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金仓粮管所大院内已被整饬一新。这天上午，在一楼西厢房的大会议里召开了单位职工大会。区革委会副主任陈发文到了会场之后，朱维清同志带领全体人员起立，共同举起毛主席语录本向毛主席石膏像高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敬祝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
　　礼毕后，陈发文把一个镜框向众人展示后递交给朱维清，说：“区革委会同意成立粮管所革委会，主任朱维清，委员林振村、何国山。”接着他坐下来通报了最近的全县形势状况，他说，“4月25日县革委会和‘支左’部队联合发布通告，将‘南方联盟’定性为‘在东南沿海紧密结合苏修叛徒集团对我国边境武装挑衅’组织，要求其放下武器。同时调动大批部队保卫碇步、灵石，严密封锁与铁山交界处。为和平解决问题，地区革委会副主任、二十军师长苗军，到灵石支左部队驻地召见‘南方联盟’头头，进行政策交底。4月29日，在强大的压力下，‘南方联盟’上缴了全部枪支弹药，接受政治解决。这个反动组织解散后，有一千二百四十名成员先到灵石参加‘学习班’学习一个星期。
　　“学习班结束之后，大部分人员都回到原单位恢复工作了，只有重点人员还要经过批判改造再做处理。我们这边的方上木、万国瑞、田正传三个人移交到区群专办监管了，我们决定让你们进行批斗之后进行群众监督的劳动改造。不管是红造派四总派，从放下武器之后都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了，都是为了革委会的革命成果工作了，会议结束后给所有同志补发以前八个月的工资，方上木等他回到单位上班以后再补发。”
　　大会结束之后，陈发文把所革委会三个成员留下来，提议金仓粮管所应该在成立革委会之后搞个轰轰烈烈的批判大会，带个好头给全区起示范作用，借大好形势的东风进一步批深批透错误路线思想的流毒：“你这里就有典型人物，你们考虑一下，一个星期准备时间够不够？”朱维清当即表态说：“一个星期足够了，到时请有关领导过来指导一下。”陈发文最后用坚定的语气说：“当然，由你们单位先搞出样板来是有一定阻力的，但你们不用担心，现在宗族势力刚刚被压制下去，没有人会冒风险明目张胆的出来搞破坏的。不过为了防止意外的情况的出现，你们要做好多方面的准备工作。”
　　午后，大雷在路上遇到久违了的陈昭平，相互打过招呼后，他请她来家里坐坐：“形势一派大好，东风压倒西风，到我家去唱一段吧。”他兴致十足地拉着京胡让陈昭平唱起《红灯记》里李奶奶的唱腔：“十七年风雨狂怕谈以往……”一曲未了，董湘淮上楼来了。他等陈昭平唱罢后，便开口说道：“大雷同志，我是来通知你下午到公社里开会，晚上各驻队干部下队通知基层干部，明天上午召开革委会成立大会。”大雷把水烟筒递给湘淮，问道：“班子人员还是没有变吗？”董湘淮说：“换汤不换药，上面还是糊稀泥地走一个过程就罢了。你看，王一刚在运动之后没有接受群众的批评，擅自离开单位去做起木匠来了，赚了不少钱。回来了还是革委会主任呢！”
　　大雷听了嘿嘿一笑，说：“我单位里领导也说了，所有粮管员先回到原来的地方上班，等到所有地方成立了革委会之后人员再作调整。”董湘淮又向陈昭平说：“我认识你，你是金仓小学赵艾丽老师的大女儿。你们学校的领导也刚从铁山回来嘛，不过刘日化比任何人都精得很，他只说到铁山是出于害怕受到不同观点的人迫害才去待了一段时间的，根本没有拿过枪带过兵。”陈昭平回道：“整个江南垟的教育系统只有一个田正传作为典型坏分子还要接受群众批判呢。下一步所有学校的教师也要集中起来学习了，为下半年复课做准备工作。其实刘校长真的是一个好人呢，在我们当地口碑很好的，很多人参加了运动以后，都对过去的一切有了深刻的教训了，其实都是没有必要到了武斗的地步的。毕竟是人民内部矛盾嘛。”
　　董湘淮点了点头，说：“在这里我可以说句真话，都是由于年轻人的无知单纯，受到某些人地蒙蔽了，也有自己的私心，想通过参加运动改变自己的命运。比如你是临时工想转正，一般职工想当干部，弄得人与人之间矛盾不断激化，最终究竟是谁得到好处了？听说县里要建一座新的烈士墓，安排牺牲了的四十九‘红造’战士入葬。”何大雷说：“‘文革’结束了，我们大家集中精力干工作就是最好的结局。只是那些死去的烈士们死得没有一点价值呀！他们到死也不知道究竟被谁利用了呢，你董书记这几年守住单位的公共财产没有被人抢去功劳是很大的了。不过，王一刚书记这几年干了自己的木匠活，毕竟没有给谁带来坏处，没有害过谁，重新当革委会主任也是应该的。”
　　直到晚上十点，大雷才从夏桥公社回到金仓家里。他把从单位分到的一筒面条放在铁锅里煮熟后，端起铁锅再倒在小铝锅里，由于汤的冲力太大，把小铝锅冲翻了，面条全部掉入灶心里与稻草灰搅在一起了。大雷“啊哟”一声惊叫起来。隔壁吕乾嫂听到后忙问发生了什么事，大雷告之实情，她说：“我有办法帮你解决。”她过来用筷子把稻灰面团放入铁锅清水中洗了之后去掉浮在上面的草灰，再重新放入烧开的清水中。
　　
　　朱维清带领十几个职工辛劳了好几天，在粮管所大院里搭起了一个批斗台，两根台柱上挂上了高音喇叭，围墙上张贴了十来张欢迎社会各界参加批斗会的标语。
　　批斗大会按计划落实，这天傍晚，粮管所全体职工提早在食堂里吃过晚饭。杨增福与陈大正、杨乃奇三人各自拿来小型喷雾器装满了DDT药水，把庭院四周喷洒了一遍。何大雷负责打开电唱扩音机开始播放大合唱《歌唱社会主义祖国》：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革命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到处都是灿烂阳光。我们伟大领袖毛泽东，领导我们奔向前方。
　　“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七亿人民意气风发，社会主义祖国蒸蒸日上，军民团结斗志昂扬，谁敢侵略我们就叫他灭亡。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革命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到处都是灿烂阳光。我们伟大领袖毛泽东，领导我们奔向前方。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创了马列主义新篇章，革命人民朝气蓬勃，一代新人茁壮成长，跟着毛主席当革命闯将，红彤彤的世界靠我们开创。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革命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到处都是灿烂阳光。我们伟大领袖毛泽东，领导我们奔向前方。
　　“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共产主义是我们的理想，光荣伟大的中国共产党，是领导我们的核心力量，毛泽东思想光芒万丈，照亮了我们的胜利航向。
　　“五星红旗迎风飘扬，革命歌声多么响亮，歌唱我们社会主义祖国，到处都是灿烂阳光。我们伟大领袖毛泽东，领导我们奔向前方。”
　　柯良金带着农械厂的十几个工人过来了，他对朱维清说：“接区里通知，我厂工人负责批斗会的现场秩序的维持事项，你放心做好你分内的事情好了。”朱维清回答道：“感谢你单位的大力支持，我事先也动员了我地方上的同宗过来一百来人布置到单位周围，以防阶级敌人破坏活动。区群专办通知我了，晚上七点正准时把方上木送到这里来的。”
　　台下观众席里五十条长凳坐满了人以后，迟到的人们只能站在周围观看了。天黑以后，区“群专”办派出四个成员送着方上木到了粮管所后门口，让他坐在门槛上等待召唤。一个“群专”成员来到廊道前面找到了朱维清，告诉他人已经带到了。
　　朱维清上台后，向站在台沿边的何大雷抬手示意，歌声停止了播放。他大声宣布道：“金仓粮管所斗批改大会现在开始！把坏分子方上木押上台！”
　　方上木被两个“群专”队员押台中央，台下响起了一阵阵的鼓掌声。此刻方上木他低着头，尽量装出虚心接受群众批判的样子来。他心里十分明白，批斗大会的本质，是示众，是侮辱人格，是搞臭别人名声的手段，叫人此后永远背负不良记录，让人永远不得翻身。但凡对权力有点想法的当权者或领导，只要有合适的机会，都喜欢拿别人的尊严来过把瘾，以显示自己的不可一世或者存在，炫耀自己的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