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中世象

　　夏进秋见蔡大地搭话了，接着说：“翻过左边这道山梁，就是洋山河峡谷，我和梅林寺的猎人张金举去过一次。他说这洋山河有六奇：天坑、地缝、天桥、峡谷、荷包蛋、五彩河，还有六绝：傩公傩母、傩仙洞、傩书、傩神龛、判官笔、傩神。最神奇的是峡谷中四处都有傩神。”
　　“四处有傩神？”蔡大地问，“有多少？”
　　“张金举说有七十二位。在峡谷东岸肩道上方，像屏风一样折叠的石壁，就是一个个傩神并列站在那里，有的长得粗犷，有的长得温和，有的长得滑稽，有的长得秀气。那长得粗犷的，总让人联想起凶神恶煞抢劫的土匪，好像要迎面扑来一样；那长得秀气的，让人联想起历史上的四大美人，西施、貂蝉、杨玉环，还有……还有王昭君。”
　　“有你老婆漂亮没有？”蔡大地笑问。
　　“嗯？”夏进秋回过神来笑答，“比弟妹差点。”
　　“你数过没有？有没有七十二位？”蔡大地忙换话题。
　　“数过，但数不清。”夏进秋有些遗憾地说，“传说能够数出七十位以上的，具有将相才智；能数出六十位以上的，有郡守才华；能数出五十位以上的，有州官才能；能数出四十位以上的，有县令才干。”
　　“你能数到哪一级？”
　　“兄弟开玩笑了，我要是能数出四十位以上，就不用半夜三更跟着你在这深山老林里钻了。”夏进秋笑道，“事实上也难数清，比如有面凸出的石壁，很像净扫傩坛鬼怪邪恶，追回失落灵魂，为各路神祗开路的‘开山猛将’，而在‘开山猛将’左脸上方黄色那一块，也有一个浓眉鹰嘴鼻的外国人在微笑。右眼上方凸出那一壁石头，怎么看都像一个人；额顶上还有一对如蛙的眼睛，每只上面又是一对蛙眼组成的脸，与下面的图案组成一个完整的傩神。这种神中有神的石壁石棱，随便一看就能发现。”
　　“大自然的景观，三分相像，七分想象，几分神似之后，你想象它是什么，就会越想越像。我的想象贫乏，别人看去像动物什么的，我左看右看还是石头山包。”蔡大地说。
　　“你谦虚了。”夏进秋有些安慰地说，“如果数不清的话，用说的方法也是一样的。说的方法是从‘天上一个傩神，地上一个凡人，谁能一口气数到二十四个傩神，他就是人上人。一个傩神、两个傩神、三个傩神……”他才数到“十三个傩神”，就已上气不接下气了。
　　“哈哈，又回来了，这个我知道，换个方式找官当。”蔡大地打断夏进秋的话笑出了声。“这么说来，钱县长肯定能一口气数到‘十八个傩神’以上了。”
　　“他那经常坐轿骑马的身体，我估计数到十个就差不多了。你比他行，你能凝神静气地打枪，能一个猛子从河这边扎下去，半天才从对岸很远的地方钻出来，一口气说二十个以上没有问题。”夏进秋转身看着蔡大地说，“你试试？”
　　“快走哟。”蔡大地抬头催促他，“现在看来我们都没有当官的命，能数多少都没有用。”
　　“那是。”夏进秋转头看了一眼蔡大地，边走边笑道，“要想当官首先要向女人学习，一是肚子里能容得下小人，二是能顶住来自上面的压力，三是能容忍有人在下面捅，四是能善于应付摩擦，五是能在摩擦中获得快感，六是舍得定期出点血……”
　　“夏老师还有这种体验？”蔡大地笑道。
　　“我哪有这种体验哟，是我那学生夏文书说钱县长讲的。”夏进秋说着又将话题转到峡谷景观上，“那石壁上具体是什么傩神呢?只要认得出石壁上的傩文，也就分得清了，每位傩神下面的石壁上都有傩文说明的。”
　　“你认识多少？”
　　“我？我一个都不认识。那些像虫蛇蠕动般粘贴在石壁上的石条，长短大小不一，像无格式的草书，如读天书。据说，只有住在峡谷西岸山那边，能一口气说出‘二十个傩神’的左状元看懂了一些，可惜没有用文字记载下来。”
　　“你还真迷上这些传说了。”蔡大地说。
　　夏进秋辩解道：“有些事儿还真说不清。张金举说了很多例子证明，只要面对峡谷中的傩神善意许愿，大声念出，就能实现大的愿望。如果是具体的愿望，就面对有关的傩神许愿。”他列举着张金举所说想升学的某人，想求婚的某人，想当官的某人，面对“判官笔”许愿，也就是西岸峡谷中的那根像倒插在笔筒中的毛笔一样的石柱许愿，结果都心想事成了。
　　“你来这里求过金榜题名和洞房花烛没有？”蔡大地问。
　　“没有。先时很顺，没有想来求，后来接连发生变故，也有些懒心无肠了。”夏进秋没有听出蔡大地话中讥讽的意味，继续说，“张金举和我说了很多例子，凡是对着送子观音那地方拜一拜，想生儿子的不会生姑娘，想生姑娘的不会生儿子。”夏进秋见蔡大地未答话，又说，“去和尚求子峰求子更灵验。”
　　“和尚怎么求子？有子还称和尚？”蔡大地笑道。
　　“这和尚是傩神中的和尚，他不是为自己求，是为主家求。”夏进秋急忙解释道。
　　“这些聊斋到处都有，凡有三分相像的，都往这上面扯。”
　　“这个地方的送子观音与和尚求子，那不是三分像，是有八九分呢。”
　　夏进秋见蔡大地没有反驳就继续说：“你们夫妻结婚好几年了没有怀上，应该找时间去拜一拜。”
　　“你是进过新学堂的人，对这些传说还当真了？”蔡大地有些讥笑地说。
　　“也不全是当真，有的时候心病还要心药医。”夏进秋回答。
　　“我们这不是心病。”蔡大地说完长吁了一口气。
　　夏进秋感到有在癞子面前说疮之嫌，避开话题说：“洋山河这地方好看不好吃。峡谷中间两边的人往来很不方便，四处是悬崖峭壁，峭壁上是天桥溶洞，峡谷中间只有两条路可行，那路像登天梯一样，一上一下，得花大半天时间，比过马蹄河峡谷难多了。四处是天坑、地缝，有几处天坑比角口蔡家大田还要大几倍，地缝像峡谷被巨人用双手将两山掰开一样。”
　　“大半天时间，我随张金举只走了东岸，没去过那个很好看的傩仙洞。张金举说里面有很多奇观，特别是那红、黄、黑、白、清五色河水，神形兼备的‘荷包蛋’，从未在其他地方看到过。”夏进秋不无遗憾地说，“可惜我没敢去钻。”
　　蔡大地说：“这地方适合打游击战。”
　　“什么游击战？”夏进秋侧过头愣着问。
　　“这是个军事术语。它与防御战不同。防御战是依靠坚固的工事，有利的地形，减少己方伤亡，迟滞敌人进攻，增加敌军消耗。游击战的游是走，击是打。它的精髓就是不断骚扰对方、消耗对方。合理选择作战地点，快速部署兵力，合理分配兵力，合理选择作战时机，战斗结束迅速撤退就能以少胜多。”
　　“没有想到你一个连长，懂得这么多。”
　　“不多。在讲武堂学了些，刚才我说这个游击战，传说是红军发明的。”
　　“看来你读了不少新书，如果不回来的话，现在恐怕也像薄士武那样当上团长了。想当初，你当连长时他还是副连长。”
　　“这也说不准，这当官有很多因素，军队上正是用人之际，机会多一些。但也得有人赏识你，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自己要行，说你行的人还要行才行。当然，自己行不行，还得有展示的机会和运气。”
　　“那到也是。‘甘罗十二为丞相，太公八十遇文王’，有人用你，十二岁可当丞相，没有人用你，长到八十岁了你也只能钓鱼，钓鱼还钓不像样。”夏进秋咽了下口水说，“你应该在军队继续干，薄士武的事，说明人家并未报复嘛，说不定还能得到重用。”
　　蔡大地感叹：“在部队上变数太多，城头常换大王旗，保不准在哪次战斗中，说你行的人突然就不行了，或者自己看着眼前一片光明，突然电光一闪，自己就报销了，还争什么长短？本想解甲归田，在家过个农耕时光算了，还是未能躲脱刀来枪往的日子。”
　　“这种乱世，真不知什么时候是头。”走在前面的夏进秋突然转换话题，“你福气好，娶这弟妹漂亮又贤惠。”
　　“如今我这样子是害她了。”
　　“话不能那样说。”夏进秋突然停下来回头站着对蔡大地说，“蔡连长，哥子想托你办件事儿。”
　　“夏老师怎么变得客气起来了？”蔡大地问，“什么事？快走。边走边说。”
　　“我看三荷对你言听计从……”夏进秋转身边走边说。
　　“你怎么直呼仙姑名号了？”
　　“什么仙姑？你我内心都明白，糊弄一下那些没有文化的庄稼汉还可以。她做那些事儿，十有八九都是你的主意。”
　　“你说，什么事儿？”蔡大地回避着夏进秋可能会“戳破灯笼纸”的话。
　　“你知道的，我鳏夫多年，就那一个小孩，由他外公外婆带着，我想重新成个家。”
　　“这个没有问题，神兵又没有规定说不准结婚。”
　　“你给我问问三荷，看她同不同意。”
　　“她也不管这事儿。”
　　“你没有听懂还是装糊涂？我是说……我是说，我想谈三荷，跟她结婚。”
　　蔡大地愣着停下来，夏进秋也转身停下来看着他，蔡大地就说：“快走。”向前大走两步问，“其他地方你没有谈过？”
　　“别人也给我介绍过，结过婚的，穷不说，还拖娃一串带崽一帮的。没有结过的，那长相，一看就吃不下饭。”
　　“可三荷人长得好，比你小了十来岁，没有结过婚，又是神兵头领，这个我怕不方便说。”
　　“她是没有结过婚，可她也不是什么青头姑娘了，她那名声，有哪家青头儿会娶她？”
　　蔡大地停了一下脚步又加快走起来。夏进秋说的也是实情，在这方圆数百里的人们眼中，不清白的姑娘，不管是什么原因，比那些刚过门死了丈夫的寡妇名声还要糟，更不好嫁人。何况三荷这事儿，角口上下谁人不知？为避免破坏两人心境和今后相处的氛围，他只好说：“这年轻人做媒不太好，何况为这神兵的事儿，我们要经常碰面，弄得好，好说；弄得不好，大家今后相处起来很尴尬。”
　　夏进秋没有答话。蔡大地建议道：“我看这样，回来后你去找找蔡族长，让他出面问问。行，自然好；不行，大家面子上也下得来。”
　　“也行。”夏进秋回答。
　　好长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脚与脚下石板、泥土、树叶摩擦的声音传来。