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第三天午后，“南方联盟”一千多人马在城西粮食仓库集结后，跨过白石河大桥沿着国道直达龙江下河三岔路口，占领了县木材公司仓库。他们按计划在半夜开始行动，围歼龙江机械厂“武卫大队”全体人员。
　　晚饭时候，何大雷弯曲着身体一手按着肚子一手抓住饭桌的边沿，额上沁出了汗珠。何国山看到大雷脸色苍白，问道：“你怎么啦？”大雷回道：“肚子很痛。”国山忙叫章华萍过来检查一下，她说这是急腹症必须送医院去治疗。“大雷把枪交给景湘好了。”朱维清命令道，“让王圣艮也陪着去医院。”
　　到了区医院，医生诊断是疝气急性发作，需住院手术。安顿好大雷后，章华萍回队去了：“等这场战斗胜利了我再来看你。”大雷吩咐道：“上前线要注意安全，千万不要冲在前排。”华萍莞尔一笑，清亮的眸子里写着笃定：“你为我念佛祖保佑，肯定不会出事的。”她向大雷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橘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她的身体。
　　午夜时分，一颗信号弹空中升起，“南方联盟”武装大队人马包围了龙江机械厂，“冲啊！杀啊”喊声此起彼伏。“红造派”武装人员以逸待劳，一次次将对方打退，“南方联盟”全线退到江边，上船后撤退到凤江镇。他们在突围之前放火烧掉木材仓库，火光映红了半空的云层。
　　第二天晚上，华萍陪着救护队员们送来一车伤员到区医院，她来看了大雷，大雷对她说：“医生本来说要给我做手术的，可是手术室里几个护士都跑光了，就打了针止痛药竟全好了。”华萍笑道：“疝气这个病本来就是这样的，发作的时候痛得不得了，好起来的时候跟常人是一样的。不过，这疝气最终还是要做掉才安全呢，等革命胜利了你就回到金仓做好了。”她放低了声音继续说，“这场战斗打得非常激烈，我们这方面损失很大，共死了八个人，都是夫顺县过来的八五派队员。还有一件事很有意思，咱们俘获了十几个‘四总’方面的游勇散兵，其中有个二十来岁的女兵叫孔爱芬，是兵门文具厂的职工。我们把她关到纱厂的仓库里，安排一个名叫何益山的小伙子去看守。你说有意思不？今天凌晨他与这个女俘虏一起逃跑了。”
　　大雷心里顿时咯噔一下：“真的是他吗？”表面却不动声色地回了一句，“可算是英雄救美哩！”何益山就是何大雷的亲弟弟，只因家庭困难的缘故，从三岁的时候便给了别家当儿子了。
　　一周后何大雷回到家里，冰宜心上的一块石头总算放下了。她对大雷说出一句令他心惊肉跳的话：“沈严思在龙江被打死了。”大雷一惊：“他怎么也参加武斗了？”
　　“听说他是在撤退时，在路上被自己人的流弹打伤后流血过多死掉的。要是当时他们自己人及时把他送医院里还是有救的。”魏冰宜眼睛一红，“你说，为了派性斗争牺牲个人生命有价值吗？”
　　“哪有什么价值啊！”何大雷紧紧地抱住了魏冰宜微微颤抖的身子，“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去参加武斗了。”
　　龙江大战之后，“南方联盟”武装人员撤到灵石镇安营扎寨，“红联指”武工大队也回师昆溪镇。支左部队马玉棋团长召集两派头头在灵石见面，要求双方实行革命大联合，迅速推动兵门县革命委员会的建立。谈了两天时间最终没有谈拢。半个月后，兵门“红联指”武装组织在“和工总”、“安联总”、“夫顺八五”武装力量的配合下，共出动一千五百战斗人员兵分三路向灵石推进，一路上车轮滚滚，沙尘弥漫。驻在灵石的“南方联盟”再次退兵去了铁山镇。
　　这天傍晚，方上木、万国瑞、田正传、杨平金、钱加贺、田茂联、谢尚荣、沈成松、林德备、施培根、殷春芳、包金贵、郑伦理、郑招忠、董德宝、甘元兵、章显铭、方坚、池乃明、莫一利、章联山、施培格、苏小兰、方银玲、陈明豹、白正华、杨兵和、钱克治、刘日化、陈纪多、王雪苹、黄中德、甘其成等三十多人，集中在钱家垟船埠头出发奔赴铁山“南方联盟”大本营。
　　两艘运输船向灵石方向驶去，昏暗的天色下，河水闪烁着微弱的波光。河道旁偶尔有微弱的灯光出现，但迅速地被黑夜吞噬了。
　　他们从灵石上岸后再上了三辆货车到达铁山的酿造厂目的地，已是凌晨时分。周遭雾霭蒙蒙隐没了四野的群峰，细雨随风飘荡溅湿了众人的衣裳。接待站人员将男同志就地安置后，又带女同志到小溪对岸的县小教学楼里安顿。“两处都有后勤组，有专人负责发放生活用品，从毛巾、肥皂、草纸、脸盘、口杯一应俱全，只要签上自己的名字就可以了。”一个接待人员对他们说。“明早吃过早餐后，男同志去小学礼堂领取武器，女人们全部加入后勤组，参与物质登记分配工作。”
　　新年元旦，兵门县革命委员会机构正式成立。县革委拟定了江南区革领小组成员名单，由邓金玉、钱孔日、陈发文、钟正肯、葛一兵、朱维清、陈青样、骆宣霖、林祖乐、柯良金、王吕广、荣德宇、王一刚、郭基生、考志山等十五人组成，邓金玉任组长，葛一兵和陈发文任副组长。另外成立群众专政组办公室，朱维清任组长，陈志律任副组长，成员有余正谦、项祖达、方益呈、王吕广、陈安村、沈忠州等人。
　　当天夜里，“南方联盟”发起攻势进军灵石镇，当地“红造”武装未发一枪早早逃之夭夭了。凌晨时分，供销社大楼开始起火，很快蔓延至全镇，当地老百姓仓皇逃窜。这次进攻灵石，有四名解放军战士受伤，有两个路人被流弹打死。317间房屋被烧毁，976人无家可归。从此灵石逃难的群众基本上分流到铁山和昆溪两个地方度过了年关。
　　坊间传言“南方联盟”将继续进军金仓，江南区所有单位关门停工了。何大雷夫妻俩决定一家人先到金城娘家去避一避风头。过了二十来天仍未有动静，大雷又带着一家人步行回金仓。
　　初春时节天寒料峭。他们走到半路，看到有一农家父子俩正在河岸边安置水龙车脚踏架，冰宜对大雷说：“农民伯伯都开始劳动了，这仗是打不起来了！我们停下来看看他们是怎样干活的，也让孩子们长长见识。”
　　这对父子搭手把板槽浸入水流中，然后老农把接上龙骨接上大叶轮上。大雷问道：“你们没有听说最近‘四总’要打过来的消息？”老农回道：“‘红造’也好‘四总’也好，都跟我们种田人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我们怕的就是政府什么时候又开始收粮了，都像现在一样不收粮多好呀，我们把多出来的粮食拿到街上卖掉，对别人对自己都有好处嘛！”等他们走过去后，父子俩便扒在架杆上，双脚不停地蹬着踏板开始车水，板叶把水从河里源源不断地引到田里，发出单调的吱吱吜吜响声。
　　何大雷带着孩子到了街上时，看到了易志军正带着一家人往老家苇浦走，便与他打过招呼。志军很神秘地对大雷说：“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四总’武装一定会打到金仓来。”冰宜不相信这个说法，她插话道：“都说狼来了，狼还是没有来嘛！怕什么来着，反正我们又不是‘红造’派的骨干分子。”
　　傍晚时分，夏桥斗门底大队长何立南等三个干部来到大雷家，他们开来一只河泥船接大雷一家人下去避避风头。大雷让冰宜去切几盘小菜来，打开酒埕把家酿的黄酒舀出来招待他们。“这酒原是一个月前祖春过来帮忙做的，准备给冰宜坐月子用的。”大雷说。
　　众人正聊得热闹时，楼下突然响起敲门声，大雷胆小，以为真是“四总”来了，忙掀开床帐后面的木板去阿坤家躲藏起来。几个干部说：“不要怕，冰宜你去开门，我们跟他们讲道理好了。”
　　冰宜下楼开了门，进来三个年轻人，两个跟着上楼后，另一个去打开后门；又进来两个人，从后面上楼了，最后那个人一见面便与冰宜打了招呼：“原来是大雷家呀，我们在外面听到你这里有打牌的声音，还以为是赌场呢！”陈志律做出与己无关的神态说，“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们奉命巡逻抓赌呢，让你们受惊了，失礼失礼！”
　　“客人们夹菜后放下筷子的声音的确有点像碰牌的声音哟，”冰宜笑了起来，“我还以为是四总打进来了呢，要不你们喝一点再走吧！”
　　“不客气了，哈哈！区革领小组领导邓金玉说了，现在不要听信外面的小道消息了，‘四总’不可能搞什么地方割据的，毕竟现在是社会主义国家了，搞地方割据就是反革命，部队马上会出兵镇压的。你们放心吃酒好了，我们走了！”
　　大雷从隔壁回来，再陪着众人吃了一会儿，冰宜让他们把大雷带到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