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意实情真 32 惊弓之鸟
作品名称:赤黄黑白清 作者:张贤春 发布时间:2024-12-04 09:01:56 字数:4093
第31章意实情真
大地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才跟上去,就是下山时,他与走在中间的两位姑娘,也隔着一段距离,有时转弯就看不见了人影。
前面林中突然传来三荷大骂流氓杂种的声音,蔡大地三步并作两步跑下去时,三荷跑了回来,与两位姑娘背朝山下站到一起。蔡大地从她们身边走下去看时,只见一人赤身蹲在树丛,下体用葛滕系了一圈树叶,吓得嗦嗦发抖,树叶也发出簌簌的响声。一堆粗细不一长度相当的木柴,被两根滕条上下捆着倒在路间。他问后得知,这人上山砍柴,怕被抢,也怕衣服磨破或被刺草刮坏,将衣服藏在山脚树上了,待下山后再取下来穿上,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仙姑。
大地喊那人扛着木柴走后,喊仙姑她们下山。刚到山脚,一人匆匆跑来跪在仙姑面前,求她放过他儿子。从那人吞吞吐吐的话语中得知,他儿子已参加神兵,与一位蔡姓女神兵在蔡家寨后树林苟且被抓,捆绑毒打一顿后,蔡族长将按族规处理:男女沉放角口河。
他们知道,如果是已婚男女发生这事儿,对于处死女犯,用毒药、沉河、赐白绫上吊自尽,都算是体面的方法了。如果因奸情杀夫,就会被活埋,甚至迫使其赤身裸体“骑木驴”。
仙姑听过,胀红着脸大声呵斥:“违反神兵‘五禁’,定当斩首!”
蔡大地将来人喊到一边,询问详情。
男神兵与女神兵在树林间苟且时,被夏家寨的一个单身汉看到了,他声称要去蔡族长那里告他们。两人跪下求饶,他说让他看到这种事亏大了,除非女的让他睡一次。两人不同意,他一边威胁一边动手,被男神兵打了两耳光。
单身汉跑到蔡族长处告状,说“正月不见鹰打鸟,二月不见狗连裆,三月不见蛇相捂,四月不见人重双”,凡是看见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而且他曾经经历过这种倒霉事。他的脚就是看到两蛇交缠后,从邻居的桃子树上跌下来瘸的,两人必须拿钱为他冲傩驱邪消灾。
单身汉人长得不算太差,但自幼患有气喘病,走几步路就像拉风箱一样,站着也是嗬嗬嗬的,像是解木板;加之残疾和家境贫寒,30出头了还未能娶上老婆。
蔡大地侧首向三荷使了一下眼色,回头大声对来人说:“你先回去,仙姑慈悲,待了解具体因由后再作处罚。”来人走后,他将三荷喊到一边说,“这两人虽不守规矩,但与别的奸夫淫妇不同。他俩都未许配定婚,如果真心愿在一起,就放他俩一条生路。”
仙姑来到蔡家祠堂,说神兵应交神坛处理。
男神兵告诉蔡大地,是自己在玉米地薅草时,见到割猪草的女神兵起了色心,将她骗到树林里,按倒在地奸污了她。这事与她无关,是杀是剐,都愿意自己一人承受。
在另一间屋,女神兵告诉仙姑,是她勾引男神兵,说有虫子钻进背心去了,喊他去树林里给她抓出来。仙姑对着女神兵一记耳光,怒骂她:“难道没有听说过神坛对神兵违反‘五禁’处罚的事例吗?”
女神兵摸着脸,静静地看了仙姑一眼,跪下回答说知道,自己愿意接受处罚,希望仙姑放过男神兵。
三荷听过蔡大地询问的结果,被两人的真情感动,眼睛有些湿润了。
她同意将两人沉河,但不能脏了角口河,吓着本地老少,由护坛神将蔡大地亲自押解到角口与马蹄河交界处沉河。蔡族长只好同意。
夜幕降临,蔡大地、杨国虎等人,扛着装人沉河用的两只竹篓,亮着葵花杆,押着两人前往两河交汇处。三三两两的萤火虫,亮着一闪一闪的蓝色荧光,忽前忽后时高时低,迎送着他们。途中,他向随行几人说了仙姑的打算和理由,解开捆在两人身上的绳索,喊他俩前去投奔亲人,有小孩后再回来。
两人磕头称谢仓皇而去。
夜色,变得斑斓而迷离,美丽而梦幻。
32.惊弓之鸟
薄士武回到家中,走进客房,拖过一把椅子,脱下帽子,丢在小方桌上。面对摇椅中躺着的父亲坐下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父亲说:“继续像这样下去,早晚要被人家摆在案板上。”
薄开贤坐起身,盯着士武问:“怎么,谁又和你过不去了?”
“不是。”薄士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下说,“我憋着一肚子话,在钱县长、阎科长面前说,怕被打小报告,给自己下属讲,又怕影响士气,不谈,心里又憋得慌。”
“什么事儿?平时很少看到你这么着急的。”薄开贤端起茶杯,吹了吹茶水,轻轻啜了一口,放下。“你不是说红军已经离开德江了吗,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薄士武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放下,看着他父亲说:“川军、黔军,加起来怎么也有近万人吧,结果让红三军三千人就占了沿河县城。”
“这么快,哪天的事儿?”
“四天前。”
“怎么也会让对方死伤不少吧?”
“我和你想法一样。结果呢,红三军还没来,自家人先干起来了,红三军还未到,自己先跑了。”
“有这回事儿?也太臊皮了吧。”
“坐山观虎斗!人家那虎活蹦乱跳的,自家的虎都关着,谁都不愿放出来,都怕伤着。”薄士武放下茶杯道,“驻守沿河县城有三个旅,驻守城东的是川军旅和黔军旅,驻防城西的是黔军旅。城东的黔军旅和川军旅一开始就勾心斗角,相互掣肘,台面上握手,桌子下踢脚,结果黔军旅吃掉了川军旅。”
黔军军部判断红三军进入贵州东部,并非想夺取贵阳,旨在发展苏区,建立根据地,给黔军的指令是,将红三军赶过乌江就行了。同时还打小算盘,让驻守在务川、后坪、沿河一带的这个师,与红军火拼消耗,以除心头之患。师长也看清了军长的小九九,命令驻守沿河县城的所属旅,保存实力。一听红军向沿河县城开来,就向上峰报告“红匪人强马壮,势不可挡”,然后就跑了。
可怜那些地方的绅耆,他们早已吓得惶惶不可终日,把自已的命运寄托在这些“军政长官”身上。当初军政长官召集他们组织“防共委员会”,听说“防共”要钱,便很快筹集大洋三千多块,军米百多石,期盼川黔驻军联防,保住家财性命。结果呢,钱粮被人弄走了,名义上留下一个营,可前哨刚与红三军前卫部队接触,就慌忙逃命,边跑边喊“红军来了”,全营官兵不战自溃,仓皇退向东岸。在乌江码头,官兵人马及官绅,争先恐后上船,被踩死和挤下江中淹死无数。还有一个排没有来得及过江,全部给红军送枪了。
“也没有想到红军这么快,听说前几天不是才在泉口这边吗?”薄开贤迟疑地问。
“人家是兵贵神速。”薄士武解开风纪扣,转了转脖颈。
黔军做梦都没有想到,红三军先头部队5月29日抵达泉口司,宿营泉口街上,其余宿营方圆数十里范围内,但据各地报告,加起来也就两三千人,两百多匹骡马。可仅隔两天,沿河县城就被红三军全占了。
“那么宽的江面,红军会飞吗?薄开贤睁大眼睛。不说凭借乌江天险保住东岸,起码不至于如入无人之境吧?”
“红军不会飞,但他们在乌江边的这一个月里,在乌江上走来过去,就像迈水沟一样。”薄士武吐了一口气回答。
薄士武说:“红三军最拿手的是蛊惑人心,这也是上边最怕的。红三军的军首长,进城就召开群众大会,说红军是老百姓的队伍,宣读系列文告、条例。他们到处书写标语,什么‘不拉夫、不扣船!请人带路、雇船渡河,均应给工钱!’‘不筹饷、不派捐、不收税、不要民众办招待!’‘保护学校教员、学生及一切机关与祠堂庙宇!’标语之多,满街满巷,门窗户壁到处都是。
“还有,人家红军纪律好,官兵平等,对群众秋毫不犯,买卖公平,商业照常营业,邮路依旧畅通。还笼络人心,开会时看到一位老农没有上衣,军首长就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他披上了,这感动的不是那老农一人,是满屋和嘴巴能够传到的地方的人。再说那些船工,几句话就将他们哄转了,帮他们划船,渡江,还给工钱。那些给红军送来茶水,做向导的,更是举不胜举。”
“在岸上打船上也应该比船上打岸上容易吧?”薄开贤依然怀疑,睁圆了双眼问。
这时梅子端着一盘杏子走进来,薄士武停止说话,梅子喊声“爹,吃杏子”退出后,他盯着竹丝编织的竹盘,竹盘里大如鸡蛋状如心形的金色杏子。沉默了好一会儿,在他父亲说“吃吧,味道还可以”中回过神来,拿起一个用拇指与食指一压,分成两瓣,将黄褐色的杏核放在桌上,将一瓣杏肉放进口中。吃了一口,回味了一下,说:“这杏子好吃,甜中略酸。”
“杏子最能生津止渴。”薄开贤说,“曹操当年让士兵望梅止渴是有道理的。”
薄士武将余下的两口吃完掏出手巾擦了擦嘴说:“岸上打船上是比从船上打岸上容易,可红军才在西岸喊话,也就是我们土话说的拍簸箕吓麻雀,东岸士兵的士气就瓦解了,无心恋战。看到红军强渡乌江,只稀疏地放了几枪,像穷人家过年放火炮那样,没几声就悄无声息,人也跑得无影无踪了。”
两人正说着,外面有人喊报告,薄士武起身到门口,接过电报一看,签上名,又返回屋内。
“什么事儿?”薄开贤已经站了起来。
“好事儿。”薄士武脸上露出浅浅的笑意。“上面惊悉红三军占领沿河县城的消息,已分别致电川、湘、鄂三省的军事长官,要求他们速派劲旅入黔穷追。我想,结果肯定和以往差不多,各自为保存实力,大多采取守势,不愿进击,‘将红三军围困于乌江峡谷地带以吞之’的命令,又是一纸空文。”
“这还是好事?”
“红三军前两天退出沿河县城,向四川酉阳开去了。”
“确实是好事。”
“这也是一个避其锋芒的战术而已。”
“你们的压力减轻了。”薄开贤显出轻松的神情,重新坐下。
“可现在新情况又出现了。”
“什么新情况?”薄开贤身子前倾问道。
“红三军占领城东的第二天,印江县的神兵首领冉少波,绕道四川酉阳,迂回沿河,找到了红三军。”
“冉少波是什么人?他找红军干什么?”
“你没有听说过?”见薄开贤摇头,薄士武介绍,“冉少波是印江县杉树乡冉家坡人,早年进入湘军当兵,这支部队后来被收编为国民革命军,参加北伐。他先后在黄埔军校、中央陆军军官学校学习,上前年,他在铜仁进入黔军,任军事教官,由于结识中共地下党员,去年建了四百多人的独立营,以除恶霸势力为名,惩处了当地财主。他的这些行为,惹怒了政府,县政府决定围剿独立营,谁知消息走漏,反而被他带着八十多名精壮士兵,袭击县城,抢走了一批枪支。后来,沿河、印江、德江等地的大财主,组织九百多人围剿他,他那个独立营才被打败了。他想到江西寻找红军,途中受挫,只好化名进入黔军。他看到黔东这一带的农民暴动激烈,各处神兵反抗苛捐杂税,贼心不死,也想把神兵组织起来。年初,他来到德江,张金殿等人见他能说会道,鬼迷心窍,同意他对时局的看法。”
“这几个土包子,能掀起什么大浪?”薄开贤疑惑。
“现在问题已经变得复杂,他们很可能想将神兵带进红三军。如果黔东这些神兵都加入了红三军,那红三军的人数将大增,少说也有上万人吧?”薄士武眉头紧锁。
薄开贤叹息一声,闭目靠在摇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