:一辈子不长 作者:林文伟 发布时间:2024-12-06 08:53:01 字数:3037
金仓粮管所里的批斗大会结束后,朱维清宣布区“群专办”同意当晚放方上木回家,让他第二天到单位上班。
方上木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家里,与方大娘、苏小兰及家人见了面后,惊异地问道:“本元怎么不在家?”方大娘哭道:“昨天他送衣服给你之后被‘群专’扣留了!”苏小兰补充了一句:“听说他在出来的路上骂了一句‘这帮土匪真可恶!’被旁边的钱良美听到后报告了群专的人,半路上被他们拉进去了。说要关他三天哩!”上木急起身说道:“我去一下群专办,让他放人,宁愿再让我进去换他也可以。”小兰紧紧拉住上木不让他出门:“你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啊!你要挺得住,你不能倒下,因为有群人在等着看你笑话。”却见本元推门进来了。一家人喜极而泣,上木对本元近乎乞求地说道:“记住,以后看到群专的人要避开他们好了。”
对上木来说,这几个月以来只有这一夜睡得很安。天亮前他曾醒来一次,听到了知了的叫声,意识中想看一看表是什么时间,但未等他抬起手来又睡去了。
第二次来到单位食堂里工作,对方上木来说心理上并没有多大的波动。他深深懂得,作为弱势的一方,甚至连表示不满的资格都没有。他尽力压制不满情绪的表露,时时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模样让对手高兴,等待着对手放过他的那一天到来。在面对他人不屑的目光时,他照常很用心地把该干的事情干好,尽力在忙碌中减轻心灵上的痛苦。出于职业本能,他对任何人都注意观察。相同观点的人们当然在任何时候都会私下攻击抹黑不同观点的对手。他有自己的原则,从来不去评判真假是非,但他关心对手的情况,其目的是听到他们倒霉的日子到来的好消息。
当然,他回到家里偶尔也心不甘地对小兰说道:“我最讨厌别人用道德名义来教训我,其实他自己也想做别人所做的事。他们的道德并没有比我高尚多少,他们深深懂得,要贬低对手,不仅要扛起政治大旗,还要祭起道德大呢。”小兰总是安慰道:“生活中迫于生计,拱手于小人之下,说一些言不由衷的假话,实属无奈。你现在弯下腰,只是为了换一个可以昂起头的机会。在处于劣势地位,要做到能屈能伸,以退为进,在领导面前适当示弱是给领导面子,同时是保护自己的缓兵之计,如果有朝一日自己的势力增强了,一齐算账也来得及。”
半个月后,金仓小学复课了,上木亲自把艳霞送到学校报了名。当晚小兰又为他生下了小男孩,给了他心中升起了对未来的希望。
根据上级布置的工作任务,朱维清所长带领所里的一批年轻职工每天挖土不止,要建一个防空洞,终于有一天他在劳累中倒下了,当场吐了几口鲜血后被何国山、林振村、章景湘等人送到了区卫生所。
方上木在食堂中餐结束之后才去看了朱所长,当他回家把看到的听到的消息传达给小兰时,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小兰听到这个消息后,便到了菜场买了很多菜回家亲自下厨,烧了一大桌后让全家人晚上好好吃一顿。上木先坐下来喝口茶提提神,他对小兰说道:“我已经听到了消息,三个月前县群众专政指挥部宣布对‘四总’七个头头实行隔离审查后,最后有四个被判了刑。最近几天,‘省联总’‘省红暴’和‘和工总’先后宣告了完成历史使命,唯有‘和联总’最倒霉,连宣告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一家人开始吃晚饭。方上木给自己和老妈、小兰加上家酿的红酒,开口说道:“朱维清很快就要死了,呵呵,真是天有眼呀!我相信天道有轮回,那些对我不好的人总会有他倒霉的日子的。从此之后我可以安心地工作了。”
小兰忙给他递上一支红金香烟,问道:“本元是不是也可以喝一点红酒么?”看到上木点了点头后,小兰给本元加上半碗红酒。
上木很快喝了一碗红酒,他让小兰加上后,继续说道:“我第一次去食堂做工,是我自己出了事情怨不得别人,但是这一次去食堂做的苦工,这怨朱维清他们不讲武德了,大多数人认为只要他朱维清在台上,我的确斗不过他。不过,我懂得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的道理,这段时间以来我低调做人,他们也找不出我的不是了。我相信形势总会变化的,我们翻身的机也会很快地到来。”他再给方大娘加满了红酒,“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家人要把自己该做的事做好,阿妈那边放出去的钱慢慢地收回来再不要放出去了,我们家里还算是不缺钱的。”说罢又转向几个孩子,“我的爷爷在财主方宝东家做了十八年的长工都买不起房子,我爹十四岁时去干航贩挑鱼卖虾的,到十八岁时便买了一间平房又结了婚。我在结婚后又去参军,才有了吃皇粮的机会,你们这一代人应该会比我过得好的,目前困难处境只是暂时的。大人的恩恩怨怨不需要你们掺入,更不要为了上辈人去报复仇人。你本元这两年不读书去菜场做牙郎,我也感到很好。赚钱是人生的第一件大事,你也知道现在是你爹走下坡路的时候,没办法给你安排工作或者参军,目前也只能这样了。明天我去章呈师傅请过来买木料做家具,过年之前就把本元婚事办了。反正亲家那里也催了多次了。让李师傅过来简单的办十桌酒席请些至亲好友来热闹一下就好了。”
朱维清住院九天之后运回乡下老家朱家宅了,这段时间大雷跑了三趟去看望,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是越来越差。“朱所长脸色一天比一天黄了,骆所长已经把整个病程结果都说给朱所长本人听了,最后朱所长给局里领导写了报告,要求儿子顶替到城关粮站工作。并且要求死后不开追悼会,由家里依照风俗简单料理就好了。”但他不让冰宜去看望,以免吓坏了她。“人患了绝症是从不承认开始,到怀疑到愤怒到接受到痛苦到平衡的一系列过程。”这句话是从骆宣霖那里学过来的。
这年国庆节,骆宣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梦想,金仓卫生所升格为江南医院迁到西街新院址里开张了。何大雷去找骆宣霖提出要求安排住院做疝气手术,骆宣霖说:“你现在过来正是时候,医院新的手术室刚建好,一切设备都是最新的;特别好运的是上面今年开始定时下派医疗专家来支援我们基层工作,这里有个和州工农兵医院的外科医生张欣是把好刀手,我带你过去让他看一下做个决定。”
张欣医生给何大雷做了检查后,立即开出住院单让他办理了住院手续,安排当晚亲自操刀做疝气手术。
一个星期后何大雷出院了。几个同事过来看望大雷,给他带来一个消息是林振村任单位革委会主任了。他在所务会上宣布了何大雷调到金仓公社接替他的粮管员职位,让方上木去夏桥公社接替何大雷的粮管员职位。
傍晚,大雷送可人三姐妹去小学缴了学费后回家。他看到桌上一本作业簿里尽是描着林彪副统帅的手迹,对可人训斥道:“好好的一张纸,都被你用来描林彪的字了,这是浪费纸张呀!以后要注意了!”此时林振村过来了,见状忙劝大雷说:“其实你应该高兴才对,能临摹林彪的字体,说明这孩子比较有耐心,将来是个有出息的人呢。”他坐下来继续说,“你知道不,这次党代会之后,钟正肯这次没有安排上位,只给了他一个小学校长的职位了,看来他与张安全的关系也不咋的呀!公社里刚上任的林体养书记,是从灵石区调来的。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你自己去报到好了。”接着他从手提包里拿出居民粮油发放名单和部分未发出去的粮票,交给大雷,“现在还是葛一兵最风光了,他家里就占了两票哩,一个是县委委员兼区委委员,一个是区妇联主任兼区委委员。”
何大雷去夏桥公社交接班时,董湘淮对大雷说:“你调走了可以把这张藤棚床带走,反正这张床没有登记的。”他又对上木说,“我给你再买一张新的木床来了。你除了做好粮管员本职工作以外,公社里的中心任务还是要密切配合的。”
大雷把公家的藤棚床搬到家里,冰宜小声地说道:“你知道么,住在电灯厂宿舍里的那个退伍兵沈世民,今天吃了敌敌畏在医院抢救不过来死了,他的上海老婆叫巫波冉的,在太平间哭得很伤心呢。那边有沈忠州和王星恒几个农械厂里的人,在商量如何帮忙办丧事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