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败因胜果

　　夏进秋在回家的路上，想着夏文书的话，摸着口袋中的大洋，觉得钱县长这人很实在，想来他的承诺不会变卦。神兵归顺后，变为治安大队，自己任区长兼大队长，蔡大地如果愿意，可以干副大队长，这与贾区长那时的状况就差不多了。比廉姇另有一番风味的杨三荷，没有了神兵，就是落毛的凤凰，没了翅膀的雄鹰，还不降服在他胯下？钱县长好则好，不好可以拥兵自重，保警队到时要来算账，也没那么容易。就算神兵和平解散，自己到县政府任职或进城当校长，凭借钱县长的威力，届时自己还可过上一夫二妻的生活。
　　他回想了几遍，想起贾区长为什么服委不服调的原因，笑容渐渐消失了，觉得还是第一个方案保险。能做鸡头何必当凤尾呢？到时那廉姇愿来则来，不来拉倒，三荷的美色比起她来，有过之而无不及，还多一分康健。就算廉姇愿来，最好不要纳为妾，那德性，一不注意，就给自己戴上绿帽子了。是娶三荷为妻，还是另娶一位青头姑娘为妻，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夏进秋将夏文书的意见向神坛作了汇报，只是省略了前因，还省略了会面薄开贤姨夫姑娘，省略了钱县长给自己二十块大洋和许诺给自己官职等好处。他说：“钱县长说，如果归顺，可以在神坛中任命一名区长，神兵改为治安大队，区长兼大队长，这样对神兵来说，是换汤不换药。”
　　蔡大地听后说：“这样做是换汤又换药，区长得给政府派款征税拉兵，治安大队得剿杀他们认定的土匪，甚至对抗红军。如果区长不服从安排，治安大队不服从调遣，在德江，区长被以开会名义诱骗进城暗杀的有没有？张区长就是例子，只服委任不服调遣的区长做得长久吗？我估计最好的结局，是武装将被慢慢解除，或者听命于政府指挥，区长到时也就是个光杆司令而已。”
　　仙姑也说：“我还是那句话，母仇未报，与薄家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顺坎放背篼（休息）的事儿你们不做，这是不为大家着想呢。”夏进秋嘟囔道。
　　这次神坛议事不欢而散。
　　让夏进秋大跌眼镜的是，没过几天，就传来稳坪张金殿神兵被黔军突袭的消息。他问又来他这里的夏文书为何言而无信，话还没有冷，黔军就袭击神兵了。夏文书告诉他，这就是他连夜来劝说他们赶快归顺的原因。
　　夏文书将从钱县长处听到的消息透露给夏进秋：红三军离开晓景，其实是惧怕川黔军队合击而逃窜的，红军向南寻找黔军防守力量薄弱的地区，现在已是苟延残喘。上峰来令，鉴于神兵与红军已经开始联合，命令各地驻军将境内神兵剿灭，以绝后患。
　　冉少波正在与德江、沿河、印江诸县神兵串联，准备投奔红三军的动向，早已在黔军情报人员的掌控之中。黔军得到密报，印江神兵陆续回家做农活去了，最后参加训练的只有四十多人，6月11日凌晨，黔军营长带领一连人，对神兵发动突袭。神兵听到枪声冲出包围时，被打死了十多人，黔军进村缴获了不少神兵的耕牛和枪支。冉少波突围后，得知红三军从沿河县的晓景出发，向南过松桃县的麻阳，已经到达印江县的刀坝，在那里发动群众开展打土豪劣绅，还处决了一名区长。
　　第二天，冉少波前往刀坝拜会红三军长官，恳请把神兵改编成红军队伍。红三军长官热忱地接受了请求，还和冉少波一道请来神将，安排他们回去动员神兵前来参加红军，并将红三军印发的宣传资料交给这些神将。这些宣传资料，转去转来，就到了张金殿等各地神坛神将手中。
　　前几天，红三军长官召集各地赶来的神兵首领开会，红三军与黔东神兵就实行联合接受改编的问题达成一致。前天，红三军利用端午节在沙子坡场召开群众大会，到处贴着红红绿绿蛊惑人心的标语，有两千多人参加，绝大多数是神兵。会上还宣读了红军发布的《致神坛书》。
　　夏进秋听完夏文书的介绍说：“前两天张金殿派人来联络我们，蔡大地说加入红军是惹火烧身，没有答应，仙姑也说要再考虑考虑。”
　　“如果你们再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恐怕没有机会了。”夏文书皱眉道。
　　“我现在也是骑在虎背上下不来。”夏进秋搓着双手，呲牙吸气。
　　“老师只要有心，也不用担心，只要你做的事儿对军政这边有利，到时钱县长许诺你的那些好处，照样算数。”
　　夏进秋想起贾开山暗杀曾区长骗杀匪首何飞坐上区长位子之计，可随即打消了念头，自己没有那力量，更没有那胆量。
　　
　　大端阳（五月十五）这天，角口神兵众神将集中在三荷仙姑家堂屋吃粽子粑，商量神兵何去何从。大方桌靠香盒一边放着木盆，木盆中放着粽子粑和麦粑，木盆前有两个土碗，一碗是芝麻面，一碗是黄豆面，每人面前还摆有一碗椒叶洋芋汤。与木盆并排还有一只筛子，放着冯富贵从家中摘来的空心李。
　　八天前，稳坪神兵主力集中训练，夜宿张家宗祠。薄士武得到密报，先派江防队人员混进神兵中，将祠堂里大炮的导火线抽掉后，又灌上水。凌晨，一营营长带着一连官兵突袭，神兵仓促应战，伤亡二十余人。张金殿率神兵三百余人冲出祠堂山门，杀开血路，突出包围，渡过乌江，一路南下，陆续集结神兵近千人，于初十到达枫香溪投靠红军。角口神兵势单力薄，也不敢贸然前往援救。就如蔡大地所说，防守，自己还能占据天时地利。进攻黔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仙姑请大家抓紧商量，是接受钱县长招安，还是加入红军？前者难保不被秋后算账，后者也等于是被红军吃掉。
　　正在大家七嘴八舌争论不休时，一名神兵跑来报告，他们在蔡家寨发现两个陌生人在张贴《致神坛书》，还从他们的背篼里搜出一大摞。蔡大地接过一张《致神坛书》，匆匆看了一眼说：“是6月16号《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华湘鄂川黔革命军事委员会致贵州印江、德江、务川、沿河各县神坛诸同志书》。”
　　蔡大地边说边将《致神坛书》交给仙姑，仙姑又递给夏进秋说：“你念念。”
　　夏进秋接过《致神坛书》念道：
　　蔡大地听完《致神坛书》，神兵的弱点和缺点在以下几方面：
　　只是以反抗派款子为目的，没有推翻反动的国民党政府的计划，反动政府不推翻，苛捐杂税是不能取消的，只能常常遭受国民党军阀军队严重的压迫；
　　只是组织神坛，没有自己组织的政府，没有训练使用新式武器的军队，不能与反动政府的军队抵抗；
　　没有代表工农劳苦贫民一致的政治纲领，作为斗争的目标，巩固自己的联合，常常混入投机取巧的豪绅与反动政府妥协，跑去招安，使神兵的事业中途停止和失败；
　　没有像苏维埃一样有全中国的联合，各地神兵没有联络形成强大的力量，牺牲了很大的力量，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听毕，蔡大地沉吟了一下，对外喊：“将探子押进来！”
　　几个神兵扭着两手反绑的两人从房侧走向堂屋。两人刚迈进大门槛，蔡大地两眼大睁，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将已解开棕叶子醮好芝麻面的粽子，从嘴边放进碗中，向大门急步走去，边给高个那位解绳子边说：“贺连长、龙通信员，二位受惊了。”
　　杨培年也随即走过来，为龙通信员松绑。
　　众神将几乎是同声说：“是你二位哟。”
　　仙姑喊人端凳、上洋芋汤、递粽子。冯富贵指了指筛子，喊两人吃李子。
　　夏进秋指了指冯富贵对两人说：“这空心李只有他家才有哟，是他父亲早年从沿河县的南庄带回来栽培的，与本地李子比起来，它核肉分离，果实皮薄肉脆，酸甜适度。”
　　没有人搭理夏进秋的卖弄，贺连长边吃粽子边表明来意：“估计众神将都看过《告神坛书》了，你们的意见如何？”
　　“什么意见如何？”仙姑问。
　　“就是加入我们红军呀。”龙通讯员回答。
　　“你们不是说联合吗？怎么成我们加入你们了？”杨培年问。
　　“只有加入，我们红军才能更好地改造你们。”贺连长说。
　　“改造我们？这分明是要吞并我们啊！”夏进秋巡睃众神将大声说，用眼神寻求支持。
　　杨国虎等人附和。
　　仙姑说：“联合可以，我看你也不错，就来我这神坛当个护坛大将吧。”
　　贺连长笑笑说：“这你别指望了，我已经信了我的神：共产主义。”
　　仙姑问：“共产主义是哪路神仙？”
　　贺连长答：“一句两句也说不清楚，还是说你们加入红军这事儿吧。”
　　仙姑再问：“如果不加入又如何？”
　　贺连长回答：“你们已经知道，张金殿等人率领的神兵有一千多人，可黔军一个连就将他们打败了。他们已认识到，如果不加入红军，很快就会被黔军消灭。你们才多少人呢？满打满算，也不过四百人吧。”
　　夏进秋说：“上次你要我们退出德江县城，保存有生力量，原来是想为你们保存哟。”
　　龙通信员说：“这位神将怎么这么说话？如果你们不退出县城，与黔军一个团硬拼，现在还可能坐在这里说话吗？”
　　贺连长举手制止通信员，接着说：“你们攻进县城时，面对的是恃强轻敌接连溃败的保警队，现在黔军将腾出手来对付你们，就是保警队，你们也不一定打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